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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3、舅舅


更新時間:2025年04月06日  作者:會說話的肘子  分類: 玄幻 | 東方玄幻 | 會說話的肘子 | 青山 

“老頭,你去過武廟嗎?”

“去過。”

“武廟到底是個什么地方?”

“天下武癡心向神往的地方。”

梁狗兒翻了個白眼:“這不等于沒說嗎?”

景朝官道上,梁貓兒老老實實趕著牛車。

朱云溪盤坐在板車末尾,一刻不停地以呼吸術蘊養梁家刀意。

梁狗兒枕著自己左臂躺在板車上,嘴里叼著根干枯的稻草,胡子蓄得老長,頭發散亂著蓋住了臉。

所有人穿著一身灰布衣裳,只因景朝除了有爵位的勛貴,百姓只準穿灰。若在鬧市往百姓中一眼望去,只覺得這世界仿佛是灰色的。

在這北國,色彩是一種權力,權力又不止是色彩。

他們從旅順一路往北走了十五日,想換一架遮風避雨的馬車都不行,以他們的平民身份,只能驅趕牛車。

梁狗兒看著瓦藍的天空,繼續問道:“老頭,再說說武廟唄,或者說說景朝的事,不然有人攀談時露餡了怎么辦?”

姚老頭抬起眼皮瞥他一眼:“閉上你的嘴,裝啞巴。”

梁狗兒神情一滯:“總不能一車三個啞巴啊?”

姚老頭冷笑一聲:“想聽故事還一副憊懶模樣,連句好話都不會說,我欠你的?”

梁狗兒趕忙嬉皮笑臉的坐起身子,給姚老頭捶腿:“好不容易見著個去過武廟的,您給講講唄。”

姚老頭斜睨他一眼:“據說武廟所在的長白山天池,乃世間兵主誕生之地……”

梁狗兒瞪大眼睛:“這種亂七八糟的神話故事,我小時候就聽說書先生講過,全都是假的!”

姚老頭罕見的沒有譏諷梁狗兒,只是平靜道:“可能是真的。”

梁狗兒詫異的打量著姚老頭。

他見過這位老太醫出手,對方境界比自己只高不低,起碼是個尋道境五重天以上的大行官。

對方說是真的,那有可能確實是真的。

梁狗兒驚疑不定:“老頭你沒唬我吧?什么伏羲演八卦、女媧補天,那不都是假的嗎?”

姚老頭寡淡道:“若無女媧補天,四十九重天又從何而來?”

梁狗兒又驚:“不是你等會兒。你的意思是,四十九重天和女媧補天有關?”

姚老頭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自顧自說著:“傳說混沌初開時兵主由長白山孕育,出世之時火山噴涌,伴隨百萬神兵,造十方煉獄之地。而后那火山噴涌之地日積月累,變成一方湖泊,便是長白山天池。”

“武廟原本也不是什么神秘的地方,只是一個名叫姜顯宗的武癡受了情傷,恰好游歷此處,于長白山天池之中得了一柄短劍,而后他又發覺在天池旁邊修行時感悟良多,便是入定都比平時容易。于是,他在天池邊上結廬而居,一住就是三十七年,入神道境。”

梁狗兒疑惑:“不對不對,姜顯宗我倒是聽說過,可我聽說他是在武廟得了一門功法,不是一柄短劍啊。”

姚老頭沉吟兩息:“姜顯宗寫信告訴你的?”

梁狗兒半晌無語:“給我寫信像話嘛,他都幾百年前的人物了!”

姚老頭譏笑一聲:“那不就結了?以我說的為準。姜顯宗入神道境后,許多人慕名而去,在天池邊上結廬而居,這才有了武廟。”

梁狗兒疑惑:“可您還是沒說,為什么兵主的傳說是真的?兵主又是哪個年代的?為何神話故事里也沒人提過他。”

姚老頭隨口道:“天池下,有人用刀意刻著大字。”

梁狗兒來了精神:“刀意?刻得什么?”

“世界與吾并生,萬物與吾唯一。”

梁狗兒咂摸著這十二個字,許久后酸溜溜道:“狂的沒邊兒了!不就幾個字嘛,我去刻幾個字,我不也成兵主了?”

此時,梁貓兒看著官道前方出現的輪廓,回頭說道:“師父,我們到長白山腳下了,前面應該就是二道白河鎮。”

二道白河鎮乃是進長白山前的最后一處人煙,數不清的景朝武人進不得武廟,便在此結廬而居。

有人修行幾年,僥幸進了武廟。

有人在此蹉跎一生,也只能在山腳上仰望遠處的巍峨雪山。

牛車剛駛進二道白河鎮,梁狗兒卻驚見一條條巷子里,藏著數十名身披黑甲、頭戴雉尾的甲士凝神戒備,左手放在腰后的短弩上,右手按著腰間刀柄。

梁狗兒將面前凌亂的長發撥開一條縫隙:“老頭,這不會是來抓我們的吧,這么多甲士你行不行?要不咱們跑吧。”

姚老頭冷笑:“帶著你們幾個拖油瓶,我老人家能跑哪去?他們不是來抓人的,繼續往前走。”

梁貓兒硬著頭皮,趕著牛車往鎮子里駛去。越靠近甲士,他便越緊張,攥著韁繩的手心都浸出了汗。

然而與景朝甲士擦肩而過時,對方也只是注視著他們,冰冷的目送他們進入鎮子,并未動手。

二道白河鎮里鴉雀無聲。

路過一處鐵匠鋪時,姚老頭看見鋪子里還燒著爐火,匠人卻躲在一旁,停了打鐵的動作。

梁狗兒看向姚老頭,小聲嘀咕道:“老頭,你見多識廣,這是怎么回事?”

姚老頭面無表情道:“這些是景朝虎賁軍,有大人物來二道白河鎮了,最少也是景朝三姓之一的正二品大員。”

景朝三大姓,元、陸、姜。

梁狗兒問道:“那咱們怎么辦?”

姚老頭低聲道:“別多事,默默過了鎮子,直接上山。”

從鎮子當中穿過時,卻見百余名甲士拱衛在一處酒樓周遭,虎視眈眈的戒備著。

酒樓中,一灰袍中年人獨自坐在一張八仙桌前,面前只放了一只簡陋的陶碗,陶碗里只有小半碗白米飯。

沒有菜。

那灰袍中年人在肅然的守衛中,夾了一口白米飯,而后閉上眼睛慢慢咀嚼。

再張開眼時,對店家笑著說道:“抓一把生米過來看看。”

店家忙不迭的應下,從后廚抓了一把白米過來,卻被一名年輕人擋下。

年輕人從店家手里接過白米,回身給灰袍中年人看:“大人。”

中年人看了許久:“東京道的米,粒粒飽滿,但愿今年種下去能有個風調雨順的太平年,秋季時有個好收成,也好讓西京道少餓死點人……再取苞米和豆子來看看。”

店家又回廚房取來苞米和豆子,中年人看得愛不釋手。

門外傳來牛車輪子滾動的聲響,他轉頭看向門外正看見梁貓兒趕車經過。

中年人原本并未在意,可他身旁那年輕人看見車上坐著的人,當即俯身過來低語幾句。

中年人微微一怔,而后笑著說道:“快請他們進來,就說我想請他們吃頓飯。”

年輕人快步出了酒樓,來到牛車前客客氣氣的抱拳道:“老人家,我家大人想請您進屋稍歇片刻。這家酒樓的參雞燉榛蘑是一絕,門前匾額還是先帝進山前親手寫給店家的,您可品嘗一下再趕路。”

梁狗兒沙啞道:“不必了我們還打算日落前……”

可姚老頭笑了笑打斷他,對年輕人說道:“相逢即是有緣,主人家既然這么客氣,那我們吃頓飯再進山。”

說罷,他坦坦蕩蕩跳下牛車,徑直走進酒樓,坐在中年人的對面。

中年人對店家揮揮手:“去,做一桌拿手好菜。”

店家慌忙退下。

此時,梁狗兒等人沒有落座,就站在姚老頭身后。他們假扮姚老頭的兒子、孫子,沒有落座的道理。

中年人看他們一眼,示意身后的年輕人斟茶。

他看向姚老頭,笑著問道:“老人家從哪里來?”

姚老頭隨口答道:“寧朝。”

梁狗兒和朱云溪瞬間瞪大眼睛,難以置信的看著老頭。他們還當老頭是老江湖,必能糊弄過去,結果剛開口就被人問出了底細?

在景朝大官面前承認寧朝身份,這不是找死嗎?

梁狗兒下意識想要握刀,結果卻想起來,自己早已沒了右臂,督脈也斷了,用不得刀。

此時,中年人聽聞他們從寧朝來,卻笑容不改:“從寧朝過來可不近吶,您是怎么來的?”

姚老頭回答道:“從啟東上船,海上飄了一陣子,在旅順下的船。”

中年人贊嘆道:“想來是坐了徐家的商船,船上可是香料?”

姚老頭說道:“有香料有絲綢。”

中年人算算日子,面帶抱歉道:“您從旅順下船時,那邊應該正值兵禍,沒有驚擾到您吧?”

姚老頭從筷子筒里抽出一雙筷子,漫不經心道:“無妨,我老人家這一把年紀,也是見過大風大浪的。倒是你,正值風口浪尖怎么跑到這荒郊野嶺來了。”

中年人笑了笑,對此避而不答,抬頭看向姚老頭身后三人:“這是……您收的徒弟?”

姚老頭不屑道:“不是,我徒弟比他們強多了。”

梁狗兒挑挑眉頭看看周圍林立的甲士,咽下了口中反駁的話。

中年人坐在八仙桌對面,慢悠悠問道:“您好像挺寶貝自己那位徒弟的?”

姚老頭抬頭直視著對面的中年人:“他是個野小子,親娘不愛、舅舅不疼,我老人家自然要寶貝一些。”

中年人嘆息道:“也許他母親和舅舅有自己的苦衷呢?”

姚老頭好奇道:“什么苦衷,他們死了?”

灰袍中年人一怔,揮揮手示意所有人退下,只留了四名心腹。

待酒樓里所有人走得干凈,他才哈哈大笑起來:“早聽聞您生性刻薄,有氣死人、救活人的本事,今日總算領教到了!”

梁狗兒面色一變,對方雖然沒提名沒提姓,可“生性刻薄”這四個字,跟指名道姓也沒區別了。

對方竟一開始便認出了姚太醫的身份,何時認出的,怎么認出的?

思索間,店家端來菜品,在桌子上一一擺開。

姚老頭夾了一塊榛蘑放進嘴里,隨意說道:“陸謹陸大人方才起復,正該是醒掌天下權、醉臥美人膝的時候,怎么有雅興來長白山賞雪?”

陸謹。

陳跡的舅舅。

十幾日前剛剛兵變奪權,搖身一變成為新一任景朝樞密院樞密使。從今往后,頭頂只有中書平章、皇帝這兩人了。

而陸謹身后年輕人,赫然便是陳跡曾經救下,又冒險送走的吳宏彪。

姚老頭用筷子指了指桌上的飯菜:“怎么不吃大人物怕有人下毒嗎?”

陸謹看著桌上菜肴卻沒有動筷子,只是慢聲解釋道:“十六日前,我朝天策軍在固原兵敗,大統領元臻不知所蹤;西京道又鬧了蝗災,災民餓殍遍野。如此艱難時局,陸某哪有心思享樂?所以我近來每日只食一餐,也只吃野菜,與西京道難民共苦。”

姚老頭贊嘆:“陸大人該換身內班行頭去唱戲的。”

剎那間,陸謹身后除了吳宏彪,其余三名心腹拔刀相向,卻沒說話。

姚老頭笑了笑,再夾一口榛蘑放進嘴里:“不過這戲要能唱一輩子,叫人分不清戲里還是戲外,也不錯。”

陸謹抬手示意虎賁軍收刀:“不得無禮。老人家在為人出氣,無妨的,氣全說出來心也就靜了。”

他見姚老頭面色不改,又斟酌著問道:“您怎么沒帶徒弟來景朝?”

姚老頭冷笑一聲:“他說,他舅舅不讓他來景朝。還說自己留在寧朝,往后說不定還能幫上他舅舅的忙。”

陸謹輕嘆一聲:“難為他了。”

一名心腹看了一眼天色,俯身在陸謹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說罷,陸謹起身對姚老頭拱手作揖:“多虧姚太醫照看,陸某在此謝過了。您是他的師父,如今被靖王府之事連累來了景朝,不如明日隨我一同回遼陽府,免受奔波之苦。過些時日待時局安定,我便派人去接應他來遼陽府與您同住。”

姚老頭冷聲道:“不去,你何時接他來了景朝,再派人來武廟找我。”

陸謹也不勉強:“陸某今日還要上山,便不在此處耽擱了,您何時想來遼陽府,陸某隨時歡迎。”

他轉身往外走去,散布在二道白河鎮各個角落的甲士嘩啦啦跟上,密集的甲胄摩擦聲,聲勢如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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