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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2、江湖事


更新時間:2025年04月05日  作者:會說話的肘子  分類: 玄幻 | 東方玄幻 | 會說話的肘子 | 青山 

子時的旅順港依舊燈火通明。

一艘艘走私大船白日不能進港,便停在港外的海面上等待。到了夜晚,船工掛好一排排燈籠,將港口照得亮如白晝。

如何掛燈籠有講究。

平日里,官船要掛三個、三個一排,名為“三燈連珠”,這種船向來白天進港、晚上離港,來去自如。

走私船要按照每日的通知掛燈籠,會有人劃著小船去海面上逐一通知,收到了保護費便給你今晚的暗號,掛對了燈籠就能進港,名為“水餉燈籠”。

姚老頭所在的雙桅大船進港時,正有數十艘走私貨船駛出港口。像幽靈一樣,悄悄地來,悄悄地走。

船上水手光著膀子升起船帆,船上竟然還架著床弩,不知是在防誰。

朱云溪立于甲板,默默的看著那些大船連‘船用銅牌’都摘了,桅桿下的陰刻也被人抹平。

姚老頭在甲板上,面色平靜道:“這些都是我寧朝來走私的商船,一半回東營,一半回啟東。”

梁貓兒怔怔道:“沒人管嗎?”

姚老頭負手而立,神情寡淡道:“邊軍前線將士打生打死,后面卻有人私通景朝做著生意,也不知這仗打得有什么意思。”

梁狗兒不知何時來到甲板,右臂衣袖空空蕩蕩:“陳家、徐家該死。”

姚老頭嗤笑一聲:“小狗兒倒是單純,可若帶著這么簡單的腦子去景朝,怕是活不了多久。你真當寧朝只有陳家、徐家在做這些生意?嘉寧十四年,景朝鬧了蝗災,八大晉商為了從陸路走私糧食去景朝,竟伙同胡家調離大同邊軍……寧朝的根子,爛了。”

梁狗兒納悶:“皇帝知不知道這些事?”

姚老頭樂了:“知道有什么用,他管得過來嗎?”

說罷,姚老頭斜睨諸人,平靜交代道:“待會兒下了船,遇見腰間挎個朱漆長刀的人,莫出聲,跟他們走。這景朝路引火票極嚴,沒軍略司接應寸步難行。”

朱云溪看著黑色波濤起伏的海面:“曉得的。”

此時,大船靠岸,有烏鴉的粗糲聲響起。

姚老頭皺眉回頭,卻見烏鴉正站在雙桅最高處凝視口岸。

他再回頭,只見岸上來來往往的水手、船工中,正有十余人佩戴朱漆長刀,等待著什么。更遠處,有人舉著火把快速靠近。

梁狗兒下船后,剛要去與那些軍略司的人馬匯合,可姚老頭卻拉住他們,沉聲道:“不對,我們混在人群里走。”

說罷,他們幾人混在船工之中,低頭從軍略司身旁經過,完全沒有相認的意思。

剛走沒多遠,卻見數十名年輕甲士頭戴黑雉尾,舉著火把、提著長刀,沖殺進旅順港中怒吼:“樞密院元城、軍略司姜嘆、軍情司陸觀霧,欺天罔上、惑亂綱常,結黨營私、蔽塞賢路!”

“今日我等奉元襄、陸謹大人命,誅殺朝中奸佞除三害、救萬民,抗命者,格殺勿論!”

叫囂聲中,數十名年輕甲士朝軍略司人員殺去。

梁狗兒罵罵咧咧道:“怎么好死不死的,我們剛下船,就把我們的接頭人給砍死了?這他娘的怎么辦,老頭,咱們把他們救下來吧?”

姚老頭一邊隨著船工往外走,一邊皺眉說道:“中書平章元襄和陸謹聯手,景朝要變天了,我們救幾個小嘍啰有什么用?”

梁狗兒疑惑:“中書平章是什么官職?”

姚老頭沒好氣道:“你平時喝得都是假酒嗎?那是景朝的宰相,相當于咱們的內閣首輔!”

梁狗兒哦了一聲:“我們要投靠的人叫啥來著?”

姚老頭平靜道:“軍略司,姜嘆。”

梁狗兒回憶著那些年輕甲士的鋤奸口號:“他這會兒怕是自身難保嘍。”

離開旅順港口,城中殺戮不止。

年輕的甲士手提長矛,在城中來回馳騁,追殺著“叛黨”。

姚老頭聲音凝重:“這與王爺籌謀的不一樣,沒想到陸謹這么快便起復了。想來不止是旅順,中京道、西京道、東京道、上京道怕是全在廝殺,我們不能再去尋軍略司,得等塵埃落定了才行。”

梁狗兒思忖片刻:“我們為何不能去投陸謹和元襄?”

姚老頭譏諷道:“你怎知他們一定是贏家?悠悠數千載,兵變成功的多,失敗的也不少,萬一站錯了隊,王爺的謀劃就白費了。”

說罷,他轉身往旅順城里走去,一路貼著屋檐下的陰影,小心翼翼跟隨烏鴉指引,避開刀兵。

路過客棧,他們便是兜里有銀子也不能住。

景朝戶籍制度遠要比寧朝嚴苛,住客棧要路引、出城要路引、進城要路引。

沒有景朝路引,客棧統統不能住,城池也出不去。

他們倒是可以試試硬闖,可闖出去呢?他們來景朝不只是為了活著。

此時,梁狗兒、梁貓兒、朱云溪一同無措的看向姚老頭,姚老頭嗤笑一聲:“慌什么,一群新瓜蛋子,先在小巷里將就一夜有什么事明天再說。”

梁狗兒渾不在意:“與您的年紀相比,誰不是新瓜蛋子?”

四人尋了條偏僻巷子,躲在其中陰影里。

朱云溪找來幾個破籮筐摞在一起,拿給姚老頭:“您坐籮筐上面吧,別著涼了。”

姚老頭斜睨他一眼:“倒有點眼力勁兒。”

他撩起衣擺坐在籮筐上閉目養神,朱云溪則靠坐在墻根,抬頭望向小巷上空。狹窄的小巷里,兩側圍墻把他的天空擠成了一條縫。

朱云溪開口道:“姚太醫……”

姚老頭抬眼看他:“還叫姚太醫,你想坑死我?和小狗兒一樣,叫我老頭就行,我老人家心胸寬廣,不與你們計較。”

朱云溪趕忙道:“要不,我也叫您師父吧,您這一路上也教了我不少東西。”

姚老頭搖頭:“不行,我不認這么差的徒弟。”

朱云溪張了張嘴,被噎得半晌說不出話來。

梁狗兒在一旁聽不下去了,譏諷道:“你那寶貝徒弟能好到哪里去,還不是兩個眼睛一張嘴,你還真指望他能踏入神道境?”

姚老頭瞥他一眼:“你懂個屁。”

他抬頭看了看天,而后閉上眼睛不再爭論。

天色漸漸亮起。

姚老頭起身,慢悠悠往外走去:“跟上,但別跟太近。”

朱云溪趕忙扶起梁狗兒,遠遠綴在姚老頭身后,不知對方葫蘆里賣得什么藥。

旅順港已經重新熱鬧起來,天還沒全亮,船工、水手們蹲在路邊,端著碗默默吃飯。與寧朝不同,這里好像每個人都沉默寡言。

姚老頭取出一只錢袋子系在腰間,走路時,里面的銀子相撞,發出沉甸甸的聲響。

路旁,一名船工打扮的年輕人目光盯在他腰間,放下碗筷起身跟上。

朱云溪在不遠處,眼睜睜看著這年輕人故意撞在姚老頭身上,只一接觸的功夫,錢袋子便落到對方手中。

梁貓兒剛要去追回錢袋子,梁狗兒卻懶洋洋道:“別動,老頭故意的。”

下一刻,姚老頭轉身跟上那年輕人。年輕人左轉右轉,一路興高采烈的往港口外坊市趕去,而后消失在一條小胡同里。

姚老頭在胡同前負手站定。

朱云溪走上前:“您這是做什么?”

“跟著他找人,”姚老頭抬腳往里走去,慢悠悠解釋道:“這種偷兒,我們一般用行話叫‘小綹子’,也叫‘老榮’。白天睡覺晚上干活、進門偷東西的叫‘黑前’,晚上睡覺白天干活、偷路人東西的叫‘白前’。”

“所有小綹子都得拜碼頭,歸一方總瓢把子管。他們偷了東西不能立刻銷贓,得在總瓢把子那放三天,然后銷了臟,分七成給總瓢把子。”

朱云溪倒是頭一次聽說這規矩,好奇道:“為什么要先放到總瓢把子那三天?”

“因為要保命,”姚老頭隨口道:“贓貨先放三天,這是等著人來找。若偷到了不得的大人物官府就會來找總瓢把子要東西,瓢把子得給。若是拿不出東西,那就要死很多人。”

朱云溪又問:“那干嘛給總瓢把子分七成,太多了。”

姚老頭冷笑:“你若不交,總瓢把子不用自己動手,直接喊衙門里的捕快抓你。你不會真以為,這七成是總瓢把子一個人吃下來的吧?”

此時,姚老頭來到一戶人家門前,客氣的敲敲門。

吱呀一聲,木門從里面開了條縫,一位中年人露出半張臉頰,警惕問道:“找誰?”

姚老頭笑了笑:“找你們總瓢把子,談些生意。”

不等門里的人反應,他已經推開門,自顧自的往里走去。

院子里,正有幾人赤裸著脊背,舉石鎖打熬身體。

一位肌肉虬結的中年人坐在躺椅上,面前站著方才進院子的年輕小綹子。

中年人詢問小綹子:“這么多銀子,怕不是動了哪個官貴?這是從誰身上偷來的?”

見門被人推開,小綹子一怔,指著姚老頭:“就是從他身上偷來的。”

中年人也一怔,而后瞇著眼站起身來,手里轉動著兩枚鐵膽:“不知是哪來的過江龍,想找我姜某人?”

姚老頭沒與他墨跡,開門見山道:“我要四張路引,去東京道遼陽府。你手里的銀子,就是買路引的錢。”

中年人掂了掂銀子,冷笑道:“銀子倒是足夠了,路引我這也有。可也不能你上門說要買,我就立馬賣,你直接找上門來,可是壞了規矩的。”

姚老頭眉毛微微跳動。

剎那間,他腳尖挑起地上一個石鎖,踢向院中一練家子。

那練家子聽著石鎖呼嘯而來還想硬接,卻被石鎖砸的胸腔塌陷,一口血噴了一丈高。中年人面色一變,轉身便要跑,卻被另一只石鎖砸斷了腿。

三息過后,待他再回頭看去,院子里只剩一地尸體,唯有他一人還活著。

梁狗兒變了臉色,愕然看向姚老頭。

姚老頭負著雙手,佝僂著背來到總瓢把子面前站定:“會好好說話了嗎?”

中年人慌亂道:“路引全在屋里左數第二個箱子里,您可自取!方才是我有眼不識泰山,您千萬別與我計較!”

姚老頭對梁貓兒和朱云溪揮揮手:“取路引,找出四張去東京道遼陽府的,記得要與我等四人年紀相符。”

所謂路引,寫明了持路引者身份、年齡、所住何處,從哪里來、到哪里去,中間不能亂跑。凡無文引,私度關津者杖八十。若越度緣邊關塞者,杖一百徒三年。

一炷香后,朱云溪拿著四張路引出來:“找到了,就是符合您年紀的不好找,只能找了張六十四歲的。”

姚老頭感慨:“勉強能用。”

梁狗兒調侃道:“怕是會穿幫吧?”

姚老頭瞪他一眼,梁狗兒趕忙縮了縮脖子。

姚老頭又看向朱云溪,指著躺在地上的總瓢把子,淡然道:“殺了。”

朱云溪一怔:“咱們已經拿到……”

姚老頭斜他一眼:“待我們走了之后他去報官,這路引不是白拿了嗎?若再有婦人之仁我勸你現在就找三尺白綾吊死,莫再耽誤我老人家的時間。”

朱云溪知道,自己遲早是要殺人的。但真的到了殺人這一刻,他還是猶豫了。

姚老頭凝視著他,而后緩聲道:“世子,這才是江湖。”

朱云溪一怔,原來江湖一點都不美。

與說書先生的故事不同,江湖里沒有愛侶雙劍合璧、沒有風花雪月馳騁萬里,這個江湖里,只有不歸客。

姚老頭轉身朝門外走去:“能殺,我們便繼續往前走,殺不了,我一個人走。”

下一刻,朱云溪拎起院中一柄樸刀,手起刀落,砍在總瓢把子的脖頸上。鮮血四濺,他臉上的血跡宛如梅花開落,星星點點。

朱云溪抬頭問道:“老頭,接下來去哪?”

姚老頭輕飄飄道:“武廟,尋一位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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