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知晴其實是都知道的，這個在自己膝下養大的小姑娘對血緣有多在意。
說起來，也是她的錯。
小姑娘跟著她這個老太婆身邊過日子，周圍同齡人不多，連最小的江亦煊和賀蘭澤也比她大了四五歲，哥哥姐姐不能一直陪伴著她，都是寒暑假才會到清水村來。
也因此，江家特意聘請的藥農，蘇家的孩子，來找寧寧交朋友時，她就沒有阻止。
蘇家那孩子，嘴巴甜又愛笑，經常把大人逗得樂呵呵。
有她在，家里都熱鬧幾分。
才七八歲的孩子，蘇家人也是個好的，溫知晴便沒多想，讓她當了江以寧的小玩伴。
剛開始，江以寧臉上笑容多了，話也多了，能看得出小姑娘也喜歡蘇家的孩子。
一連幾年相當無事。
大抵是那蘇家孩子漸漸長大，在學校交了新朋友，長了新見識，有了新觀念，跟她家小姑娘開始有些小摩擦，不像最開始那樣和樂融融。
雖說是小沖突，但其實也只是在學習上有些意見不合。
蘇家那孩子覺得江以寧學習不夠認真，總勸江以寧多努力些。
說起來，都不算什么大事。
直到后來有一天，她無意中聽到，蘇家那孩子私底下跟小姑娘說“你沒爹沒媽，要不是江家收養你，你早就病死在外頭了”“江家心善，就算不是你，溫奶奶也會救的”，她才驚覺出了大問題。
這時候，江以寧已經十三四歲。
有些想法早已深種，就算是她，也沒辦法無痕且快速地立即拔除。
除了讓小姑娘遠離惡毒語言，慢慢糾正，便別無他法。
本來她有信心能糾正過來，然而，命運總愛在緊要的時候跑出來攪局。
江以寧過十五歲生日前的幾天，葉家找到了清水村。
而后，是斷斷續續地拉鋸了兩年。
葉家的插手，不僅沒有把孩子歪掉的想法糾正過來，反而讓孩子的想法變得更歪。
是她沒有第一時間發現孩子出現問題，才導致了孩子變成這樣執拗的性格。
如今，孩子又發現自己的身世……這執拗的性格，怕是再也掰不回來了。
早知如此，也許把小姑娘交給她幾個兒媳去教導，說不定會更好些。
家里那幾個皮猴子，是鬧騰了些，是高傲了些，總也比如今江以寧這刻在骨子里，怎么也抹不掉的自卑，要好多了。
暈孩子，明明就知道自己有多出色，多讓長輩覺得驕傲，卻還被這些世俗想法綁得死死。
江以寧不知道溫知晴的想法，只心虛地低著頭，拒不承認：
“我沒有……”
溫知晴改戳為撫，揉了揉了小姑娘的頭發。
“你有沒有，我都看在眼里。”
言下之意，是別狡辯。
江以寧只得閉上嘴。
溫知晴問：
“這些事情，你有沒有跟你大哥說過？”
江以寧先是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之前沒有說過，后來霍華德家族的人跑到京大搞事，阿沉幫我捉住了一個人，后面大哥知道了，就把這個人要過去做調查。”
也就是說，沒有直接說明，但江亦燃有經手些事情，是知道情況的。
溫知晴微微頷首。
“剛才說話的那個，就是霍華德家的人？”
江以寧知無不言地回答：
“是，里斯·霍華德，也是最開始跑京大去找我胡說八道的那個人。”
溫知晴沉默了會兒。
“今天他們搞出這么大的動靜，大概也是這些留在華國的霍華德人，最后一次行動了，他們的目的，必然是想帶你離開華國。”
如果只從小姑娘上學那天開始算起，霍華德人在華國也已經潛伏了兩年，當然，要真的算，正確的說法，霍華德人已經潛伏四十年，從來都是謹小慎微。
如今忽然一改隱秘，甚至大動干戈，給人一種全力一擊的感覺。
分明就是不打算繼續潛伏的行為模式。
不惜一切地行為，自然要得到相應的“報酬”，才算值得。
溫知晴的話，江以寧當然也有考慮到。
所以，這半個小時，十分重要。
就在這時候，天花板上的燈光忽然閃爍了起來，還沒等人抬頭看，房間里便暗了下來。
江以寧下意識握住溫知晴的手，把人護在她力所能及的范圍。
溫知晴安慰她：
“療養院有后備發電機。”
倆祖孫還算鎮定。
話才剛說完，燈光又閃爍了兩下，光線便再次驅散黑暗。
供電恢復了。
江以寧擔心切動電源會影響房間里的系統，便松開手，站了起來。
她不擔心醫護系統有問題，只擔心防火系統，必須保證防火系統能正常運作。
“奶奶，我再檢查一下屋里。”
溫知晴也不攔著她忙，有些事情必須親自確認才能安心。
“去吧。”
江以寧先走到總控板那里看了看，又在屋里轉了一圈，確定病房里的系統都在正常運作中，這才放下心，準備回到溫知晴那邊。
就在這時候，門鈴響了。
她頓住腳步，扭頭看向門口。
江雪說過，江家人在外面布防，不會過來，暮家人則在跟療養院的人一起應對狀況。
門鈴沒響幾下，摁門鈴的人大概等不及了，索性上手，一邊摁門鈴，一邊捶敲門板，發出“咚咚”的沉悶聲響。
緊接著，外面的人開始喊話：
“溫醫生？溫醫生？您在里面嗎？溫醫生？”
江以寧從來沒有在四九城用過“溫醫生”這個稱呼，顯然，這聲溫醫生喊的是溫知晴。
她先是看了溫知晴一眼，才隔著門，回應外面的人：
“是誰？”
聽到回應，門外的人便停了敲門的動作，大聲接話：
“我是丁良洲！是療養院的院長！剛才停電切換電源，可能導致生命維持裝置出了問題，那名病人的體征數據混亂了起來，幾分鐘前便陷入重度昏迷，有窒息的征兆，我們這邊安排的醫生找不到救治辦法！溫醫生，能請您幫忙救——”
說到一半，外面的人忽然沒了聲音，就在這時候，江以寧的手機也響了起來。
是江雪的來電。
江以寧頓了頓，才點了接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