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起明末第三百五十八章:日月山河_宙斯小說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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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八章:日月山河


更新時間:2024年05月13日  作者:羅小明  分類: 歷史 | 兩宋元明 | 羅小明 | 風起明末 

作者:羅小明

字數:2722

湖廣、夷陵城外,明軍大營一片死寂,無有半點的人聲。

營地之中的火盆緩緩的燃燒著,木材在火焰的舔舐之下不時發出噼啪的作響聲。

中軍帳旁的總督寢帳內,燈火昏暗,悶熱不已。

楊嗣昌半躺在床榻之上,他的臉色蒼白,神色疲憊,眼神黯淡,連須發都已經全部化作了白色,沉沉的暮氣縈繞在他的身軀。

作為監軍的萬元吉此時跪坐在楊嗣昌的旁側,他低垂著頭,佝僂著腰,神情痛苦。

猛如虎、曹變蛟、張忠、刁明忠等一眾明軍的軍將此時也皆是跪在帳內。

寢帳之中氣氛沉悶,所有的人臉上都彷佛了蒙上了一層面紗,讓人根本看不真切。

昏暗的燈火之下,眾人的身影被拉的極長。

“閣部,您就吃一點東西吧……”

萬元吉的聲音哽咽,他跪在地上,再度請求道。

帳外呼嘯的風吼聲,攪的楊嗣昌的思緒混亂不堪。

狂風從縫隙之中吹入帳中,引得帳中的燭火不斷的搖曳。

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

在得知猛如虎在黃陵城遭遇兵敗之后,使得原本就已經是心身疲憊的楊嗣昌一下子便躺在了病榻之上。

而這一次襄陽城失陷,襄王遇難已經傳來,更是讓楊嗣昌的病情雪上加霜,至此之后湯水不進。

“不必了……”

楊嗣昌的聲音微弱,數日之間湯水不進,讓楊嗣昌原本就病重的身軀越發的虛弱。

“不必了……”

楊嗣昌半躺在床上,重復了兩遍不必。

他緩緩的轉過頭,沒有去看萬元吉手中所拿的米粥,而是看向帳中的一眾軍將。

楊嗣昌的目光緩緩的從帳中的一眾軍將身上掃視而過。

此時身處在帳中的軍將,仍舊是沒有包括左良玉。

楊嗣昌閉上了眼睛,他實在是太過于疲憊。

眾人又等待了半響之后,才聽到楊嗣昌出聲問道。

“左良玉,如今身處何方?”

聽到楊嗣昌的回話,眾人皆是抬起了頭來看向萬元吉。

“閣部……”

萬元吉微微一怔,很是猶豫,他實在是不敢回答楊嗣昌的這個問題。

“說。”

楊嗣昌睜開了眼睛,目視著跪坐在一旁的萬元吉。

他的聲音很輕,很是衰弱,但是他的語氣卻是無比的堅定,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氣勢。

萬元吉最后還是被楊嗣昌的眼神所壓服,在長嘆了一聲后,萬元吉低下了頭,回答道。

“左總兵……還在夔州府內……”

萬元吉的話音落下,帳中一眾軍將皆是神色無奈,帳中的氣氛也是隨之一滯。

“好……好啊……真是好啊……”

楊嗣昌的神色暗沉,眼神清冷。

“我們的左大總兵,真是國家的棟梁,朝廷的肱股。”

“早知道有如今之事,當初我就應該狠下來,強行斬了左良玉,以正軍法。”

楊嗣昌神情黯淡,長嘆了一聲。

萬元吉眼神微凝,忿忿不平道。

“此非閣部之錯,無人能夠想到左良玉竟然如此驕縱,視國家法度如兒戲,無有半點為國之心。”

左良玉在最初的時候,也算是敢戰,立下過不少的功勞。

在起初進剿的時候,左良玉一直表現的十分的順從。

只是不知道為什么,左良玉發生了改變,甚至不聽調遣,逐漸顯露出了驕縱的態勢。

在一開始的時候,借助著曹變蛟,還能夠勉強壓制出左良玉,但是后面就沒有了用處。

左良玉對于曹變蛟雖然態度一直良好,但是卻不愿意配合出兵,聽從命令。

張獻忠能夠從夔州府脫逃,最大的原因便是因為左良玉不聽調遣,追擊怠慢,使得包圍網被破開。

一步錯,步步錯。

楊嗣昌緩緩搖了搖頭,現在再說這些已經沒有了用處。

“身為督師,不能節制麾下軍將,這本身就是督臣的失職。”

過錯已經不重要,重要的如今的局勢應當如何改善,如何彌補。

“如今左良玉麾下的兵馬總數已經是超過三萬人,分駐于夔州府、荊州府兩府之間,儼然已成氣候,難以處理。”

現在左良玉的勢力已成。

連番的進剿之中,各鎮兵馬都有不同程度的減員,但是唯獨左良玉麾下的兵馬卻是越來越多。

左良玉麾下直屬的營鎮不多,但是附從者,也就是劉國能,李萬慶、許可變、王光恩等一眾降將,卻是得到了極大的擴充。

南國局勢如此,左良玉勢已成,朝廷再派督師下來,也是難以有功。

病榻之上,聽著帳外不斷吹襲的寒風。

不知道為什么,楊嗣昌感覺自己的身體生出了些許的氣力,原本昏沉的頭腦也在此時清明了許多。

楊嗣昌抬起了頭,費力的支撐起了身軀。

一旁的萬元吉見到楊嗣昌動作,連忙上前幫忙,扶著楊嗣昌坐了起來。

楊嗣昌原本眼神的渾濁在此刻變得清明了許多,重新煥發出了神采。

“陳望,如今又在何處?”

萬元吉回憶了些許時間,回答道。

“驛站加急傳令,已經將軍令送到陳總兵的手中。”

黃陵城之戰后,張獻忠向著湖廣一路進發,威脅到了湖廣的安全。

因為湖廣實在過于空虛,所以楊嗣昌便想到了此時正在河南開封的陳望。

那個時候,萬民軍被困于歸德府中,許久沒有動作,一直在圍攻商丘。

而主持進剿萬民軍的事務,也被保定總督楊文岳所拿到,陳望只是作為協剿的一環。

因此楊嗣昌便發出一道軍令調陳望領本部兵馬南下襄陽,將其余的部眾留在河南協剿。

“陳總兵接到閣部手令,當即帶領本部兵馬星夜南下,三日之前傳信回來,已是進入南陽府,正向襄陽趕赴而去。”

“算算時日,應當已經是到了鄧州一帶。”

鄧州是南陽府南部的城池,與襄陽府接壤,此時陳望所部距離襄陽的距離不算很遠。

萬元吉停頓了一下,接著補充道。

“有陳總兵在襄陽府北部,便不需要擔心獻賊北上。”

在聽到陳望差不多到了鄧州之時,楊嗣昌原本難看的神色也是隨之而緩和不少。

現在南國的局勢正在逐漸走向崩壞。

楊嗣昌很清楚襄陽的失陷,會對之后的將來造成怎么樣的影響。

等到朝廷知曉南國之事,到時候沒有人可以再保住他。

前后兩位藩王的遇難,洛陽、襄陽兩處重鎮的失陷。

耗時年余,耗資千萬,他卻沒有能夠平定這南國的動蕩。

陛下以重任相托,他卻辜負了陛下的信重。

事到如今,他已經是無顏面見陛下。

“此番襄陽失陷、朝廷必然更換督師。”

楊嗣昌神色凝重,轉頭看向跪坐在一旁的萬元吉,他伸出手,抓住了萬元吉的手臂。

“現如今我已經是無法理事,在新任督師抵達南國之時,需要你來挑起重任。”

萬元吉感覺到了楊嗣昌受傷傳來的力度。

萬元吉神情灰暗,他這些時日一直伴隨在楊嗣昌的身前,如何不知道楊嗣昌的身體狀況。

楊嗣昌這些時日一日比一日憔悴,一日比一日虛弱。

此時的楊嗣昌,臉上帶著一份病態的潮紅。

手中的力度正在逐漸的加大,楊嗣昌眼眸也正越發的變得清明。

一切都一切,都預兆著楊嗣昌此時正處于回光返照的狀態。

“閣部……”

萬元吉目視著楊嗣昌,忍不住潸然淚下。

萬元吉的話沒有說話,已經是被楊嗣昌所打斷。

“陳望……”

楊嗣昌目光閃爍,他想要說些什么,但是終究還是沒有能夠說出來。

在停頓了一下后,楊嗣昌組織好了語言,重新說道

“如今整個南國,唯有陳望可以壓制左良玉。”

“陳望素有名望,能夠服眾,有將才,有武略,麾下營兵精銳,與左良玉關系匪淺,可以將左良玉置于陳望麾下。”

楊嗣昌輕嘆了一聲,重新轉過頭,他看向一眾跪在帳中的軍將,強笑道。

“南國局勢崩壞至此,罪在我身,我已上請罪書。”

“諸位將軍盡心報國,無需擔憂遭受牽連。”

“督師……”

猛如虎緊咬著牙關,強壓著心中的悲傷。

“閣部……”

曹變蛟神色黯淡,聲音低沉。

帳中的一眾軍將神色各異,很多人都垂下了頭。

在座的眾人都是沙場的宿將,前后也是跟隨過不少的督師。

楊嗣昌作為督師,是合格的。

楊嗣昌縱有千般的不好,萬般的不該,在朝廷之中如何,都與他們無關。

但是楊嗣昌從來沒有短缺過他們哪怕半兩的軍餉,也沒有短缺過他們哪怕半點的糧草。

沿途的州縣城池,膽敢拒絕供應糧草,協助進剿的,無一例外都遭受楊嗣昌的懲戒。

賞罰不敢說分明,但是算得上公正。

計略不一定正確,但是算得上合適。

雖然和大部分的文臣督師一樣,楊嗣昌確實有著作為文官的優越。

但是在楊嗣昌的眼里,他們的這些武臣,他們這些營將,終究是人,而不是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豚犬……

帳中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響起了輕微的啜泣聲。

“你們哭什么……”

看著底下一眾低垂著頭顱的軍將。

楊嗣昌原本清冷的眼神慢慢的融化,他搖了搖頭,勉強的笑道。

看著看著,楊嗣昌感覺有些許的霧氣遮擋在了他的眼前。

督師南國,這一路來,他見到了太多太多曾經在廟堂之上不能見到的事物。

他原本來堅如鐵石的心,到底還是軟了下來。

他的心,終究不是那真正鐵石所鑄成的……

楊嗣昌回過了頭,目視著身前的帳布。

帳外狂風一刻不停的呼嘯著,楊嗣昌感覺自己的身子越發的輕松了起來,仿佛就要被這狂風吹向天際。

狂風呼嘯,帶著楊嗣昌的思緒向著遠方飄揚而去。

“盧象升啊……盧象升……”

狂風帶著楊嗣昌重新回到了順義的城郊,帶到了那個和盧象升爭吵的夜晚。

中軍帳中,他和盧象升相對而立。

“如今時機未到,并非是決戰之時。”

“北地精銳現在盡在你手,若是一朝喪盡,戰敗損傷國本,內外俱起,傾覆之險就在轉瞬之間。”

他苦口婆心的勸說著盧象升。

盧象升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他看到不同的神情在盧象升的臉上不斷的變幻。

在沉寂了許久之后,盧象升重新抬起了頭,他緊握著雙拳,神情冷冽,仍然堅持自己的意見。

當時,他并不明白盧象升臉上的表情代表著什么。

但是,現在楊嗣昌卻是已經明白了為什么盧象升臉上的神色會不斷的變幻。

廟堂之上,一城一地的百姓,一營一部的軍兵,都只不過是一張張冰冷無情的白字黑字。

但是等到他到了地方之后,所能見的一切都和廟堂之上截然不同。

盧象升曾經所見到的一切,楊嗣昌到現在也全都一一所見。

直到如今,楊嗣昌已經是完全理解了盧象升,理解了盧象升當初為什么會如此去做。

但是理解,并不代表著后悔。

如果再讓楊嗣昌做一次選擇,他同樣會選擇避開建奴的兵鋒,不去冒險。

盧象升的做法太過于冒險,一旦失敗,便將墜入萬劫不復之地。

狂風呼嘯,風吼聲連綿。

楊嗣昌感覺自己的頭腦正越發的昏沉,眼前的一切也開始變得不真切了起來。

曾經的過往,在楊嗣昌的眼前的不斷的掠過。

少年時的意氣,青年的志愿。

父親入獄之時的無助,天子青睞之時的飛揚。

他這一生,有起也有落,有升也有伏。

他犯下了不少的過錯,也做過不少的好事。

只是,如今看來,他到底是沒有能夠完成曾經許下的承諾,曾經發下的宏愿。

楊嗣昌緩緩的閉上了眼睛,他清楚,他犯下的過錯,比做過的好事更多。

到底是,有心無力……

到底是,無能為力……

天子面目仍舊歷歷在目。

楊嗣昌緩緩念出了在辭別之時,天子親為他所作的詩句。

“鹽梅今暫作干城,上將威嚴細柳營。”

“一掃寇氛從此靖,還期教養遂民生。”

“罪臣,楊嗣昌,有負陛下重托……”

“惟愿……日月山河永在……”

帳中。

已是泣不成聲……

《楊嗣昌集》:

此身之憂勞病瘁,日嘔痰血,夜不得眠,奄奄垂斃,不敢言矣。

更兼襄庫餉無半文,督臣移咨可駭,臣愈增憂憤,不知死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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