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及面如此之廣、戰線如此廣袤的一場“內戰”,需要安排的事情自然太多太多。
而由于其中提供的解決方法又十分“新穎”,諸多細節朱常洛都不得不親自講解,讓他們能夠領悟關鍵之處。
“若朕這一朝所為算得上再筑社稷根基,那么這一戰便可稱立國之戰!”朱常洛在最后肅然道,“朕此前所說同黨,能不能在這一戰之中淬煉出來,此為一!大明經濟民生格局能否因此一改,錢法、稅制、官制、文教就此穩定下來,此為二;朝廷統御諸省、威德及于諸藩,能不能集中人力財力辦成大事,此為三!”
皇帝說到這里,皇極殿后面突然匆匆過來一人。
“臣恭賀陛下!昭嬪娘娘母子平安!”
朱常洛看著前來報喜的劉若愚愣了一下,隨后臉上也不由得露出笑容。
昨晚便有征兆,今天本是王微臨盆的大日子。
而他不得不來緊急處理這樁大事。
其余眾臣和王安等人聞訊不由得立即恭賀朱常洛。
“皇七子順利誕生,就此昭告天下:今年大明諸省夏糧盡皆蠲免。”朱常洛卻立即給出了讓眾人為之一震的決定。
夏糧在一年糧賦里所占比例雖然不算很高,但卻同樣是個大手筆。
而問題在于,登基之初就因為蠲免問題和江南士紳“大鬧”了一場的皇帝,此后只是因為確實遭遇了災害、得到外臣內臣系統雙重確認的地方有過蠲免,如今卻下了一道整個大明夏糧全部蠲免的恩典。
“先禮后兵,不差這一點。”朱常洛說道,“如此百姓稍安,秋冬大集上更有余糧賣。地方官府卻要吃力一些,值此多事之秋,哪些官吏是為民,自能瞧出端倪。富商大戶也得了這好處,若仍舊鼓噪鬧事,那就真是死有余辜!”
葉向高自然只能先代百姓謝了皇恩。而他已經立下了“軍令狀”,沒有回頭余地了。
已經成為真正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新法已經推行到了這個地步,于他而言也只能成、不能敗。
“三年!”朱常洛又說道,“三年之內,宗明號、昌明號都做好虧損準備。三年能把錢法根基打好,則后面全面革新稅制才有基礎。此后有銀號、國庫,再有了符合實際的新稅制,朝廷財政才算從根子上煥然一新。”
在這里又和他們商議了許久,等到天已經完全黑了,他才有時間回到后宮。
先到了毓德宮里看了看王微和剛出生的老七,朱常洛摸了摸已經熟睡的小家伙稚嫩的臉蛋,又對躺在床上靜養的王微柔聲說了些話。
“陛下……孩子名字……”王微有些殷切地看著朱常洛,隨后又有點懇求的意味,“別像他前面三個哥哥好不好?”
朱常洛啞然失笑:“行行行。”
老大和二柱子、老三朱由材之外,老四老五老六的名字當然是很隨意,枝、杈、梢的,所以自己孩子的名字一直是學問很不錯的王微心頭一個擔憂。
若生的是個女兒還好,如今生的是個兒子,她自然希望兒子有個更好一點的名字。
朱常洛想了想之后說道:“榫卯的榫,如何?”
王微愣了一下:“有什么深意嗎?”
朱常洛只笑著:“柱、材、枝、杈、梢,到榫就是要成器了。朕七個兒子了,盼他們將來能相互配合,穩固江山社稷。他在這特殊時節降生,朕也盼朝廷上下一心,配合默契,渡過這大波瀾。”
王微雖然還是不算太滿意,不過皇帝總算提到了盼他成器,這是好的。
“忘了告訴你,朕特以他誕生,詔告天下蠲免今年夏糧。”
王微不由得一驚:“陛下,不可!太子當年都未……”
“特殊原因,朕自會跟皇后說清楚,你無需多慮,好好休養便是……”
這當然是要跟郭蘭芝解釋一下的。
皇帝對新生的皇七子如此“恩寵”,當然會引起后宮議論紛紛。
但事出有因,朱常洛在后宮說一不二,又會有多大的波瀾?
何況朱常洛還將有大任給太子。
到了坤寧宮之后先跟郭蘭芝說了說如今形勢,然后又召了朱由檢來。
太子到達養心殿,驚訝地看到母后也在,而且一臉擔憂地看著他。
“……讓兒臣代父皇南巡?”朱由檢聽完父親的安排之后也不由得大吃一驚。
“不錯!”朱常洛點著頭,“此行或有兇險,你怕不怕?”
郭蘭芝不由得更加著急,而朱由檢只稍微想了想就立即回答:“兒臣既是太子,哪里會有真正兇險?真有這等歹人,與造反何異?”
“不錯,朕就是要你去震懾地方!”朱常洛目光銳利,“只要你不是想不開地要提前奪位,那么地方心懷不軌之人就要掂量清楚。而你此行只有一個課題,好好看看民生疾苦,好好幫著百姓渡過這一段錢價動蕩的時期,讓他們知道天家和朝廷要改錢法是幫他們。”
朱由檢不是幼稚小孩了,他愣了一下,有些不安地問:“父皇……這是要兒臣先去收民心?”
“不止如此。”朱常洛不回避這一點,“朕會讓盧象升也從南都啟程,盡快與你匯合。另外,朝中文武、年輕俊彥,自會與你一同隨行。你這一趟,要鍛煉的不少。年輕一代之中,哪些心懷家國,將來可以引為天子同黨班底,你都該留心了。等內政外戰都穩定下來,你的年齡也可以獨當一面先處事。”
“兒臣才干還……”
“都是鍛煉出來的。”朱常洛不容分說,“從你爹這一朝開始,規矩要改一改。等你到了南巡路上,必定會先有某些地方出事。你可以先在一府甚至一縣短暫歷練一二。后面事情鬧得大的,你也不妨再在一省歷練一二。今后太子必須先走地方任事歷練,而后中樞諸衙也要歷練一番。朕將來自會放手一段時間,讓你真正監國秉政。如此一來,將來你繼位了才能順利處置國政。”
朱由檢誠惶誠恐,一方面是父親給予的高度信任,另外又擔憂這一次代皇帝南巡達不到父親的要求。
“形勢使然,朕才要改一改計劃。要不然,是準備讓你另行化名,先到地方歷練個十年的。”朱常洛笑著勉勵他,“你此去朕自會安排妥當,你活學活用,不明白的地方自當咨詢左右,也盡量尊重地方大員的處置。這一行,主要只不過讓地方都看到我們父子的愛民之心,你也多鍛煉鍛煉識人本事。”
“陛下……”郭蘭芝仍舊擔心不已,“若真有些人心懷不軌……”
“天樞營親衛跟隨,樞密院和治安院朕都會有交待,不必過于擔憂。”朱常洛不以為意,“大明之內若真能亂成那樣,那也枉費朕這么多年辛勞了。”
不過朱常洛也沒有完全大意:“記住!天樞營自有護衛成法。你若要微服出行看到真正民情,安全上一定要聽天樞營將領的安排!”
“兒臣明白,定不會大意的!”
到了此刻,朱由檢一方面雖然仍舊忐忑,但也不由得興奮期待起來。
他抬頭看著父親的眼睛,只見其中盡是勉勵。
“父皇……”
“別這個樣子。”朱常洛看他雙目微紅,“時刻記住,你這儲君要面對的不僅僅是那御座傳承的無上權柄,你真正的敵人不是爹和你的兄弟,是那御座所代表的責任。爹只盼你能擔得起來。”
郭蘭芝當即臉色一白,但朱由檢卻已經頗為習慣父親跟他討論這些問題的直白了。
“兒臣謹記!”
“去吧。先好好準備,你自然要先做出個計劃來給朕看看,朕才好放心讓你離京。”
一面是皇帝因為皇七子降生而施予天下的恩典,一面又是皇帝對太子的另一番安排。
在這種暗流涌動的時刻,太子代皇帝南巡、御前父子這些直白的交談固然是一種莫大信任,但其中的風險畢竟是真實的。
朱常洛知道郭蘭芝擔心,所以自然要對她好好剖析其中利弊。
面對皇位的誘惑,人性自然是要考慮在內的。但對朱常洛來說,他并不是一個思想傳統的帝皇,他要考慮的是仍有皇帝的情況下怎么保證整體國政的延續和穩定。
除了他已經在漸漸改變的諸多體制,讓儲君能夠有相對明確的期待,在此過程之中一點點提高能力,那也是非常重要的一環。
實際上這同樣也是一個出于人性的考慮。先擁有一些權力,然后這些權力一步步提高,總算是一個明確的階梯,總比只做一個擔心皇帝猜忌而盡量低調的太子來得相對輕松一點。
許多時候,性情就是在那種十分極端的情況下慢慢變得偏激,最后產生諸多人倫慘劇。
當然了,這些也都只是朱常洛的美好期盼,真正會發展到什么程度,朱常洛也不能完全篤定。
但行事如果不往好的方向努力,而只是一味防備最壞的情況嗎?
朱常洛明言相告,郭蘭芝就只能按下了擔憂,同樣開始從她的身份和立場對兒子即將開始的這一次遠行做著準備。
而這段時間里,皇帝因為皇七子的降生而蠲免整個大明夏糧的旨意正在傳向各地,中樞同樣開始全面調動起來。
又將進入旱季,外滇準備開始新一輪的推進,期待這一次徹底竟全功。
東瀛那邊,也在醞釀更大、更復雜的形勢。
而大明內部,同樣由于新錢法的宣講和來年正式開始施行,仿佛有波濤洶涌之勢。
就在此時,再有詔旨傳告天下:皇太子將代皇帝南巡。
根本沒有一個明確期限及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