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行大人,真的已經到極限了!”
“混蛋!將軍大人的命令,難道你們都沒聽到嗎?”一個中年人咆哮著,“挖!如果已經到了極限,那就再找更多工人來!現在不是猶豫的時候了!”
“但是,現在到處都需要人。足輕軍、船塢、烽火臺、營壘……”
“……可惡!”那中年人握緊拳頭,“繼續挖!額外的工人,由我去向將軍大人索要!”
作為石見銀山如今的銀山奉行,安原傳兵衛身上的任務很重。
他原本只是大久保長安這個初代銀山奉行的助手,而大久保長安因為罪行被處死戮尸之后,就由他這個熟知礦山的人接替了銀山奉行的職務。
關原合戰后,毛利輝元敗北,石見銀山從此成為天領。和佐渡金山一樣,這一金一銀兩個礦山如今都由幕府直接管轄。
現在大軍壓境,本州和九州沿岸時不時遭受大明艦隊和朝鮮、蒙古軍隊的襲擾,整個幕府都因此被動員了起來。
安原傳兵衛無法長途去江戶,他也無法就這樣離開石見銀山,而是派出了他的助手前往播磨。
現在,由酒井忠利為主帥,土井利勝老中協調后勤的御夷軍本部就位于播磨。
軍本部只是一個臨時機構,德川秀忠是不會離開江戶的,而酒井忠利是他信得過的譜代大名,能力也足夠。十四年前,大阪之戰時就是酒井忠利留守大阪。
土井利勝則是德川秀忠執政一開始的核心幕僚,《武家諸法度》便有他參與修訂,大阪之戰時也是他調度后勤。
至于江戶那邊,自然是以德川秀忠為核心,本多正信父子和起草《武家諸法度》、被稱為“黑衣宰相”的以心崇傳輔助。
不同于以往,這一次是“外敵”攻來,整個東瀛都處于緊張情緒當中。德川秀忠的另一個忠實家臣、擔任京都所司代的青山忠俊正嚴密監視著京都和西國大名的動向。他的長處,是情報工作。
軍本部這邊,酒井忠利、土井利勝正在接待青山忠俊。
“買占令一定要完全成功!”土井勝利看著青山忠俊,“青山桑,僅僅在近畿買占,無法儲備足夠的糧食。此刻,西國和九州的外樣大名已經提早儲備了糧食,買占令只針對商人,御夷軍本部需要你的支持!”
青山忠俊皺著眉:“老中大人的意思是……需要新的線索和證據,改易哪里?”
“福島家,島津家。”土井勝利在他面前一點都不避諱,“福島正則那家伙,作為賤岳七本槍之一如今仍然占據著安藝、備后。《武家諸法度》只是寬限了船只的禁令,可那家伙,應該是在修繕廣島城吧?”
“確實……”青山忠俊點了點頭,“備后和安藝,事關將軍大人對瀨戶的全面備戰。”
面對來勢洶洶的大明,江戶幕府已經開始采取行動。
江戶這個幕府大本營既然并不在前線,而多山的地形是事實,因此總體戰略早早就定了下來。
最前線的自然是九州島。對馬島再往南,只有伊岐一個大島適合作為前線。目前明軍仍未奪去伊岐,御夷軍本部和江戶幕府的判斷是:大明想要憑借海上力量的優勢,引誘幕府組建水軍去騷擾大明運往對馬島的補給線。
這是陽謀,幕府也不可能坐等大明做好充足準備,對海上運輸路線的襲擾必須要做。因此,對于五百石以上大船的禁令暫時解除了,幕府反而要求九州島、四國島和本州島西部沿海出云、石見、長門、周防、安藝、備后諸大名都大力造船。
關西水軍則已經硬著頭皮前往伊岐,一方面盡量襲擾,另一方面也嘗試阻截明軍對九州島沿海的掠襲。
但幕府也清楚,想贏得這一仗,恐怕需要放棄一些東西。
好在需要放棄的,剛好是那些仍然隱藏異心的外樣大名。而幕府真正需要全力防守的,是本州核心區。
首先是必須保證瀨戶內海的安全。大阪、江戶的物資運輸非常依賴瀨戶內海航道,一定不能讓大明的海軍進入到這些區域。為此,瀨戶內海西側的安藝、四國島上的伊予、贊岐都必須在沿岸設置足夠密集的烽火臺,以便及時組織防守和反擊。
其次則江戶灣。盡管那里距離前線很遙遠,但一樣要修建足夠密集的炮臺來拱衛幕府所在。
再次是九州島前線。好在九州西南海岸線大多是陡峭山地,能夠利用地形來進行阻擊。但是想要讓大明在長崎就被纏住,又必須對肥前、薩摩等藩放開禁令,允許他們依托地形構筑炮臺、石壘甚至堡城。
最后就是萬一九州島仍然無法抵御住,那么就可以放棄長門、周防的大部分區域,以石見、安藝和四國島為前線。石見銀山關系重大,那里是不能放棄的。而明軍一旦登上了本州島,只要石見、安藝、四國島的防線能夠穩固住,那么就是山地作戰。
為此,御夷軍本部已經在組建大量的足輕軍。這些足輕軍都是輕裝部隊,采用武田信玄的“啄木鳥戰法”,相信能對明軍在陸上的補給線造成相當大的困擾。
目前便是在本州島上仍舊要嚴格來執行一國一城令,以便屆時讓明軍不得不攻堅穩固后勤補給;而在九州島上,則放寬了這個限制。
有利有弊,九州島怎么控制住進行死戰?
“福島正則不是問題。”青山忠俊說道,“安藝和備后不容有失,他既然出于私心開始修繕已經拆了一些的廣島城,那么以改易到更安全的地方做交換,相信他能夠把安藝和備后讓出來。老中大人,你還想要處理的,是島津家吧?”
土井利勝點了點頭:“島津義弘那家伙雖然說是不再管事,但不能相信他。島津忠恒那小子雖然說琉球再次倒向大明讓他十分憤怒,必定會死戰,但是薩摩和肥前可是同盟。而肥前的長崎那里……青山桑,你知道那些夷商吧?”
“名為歐華宇。”青山忠俊立即眼神一閃,“當年,九州前往朝鮮和西面的朱印船都是由他們在做。”
“他們既然是商人,就應該遵循買占令。”土井利勝提示了他一下。
青山忠俊思索了片刻,又說道:“要牽連到哪里?”
“鍋島直茂在佐賀。作為譜代大名,他信得過,長崎應該控制在他手里!”土井利勝很清晰地說道,“日向藩的高橋元種早已倒向島津家,但肥后藩的加藤忠廣石膏足有五十二萬石,必須確認他的立場!”
酒井忠利補充道:“這樣一來,是絕對忠于將軍的鍋島直茂作為前鋒大將,島津家只用和日向藩一起防備西南面的敵人。如果這都做不到,那么就讓鍋島直茂直接放棄防線,回防安藝、伊予。戰后,島津家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我明白了。”青山忠俊領會了他們的意思,“長崎和肥厚藩交給我。將軍的威嚴不容冒犯,我會把事情辦好的。”
他站了起來之后說道:“為了讓島津家明白這是在一心御敵,已經設法獲得的鐵炮情報,我就先送到二位手上了。將軍的意思,還是要擴大前鋒軍和島津家為首的九州備御軍鐵炮隊數量,每萬石軍役要從五十挺達到二百挺。”
土井利勝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我明白了。但是鐵匠……算了,就由我來想辦法吧。”
他還不知道安原傳兵衛又將向他索要更多能夠去石見銀山挖礦的工人。
糧食、軍械、金銀銅鐵……此刻的東瀛當然是什么都缺,什么都要迅速準備。
就連蒙古騎兵的蹤跡都出現了,能夠驅使他們遠道而來在海岸線上掠奪,大明又該是何等實力?
與二十年前在朝鮮遇到的大明軍隊已經完全不同了。
他們都沒有談到完全戰敗,反而在這場守御大戰之中仍然謀劃著如何削弱西部強悍的外樣大名,在戰后進一步加強幕府對全部藩領的控制力。
盡管他們都知道如今的明軍很強,但地形和本土作戰的優勢,仍然讓他們有信心贏得這場勝利,只不過代價會不小。
而有趣的是,又是廣島和長崎這兩個地方成為目前的一個關鍵。
實力仍然不弱的福島正則原本是豐臣秀吉的家臣。當年豐臣秀吉與柴田勝家在賤岳決戰,有七人驍勇無比,因此獲得了賤岳七本槍的贊譽。
如今正準備修筑廣島城的福島正則便是其中之一。作為豐臣秀吉的家臣,他雖然后來倒向了德川家,但畢竟身份尷尬。此刻,他剛好處在尷尬的位置上,影響著幕府最核心的防御部署。
而島津家則不用說了。遠在九州島西南側,島津家到最后都是“倒幕”主力。如今他們同樣處于前線,雖然有著被大明重新奪去琉球這個藩屬的面子包袱,但誰能確保他不會倒戈呢?
對馬島上,田樂面前是前來回報的柳川調興。
這個原本的對馬宗氏家臣成為俘虜之后,滑跪的姿勢極為迅速,而現在的態度更顯忠誠。
無他,在對馬島上見到了大明令人恐懼的軍力和兵備戰力。
“大人,當年福島正則隨那豐臣秀吉侵略朝鮮,如今處境正十分尷尬。”柳川調興跪伏在地上說道,“小人冒死見到了他,但是他做不了決定。”
田樂斜看了一眼側面掛著的輿圖,笑了笑之后道:“不怕他走漏了風聲?”
“天朝一定正在聯絡諸多外樣大名,這不會是秘密。”柳川調興回答道,“他向幕府說什么,只會給幕府處置他的借口。安藝和備后所處的位置太關鍵了。”
“倒也是。”田樂擺了擺手,“你能冒死走這一趟,苦勞是有的。那些外樣大名做什么選擇,并不重要。”
“是,小人已經把匿行這一路探知的防御部署變動都列在這里了。”
田樂派他去,當然就是用他的熟知地方實情。
大明在對馬島施加壓力,海岸線上的布防情況倒是能由北洋艦隊的哨船去查探,但內陸的情報則需要更多。
看著柳川調興遞過來的東西,田樂沉默不語。
柳川調興跪著抬頭,忐忑地看著田樂。
他無法真正到一些大名的城池中詳加查探,只能聯系幾個有把握不會泄露他秘密的大名。其他那些譜代大名甚至親藩大名的領地,他只能扮做浪人,從普通百姓被調動的情況和一些言談里總結如今的形勢。
不知道這些能不能達到面前這位田大人的要求。
“毛利輝元,你認為他說的話可信嗎?”田樂忽然開口問他。
“小人認為,可信!”柳川調興說道,“大人,他都把親孫女送到了皇帝陛下那邊。關原之戰后,毛利家失去安藝,備后,石見,出云,隱岐五國及伯耆國西部三郡,安藝可是毛利家的故地!他如今雖然剃發讓位,號稱不問實事,但他去江戶請罪過也沒用。他和德川家的仇恨是難以彌合的。這一戰,天兵必定先取九州,那么長門和周防一定會被放棄,所以毛利輝元才做了那樣的決定。他說過,這是最后一舞了!”
田樂站了起來走到輿圖前,看了一陣之后就伸出手點了點伊岐這個島。
“還是不能太過冒險。不過,可以繼續給一些威壓了。”
他眼神變得銳利。倭國正在調集船只,希望對明軍造成一些干擾。地方上的大名,與幕府利益捆綁得極其牢固的那些不用說,但不少還在搖擺的,或者觀望的,需要進一步感受到大明的實力。
而在田樂身后,已經到來的蒙古各部騎兵還無法放開手腳,如今正形成越來越大的后勤壓力和渴戰壓力——倭國往海岸線內部一縮,沿海搜掠所得越來越少、越來越不容易。
但如果想直接到長門、周防的陸上站穩腳跟,讓他們能夠肆意馳騁,田樂還需要毛利輝元主動做出動作來!
只送個孫女,這誠意可并不足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