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人杰?”
當晚皇帝賜宴,朱常洛自然也知道了,因此啼笑皆非地看著他。
旋即就說道:“也好,入鄉隨俗做得好。既如此,以后就以賈卿稱呼你了。朕見你對他期許頗高,既為你高興,也為大明高興!”
“陛下,臣一直沒想到好姓氏啊。”開普勒在一旁說。
“你啊……”
誰讓伽利略這名字剛好有個發音相近的東方姓氏呢?而開普勒又有點強迫癥,不想隨便找個姓氏。
“朕看你們后面想不好姓氏的,不如都姓歐陽,自歐羅巴而來,到了大明,這姓氏也出了不知多少名家名臣。”朱常洛開著玩笑,“你醉心天文,叫歐陽問天如何?一個問天,一個問道。”
氣氛自然是歡樂的,宴席上不僅有伴駕重臣,也有河北當地官員,更有受邀而來的機械所、唐山煤鐵廠工程師們和河北工程機械大學校的教授。
蒸汽機研制有成,眼下便是敘功時刻。
不僅有一個升格為大學院的恩典,鄒瑾補授院士,還有皇帝所言的獎勵。
非常豐厚。
當然得豐厚,朱常洛得鼓勵他們沿著這條路走下去。
效率和性價比足夠好的蒸汽機問世,很快就將大范圍改變大明——畢竟還有皇帝和官方去全力推動。
如今朱常洛需要的是更多人不以學自然格物為恥、愿意成為工程師。到處都將需要懂得怎么操作和維護、修理蒸汽機的工程師,最早開始做這些事的都要讓他們成為被羨慕的對象。
“除了博研院院士增選補選,朕已決意設立一個格物大獎,分算學、物理、化學、醫藥、機械五類,每類每年評選出一個大獎。內帑出錢,天子頒賞,每個大獎足銀兩萬兩!若尚無官身,直授博士、博研院研究員,補選院士時著重考慮,其成就于朝報刊告天下。”
眾人目瞪口呆,沒想到還有這么大的力度。
那就是每年拿出十萬兩來獎勵?而規格也是頂級的。
“博研院要設個專門機構,像司報局一樣編印學刊。”朱常洛又看著王徵,“讓天下有志于自然哲學之士,都能一同探索大道,知道最新的學術見解,也有渠道能夠發表自己的學術成果,揚名天下!”
“臣領旨!”
笛卡爾……不,狄人杰同學聽了賈問道老師激動的翻譯都驚了,尤其是聽他說了兩萬兩銀子大約等于多少錢之后。
當然不是僅僅因為錢多,而是因為這種皇家科學獎的設立,代表了皇室對科學最高的尊重。
這可不是國家林立的歐羅巴。在東方,只有這么一個疆域龐大的帝國,至高無上的皇帝也不用看任何宗教領袖的臉色。
有這樣一份皇家科學獎的存在,每年一次,會激勵多少人投身科學研究?
和仍在爭戰不休的歐羅巴相比,這個龐大而穩定的東方,必定將是科學的圣地!
隨著眾人都振奮不已,在行駕里舉辦的天子賜宴自然更加熱鬧。
熱鬧是因為皇帝宣布了這些決定、再飲了幾杯之后就先離開了——他還在,當然不可能放得開。
不過朱常洛的喜悅仍舊需要釋放,因此他的寢殿之中又擺了個小桌子。
劉若愚和王微陪著。
“中山王之弟尚豐及重臣向鶴齡已經到了行駕,臣在寧波已經跟他們商議過一番。如今奉旨北上,他們很著急。七年前東瀛薩摩攻陷首里城,中山王等人泰昌十一年才得以歸國。說是去年又敦促中山王確定繼嗣,如今他們正在拖延。擬以尚風之子尚恭繼承王位,若定了下來,還要遣他們去東瀛覲見那島津義弘。”
“這么說,是怕大明鞭長莫及?”朱常洛微醺之中不屑地笑了笑,“不急,到了承德再說。”
劉若愚是剛剛抵達的。他參加完了沈一貫的葬禮,就去了寧波等著琉球國的使臣前來。
剛剛經歷了薩摩入侵的琉球國主收到了大明國書自然如獲至寶,忙不迭派了使臣到寧波。如今他們進退兩難,實際上只能兩頭臣服。王儲的問題,島津義弘很強勢,但大明只會更強勢,哪容他輕易做主?
偏偏薩琉之戰時,大明前些年初步組建的北洋艦隊正在朝鮮,那邊當然更重要一些,大明騰不出手。
而薩摩距離更近,形勢比人強,琉球也只能先低頭。
如果一切毫無改變,這尚豐會成為大明正式冊封的最后一個琉球國主,而尚豐也要派謝恩使“上江戶”,從此成為定例。琉球國主再度得到中原王朝冊立,就要到康熙初年了。
琉球從薩琉之戰后同時臣服于中原王朝及江戶幕府,這種狀況持續了兩百多年后,最終被東瀛廢藩置縣,這是它日后成為一個難辦問題的開端。
這次就是第一次嘗試:直接干涉琉球國的儲君繼承權問題。
但現在大明已經不需要為這個問題多糾結了。
何止琉球?蒸汽機既成,朱常洛已經看到了憑借蒸汽艦船縮短大明與東瀛時空界限的那一天。
“來,喝酒。”朱常洛招手讓他坐下,“你忙了這么久,先歇歇。那琉球王弟,讓他先著急幾天。朕今天高興,還有,小微對你說了沒有?后面朕要讓她做的事情也得你來幫忙。”
劉若愚當然已經知道了,看王微在皇帝旁邊臉紅紅地斟酒,他只是面帶笑容:“臣自當效力。”
“你知道得多些。朕那個新收的弟子,你也要多教教。”朱常洛端起杯子,“今后他和潤菱成了親,國戚方面要讓他先入手歷練起來。快談軒一直沒有得力大才主持,國戚們做些生意沒什么大問題,但還要起到更大作用。”
一手是科技進步所代表的硬實力,一手是依托璀璨文化要培養的軟實力,朱常洛對于未來的宗藩秩序自然有信心。
有了想法,他就要跟自己身邊目前最看重、最得力的內臣說將來的計劃。
王安他們也相當于是目前的“老一代”,劉若愚入宮時卻很年輕。
“將來除了宗人府外,內臣、女官這些,漸漸要有新制。宗旨而言,除了入宮服務皇室之人,還有皇室產業、親軍、地方聯絡……”
天家是特殊的,但天家也要埋好一些伏筆,以應對將來。
蒸汽機代表的是生產力的一大突破,大范圍應用之后,必定帶來許多方面的變化。
太監和宮女制度也得與時俱進。
當然,這些也只能慢慢改變,畢竟目前內臣還擔負著不少與權力運作有關的重任。
劉若愚是有讀書人氣節的內臣,陪伴朱常洛這么多年,他的眼界也非普通內臣可比。
他知道自己擔負著將來內臣轉型的重大使命。
而如今看來,皇帝當初讓他認王微做義妹,也不見得是臨時一想、隨口一說。
說了幾樁事,隨后便只談今天皇帝開心的地方。
在他身邊這么久的劉若愚自然知道,似乎就連當初北虜臣服、女真剿滅、朝鮮平定都沒讓皇帝如此高興。
“史書上記載了多少盛世?若愚,人人都能吃飽穿暖,才是最起碼的盛世!”到最后,已經頗有醉意的朱常洛拍著劉若愚的肩膀,“然后還要居有定所,逢災有救,病有醫藥……這么多事,都要靠不斷發明創造,有更好的工具!回去之后,先把今年的格物大獎操辦好。機械大獎,授給研制蒸汽機諸人!這件大事,朕要親自起勢!”
“臣領旨!”劉若愚順勢扶著朱常洛起來,“陛下不可飲酒太過,龍體為重。你服侍陛下洗漱安歇!”
“是。”
于是王微到了朱常洛另一側,將他的手搭在自己肩膀上。
劉若愚看了看他們的背影,等桌上都被收拾干凈之后,離開時默默關上了門。
寢殿之中,朱常洛坐在床榻旁,王微仍如往日一樣先拿來了洗漱用具,又端來了水。
“喝了這么多酒,又出汗了。”朱常洛笑著看她,“從機械所回來雖然沖洗了一番,眼下還是再沐浴一下的好。”
“……我去準備,陛下稍候。”
“大日子,多備些水。”
已經轉身的王微嫩臉更紅潤,心跳也快起來。
從天津港到這里,御輦之上自然不能胡天胡地。
皇帝與她有過親昵,到了唐山府之后就一直忙著其他事。
現在他所說的大日子又能是什么?自然是她的大日子。
夏日里倒不用太多準備,水微溫熱便好。
這里不是宮中,仍只能用浴桶,而非宮中已經很常用的淋浴。但是行駕之中大煤爐上燒好存起來的熱水,倒是能用皮管接著放到這里來,省得一趟趟地用木桶提水來倒。
聽到不遠處的咕嚕咕嚕聲,那是皇帝在刷牙漱口——這些事,一直是他自己做。
牙刷早就有,聽說是孝廟皇帝改進了的。
過了一會,聽到身后有腳步聲,王微身軀微緊。
她還在看著皮管之中冒著熱氣的溫熱水源源不斷放入浴桶之中,水面泛起的漣漪和蒸騰的熱氣就像她此刻的心情一般。
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響,她覺得這樣呆站著看放熱水也不是個事——又不用她管,快放好了招呼外間的人把開關關好便是。
于是她低著頭轉身走到朱常洛身邊幫他寬衣。
“瞧你這臉通紅的模樣,肯定也出汗了。”朱常洛逗了逗她,隨后不容置疑地說道,“一起。”
“……是。”
王微聲音小小的,很快就看著皇帝在面前袒露出來。
這是第一回——在宮里能淋浴,陛下一般就是自己洗。
“……陛下,浴桶不大,先為陛下擦拭龍體吧……”她低著頭,眼睛看的是側面。
“擠一擠嘛。”朱常洛徑直走過去,看了看之后說道,“讓他們別放了,再放等會可就漫出來了。”
于是王微先到側面的外間那邊去說了說,回來收好皮管時,朱常洛已經坐在了浴桶里。原本閉著眼睛愜意的他,此時就睜開了眼睛看著頗有些慌亂的王微。
本來已經洗過一次,現在稍微洗洗就好。
然而眼見蒸汽機有成,提升還不小,朱常洛心里涌起的當然是豪情和激情。
年輕姣好的王微就像燃料,會助長他的活力。
當然,也是享受。
但辛苦了這么多年,還有更遠大的目標要他付出精力和勤奮,享受享受怎么了?
在面前羞怯綻放開的王微,也恰似他這么多年的守候開了花結了果。
滋味美妙。
御駕再往承德行進時,其中已經多了一位貴人。
流程還沒辦,但封號已經有了。
沒有人會奇怪,反倒奇怪王微只是先封了一個昭嬪。
雖然起點已經算是高得非比尋常了,畢竟她是從宮女、女官身份成為昭嬪的。
而與此同時,這也意味著后宮之中的妃嬪正式開始有“新一代”人了。
沒人會忽略一同伴駕而來的其余異族進獻貴人——像是當年科爾沁等部進獻的貴女哲哲,雖然已經有了位份,但除了最開始的葉赫那拉東哥和已經成人的浩善等,其他人當時年紀還小,皇帝至今未碰過。
皇帝這一次帶上了如今是和妃的葉赫那拉氏和只在被臨幸后進封為順嬪的浩善,也帶上了已經過了二十歲卻仍未沾雨露的哲哲。
又是召見北疆王公,既然帶上了哲哲,當然是要示恩科爾沁部的。
恐怕等回京時,御駕之中又將再多一嬪。
當然,御駕隊伍里只有后宮里的人談論這個比較多。包括她們在內,所有人還在談論的便是輾轉趕到這里的琉球國和西洋荷蘭國的使團、葡萄牙的降臣。
皇帝為何下旨讓他們一起到承德覲見?
這一次,御駕直趨承德夏宮。
又過去了幾年,承德府已經進入正軌,也變了模樣。
原先多是草場,如今灤河兩岸盡是良田,而灤河上也熱鬧非凡。
舒柏卿已經不再是承德府知府,而是接了公鼐的職位,擔任理藩院北疆司總司。
公鼐則調去南都了,改任南洋司總司。
長袖善舞,他在外交這個崗位上倒是做出成績了,正好南洋那邊缺人,而他這個新位置,也是為新港宣尉司總督打前哨。
承德府城東南郊,舒柏卿已經頗為顯老了。
但他的心也年輕。
既然都已經有了新港宣尉司,難道不能再有一個北庭都護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