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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0章、天道大考


更新時間:2025年01月15日  作者:冬三十娘  分類: 歷史 | 兩宋元明 | 冬三十娘 | 光宗耀明 
隨著中樞各衙的設置,今年北京內部最主要的事情其實只有兩件:人事安排,公務流程規范。

一切都為了后面提高效率。

北京之外,北面的事情主要是樞密院在領頭辦,南面的事情是官產院、理藩院及文教部等衙隨駕去辦。

葉向高本以為這一關不好過,不料皇帝聽完了各人匯報之后卻直接點了點頭。

“萬事開頭難。今年雖然也經了些坎坷,有些事不及預期,但總體還是好的,比過去強不少。”

葉向高心里不免長舒一口氣。

朱常洛直接定了調,看著他們說道:“這一年,朕多半時間不在京城,就是盼卿等能大膽放手去做。大明不是天子獨治,也不該是天子獨治。這個綱領,朕再講明白。朝廷重臣,愿謀國、善謀國者,但非君臣共論其罪不容恕,都能得以謀身。最緊要是安心,目光向前。腳踏實地,政務推進有序,明日總比今日好,這便是國之大幸。”

幾人不由得一同站起來,先后稱頌了幾句。

朱常洛只微微笑了笑:“朕是不是賢明圣君,卿等是不是賢臣棟梁,將來史書上、民間札記上,后人若詳加考據,無非還是從民生如何、國朝安定如何、四境之外邦交如何、文化百工昌盛如何來評判。現在先肯定卿等之辛勞、忠謹,吃個定心丸。接著再就事論事,先把缺憾都捋一捋,問題找清楚,這樣就方便明年加以改進。總結經驗教訓,年年都要做。”

于是還是進入找錯時間,但總算皇帝明確了態度:找錯是為改錯,找錯不是找茬。

這畢竟是皇帝正式下放不少權力、拜相后的第一年。君臣關系如何處,身居相位的這八位里除了田樂,其他人大抵心中都不算特別有底氣。

好在皇帝表現出了足夠的耐心。

皇帝認真地就事論事,對如今暴露出的問題一一梳理,與他們探討著其中的真實原因。這過程里,并不避諱人事方面的斗爭,也不避諱財計分配方面的利益糾葛,更不避諱其中的一些裙帶關系。

感受著皇帝的這種態度,如今八相里相對最年邁的李廷機看著他,心里忽然有所領悟。

年輕啊,所以足夠有耐心。

陛下像是對于自己能康健許久十分有信心,因此才不急于求成。

當然了,是整個朝廷中樞絕無僅有的巨大變革,也沒有辦法急于求成。

論如何,對天子來說這是極需要魄力的一件事,對如今在任的第一屆八相來說同樣是。

這樣的梳理,輕易就花去了一個時辰的功夫。

“備些餐食。”朱常洛吩咐了下去,“一會徑直送到諸相暖閣。卿等用完了膳,午間也歇一歇,午后再繼續。每年年末,朕和諸相先把該年得失、來年計劃都理一理。有了結果,再開個大政朝會,拾遺補缺。與朕這個會,是你們對朕負責,不負朕之重托;大政朝會,是你們對天下負責,不負臣民之望。”

于是他們一同默默往南。

紫禁城很大,奉天皇極殿也很大。

八相在此都有辦事暖閣,其中還設有直房,以供尋常時候稍歇及特殊時候奉旨入直宿歇所用。

說明白了,他們能在原本象征皇權的奉天殿內有一張屬于自己的床榻。

擱歷朝歷代,這都是不容臣子沾染的,象征意義太濃。

現在他們回到了各自的暖閣里,一邊整理著上午的經過,一邊等著皇帝賜的餐食送來。

對方從哲、賀盛瑞之外的六人來說,這是皇帝啟程南巡之后與皇帝再次近距離討論政務的第一回。

田樂當然還好,但另外五人心里的觸動都不小。

總覺得如今這位天子當真是氣吞萬古,遠離中樞之后這么久,回到了京城里竟然并不是對他們這一年的得失采取審視、考較、戒備的態度。

他似乎真不擔心皇權受到挑戰,甚至有點不那么在乎皇權的意味。

像是比許多忠直之臣更盼著真正的眾正盈朝。

今上氣吞萬古,襟懷廣闊,這當然沒問題。將來了,太子登基之后,再二三朝之后呢?

哪一朝天子其實都不希望真正有眾正盈朝,總要把圣眷投向一部分佞臣、幸臣、近臣。制衡之道,帝王心術罷了。

如今朝堂之上,諸衙分置,自然也有互相制衡、監督,軍權更牢牢握在其余諸衙不允置喙的樞密院之中。

但樞密院也是文臣為首啊。

直到此刻,他們才切身體會到,這八相之設、中樞改制,實在不只是為了新政順利。

天子所著眼的,只怕是真正改變秦漢以來君臣治理天下的權力格局,或者說為人臣者的思想根基。

不是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是要把自己……當做半個天子?

這實在過于大逆不道,葉向高不敢深想。

他總覺得眼前模模糊糊,也不知道這種結構將來會走向何方。

但這種感覺讓他激動,讓他確實想做些什么。

不是要謀逆,而是皇帝既然如此寬容,是不是真能大刀闊斧做下去,留下千秋美名?

張居正如今雖然已經由天子正名了,但他當年的遭遇也是事實。陛下說都能得以謀身,就一定能謀得功成身退?

大家都知道午后該商議來年計劃了,來年就該推動地方改制了,會去觸碰勢力根深蒂固的江南和不知多少地方大族。

過去的地方官衙設置和權力安排固然已經搞得大明財計艱難,張居正也只能為大明再吊一口氣。但兩百多年來,地方大族一代又一代人投入經營地方勢力和關系,如何能輕易地被洗牌?

既得利益者,都抗拒這種格局改變,因為過去的太多投入可能就此打水漂。

所以上午可以不找茬,但午后的來年計劃,則會給予期盼。

期盼,便是壓力。

一可而再,再可再三嗎?

果然,午后稍微歇息了半個時辰,再到皇極殿之后,皇帝就開門見山了。

“先說朕此前為何先問煤炭踏勘開采及備災之事吧。居安思危,大明要盡快做好官府辦事效率、上下一心應對大災的準備。”

朱常洛既然有心這個事,雖然還沒能像上午安排翰林院成立專門小組去做的那件事那么細致,但從南京出發之后就有所安排。

歷史證據也不少。

“歷朝歷代,亡國之前多是各種問題都集中出現了,再加上大災。”

朱常洛相信他們都有這個知識儲備,因此只是簡單說了幾例。

“災分大小。若只是一處偶遇小災,縱然官府應對不力,也釀不成大禍。若是多處遇到大災,一處地方官府便難以應對,需要朝廷中樞居中調度。若是數省乃至數國都遇大災,那就既需要上下一心,還要有充足準備、人力物力組織得當。”

朱常洛也不危言聳聽什么大災將至的話,而是話鋒一轉,把這件事與地方改制結合到了一起。

“朕以為,從小災入手,有災必救、有難必援,那么不管是哪個省府州縣,百姓便知道地方改制當真利民。而民心若向著朝廷,地方就絕無大患。”朱常洛看了看葉向高,又看了看田樂,“地方駐軍,地方治安司署,無戰時救災救難;地方首官,以備災救災為一條繩索。若有天災,便形同戰時,誰都不得從中作梗。”

葉向高頓時明白了過來,開口附和:“以民生為重,此朝廷之大仁大義!”

田樂則想起皇帝說過了,如今雖然在朝著沒有世代軍籍的方向走,但將來最好是百姓不以從軍為無奈出路,不畏軍旅,反要以保家衛國為榮。

“原來當年陛下議立賑災署、衛生署,便是落腳此處。”轉任總御臺諫大臣的汪應蛟點頭說道,“此法甚妙。地方兵力在賑災、防疫一事上與地方官府相策應,若遇大災小災,趁機巧取豪奪、囤積居奇之地方大族富戶,便可因此查辦。朝廷以此事為重,關心百姓身家性命,誰也不能說有錯。”

朱常洛笑著點點頭。

與其現在神神叨叨地說此后恐怕有難以想象的大范圍天災,不如把這備災一事與新政推進結合起來。

一年四季,以大明之大,幾年時間下來,哪個地方不會遇到點什么天災?水災也好旱災也罷,只要是災,有災必救,既能想辦法在地方衛所改制之后給他們新的立功機會、改善軍隊形象,又能給地方官府一個抓手推進新政,同時還把應急救災體系鍛煉一下。

不知不覺地,大明就能做好一定的準備。

其余的戰略級準備,中樞和朱常洛本人控制的這些力量就能有目的地做好。

當然了,歷朝歷代并非完全漠視民生。有災必救說起來容易,物資呢?錢呢?就算有,如何防止貪墨和謊報?

“工商部、官產院,接下來都要有目的地組織擴大生產。執政院下賑災署、國庫,則要把這件事單列出來,儲備好物資、銀兩。鑒察院,毫無疑問該都察好地方賑災防疫落實情況。治安院、樞密院,平常要做好動員和聽調準備。”

朱常洛看著眾人,鄭重說道:“最重要是把這件事當事,正如汪御臺所言,讓地方都知道朝廷極重視此事。為此,災情稟報、應急救災方略預備、中樞地方及各衙協調流程,誰人領辦,地方諸衙如何分工,都理為政令,發往地方和各衙。如此一來,章程既備,有事時便可照章辦事,再因具體情況由地方隨機應變。”

這些方面,朱常洛簡直信手拈來。

對他來說,這種應急響應預案,以前不知經歷過多少。

而此時此刻,無非是將它根據計劃之中將會設立的地方官衙職能再做調整。

重點是,地方官將來怎么考核?總而言之,賑災成效將會成為其中一個。

想不想進步就完事了。

屆時災情如兵情,若地方還有人借此發災難財,那就是擋著想進步的人的路。若是地方官吏沆瀣一氣,殺之豈為過?

“這是一項大工程,即便治河大工,也是這項大工程的一部分,也是為了防范大水。”朱常洛再提到一點,“地方水利同樣如是。一言以概之,朝廷以民生為重,民心既在,便不愁有些人負隅頑抗。此堂堂正正王道陽謀。”

皇帝與諸相商議來年計劃便從這件事開始。

葉向高中午還有些猶豫畏難的問題,也因此就有了個突破口。

當然了,一想到真正實現“有災必救”所需要的錢和資源……

朱常洛很慷慨:“朕從江南大商手中借了三千萬兩現銀,不日就會運抵。地方改制后,以如今歲入,官吏俸祿方面是個難題,朕知道。要備災救災,錢也是個難題,朕同樣清楚。這樣,先以接下來這四年為期,朕每年借支一百萬兩以應官吏俸祿之急,再借支一百五十萬兩用作朝廷備災救災。這些銀子,不計息,待工商稅有成效了,再慢慢還回來。”

葉向高已經做了一年宰執,按此前定下的大致原則,一任是五年。

現在朱常洛給了他四年一千萬的允諾,這就是給他一個總目標了。

說白了,等葉向高五年任期結束,還能不能再做一任宰執,那時才是皇帝要真正審視他才干、魄力的時候。

“臣代天下萬民,叩謝浩蕩天恩!”葉向高當即跪下來表態,“陛下寬仁至此,臣若不能讓大明氣象為之一新,必當請罪!”

“正該君臣一心!”朱常洛則走過去扶他起來,隨后就站著環視其他站起來了的七相,“朕雖有心勵精圖治,諸事尚要仰賴群臣。天道雖無常,但萬事萬物亦有定律。大明開國已兩百余載,檢史搜災,也是防范天道之考較恐怕將至!這大明國祚,王朝氣運,總是要一關一關闖過去!”

“或者,這天災就是一考!若有大災頻發,上下應對失策,以至災民遍地,流民四起,釀而為叛軍,再兼外敵避災南侵,則國將如何?”

他又揖了一禮,隨后滿懷期待:“若卿等能同心協力,為國為民一同闖過此關,則無異于再筑國祚根基。將來后世論到國祚之綿長,豈非卿等之功?”

這次自然是眾人一同叩拜回禮。

“臣等既受陛下信重,拜而為相,定當同心協力,成就千秋功業美名!”

“好!來年如何做,再請坐下,細細計議!”

大明最重要的九個人之間,這場會議是團結的,和睦的。

皇帝表達出期許和尊重,諸相表達出擔當和忠誠。

這本來很難,但其實也沒那么難。

朱常洛只不過愿意給他們權力和舞臺,同時懂得怎么給他們做思想工作。

當然了,將來執行的過程里,他仍舊是最重要的裁決者。

這就足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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