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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2章、孔尚賢的“被迫害妄想癥”?


更新時間:2024年10月31日  作者:冬三十娘  分類: 歷史 | 兩宋元明 | 冬三十娘 | 光宗耀明 
孔氏是一個縮影。

在江南,王德完終于可以放開手腳。京察、學籍監察、泰昌九年地方官大考,這些就是他的抓手。

辦了案出來,最終都會深入到一個問題:仍舊盡可能偷逃賦稅。

再怎么厲行優免都不可能徹底,地方官吏與地方大族之間總有“禮尚往來”,何況現在不少地方大族都有人做了里正,再加上一層官官相護。

而朝廷允許地方存留更多用于公辦,大家都默契地做好“財報”工作。

僅就賬面而言,如今大明的賦稅收入相較于九年前當然是大大改善了,但也漸漸到了一個新的“穩定期”。

這個時候,朝廷打了大勝仗,邊軍和京營、勇衛營和天樞營的悍勇都傳遍各省,朝廷以選任新邊官吏和已經很明顯的地方衙署改制的名義開始大考察,有識之士都知道真正的鋒芒指向優免,指向賦稅。

游離于黃冊之外的那大明數千萬人口才是最恐怖的問題。

遷民實邊,恐怕就是朝廷給的機會。

實際掌握的田土還有那么多,族中人丁減少了,應稅田畝就變得更多。遷民實邊需要先去落籍地買田買產,對那些感到巨大危機的大族來說,恐怕最好的法子就是先賣一些當地的田,再以這些銀子去新邊買田。

那邊免稅五年,這邊卻是要面臨可能更嚴苛的厲行優免督巡,這不是一道數學題,是一道政治題。

“照他那么說,朝廷是不給活路了!”

在“父親”面前,孔胤植再不裝作那么文質彬彬:“非要落籍才能買,誰肯在那里安家?族中人丁更少,扣掉優免,要交的賦稅就更多。哪有把田賣了的道理?那不是敗家嗎?”

“這就是活路!”孔尚賢恨鐵不成鋼地看著他,“我六十六了!讓你跟著去聽聽,你回來就只懂得這么說?”

“……朝廷為何要如此苛待我們衍圣公府?”

“糊涂!”孔尚賢緊緊握著拳,“你以為陛下只是針對衍圣公府?陛下是要天下官紳都上體圣意!遷民實邊,何等之難。若非走投無路,誰愿去?讓新邊穩如泰山,得用多少銀子才辦得到?陛下要做愛民仁君,錢從哪里來?能搜刮小民嗎?”

“……難道陛下不怕民怨沸騰?”

“怕什么?是京營怕,還是邊軍怕?”孔尚賢拍了拍桌子,“是我們怕才對!何況天恩浩蕩,新邊恩免五年賦稅!你斷不能琢磨這些事了,到了太學也只是多聽少說!”

孔胤植從山東來這里,是來進學的。

現在孔尚賢聽完秦永泰的說法之后就說道:“舒柏卿畢竟是對你透了些底,有些章程現在都還沒頒告天下。但不枉我呆在京城這么多年,猜測得沒錯。你這就帶我書信回山東,讓他們選好人。那些下等田,該賣的賣一些,族中雇工也一樣。大體就照這么去做,把賬算清楚,不虧就是賺!”

“……是。”

“還有,讓弘復和貞教務必先請辭,我會在信中明說。”孔尚賢又說道,“一定要先這么做!若孔氏都這么做了還不行,我只能自縊于孔廟!”

“公爺!”秦永泰大驚,“何至于此!”

孔胤植更是面無人色。

“何至于此?”孔尚賢慘笑一聲,“嘉靖年間大禮議,議著議著就議到了夫子祭典。后來,大成至圣先師文宣王變成了至圣先師,祭孔典儀大改,各地文廟的先祖塑像改成神主!曲阜知縣,嘉靖四十五年從世職改為考選,我還上過奏疏自請裁撤世職知縣。萬歷元年雖蒙皇恩改了回去,但你們以為衍圣公府就真動不得嗎?”

孔尚賢的一生都在孔府經歷著巨大變革的背景里度過。

他出生后,每次祭祖之時族老們都會對著大成至圣先師文宣王的牌位痛哭,訴說著對祭典降格的不滿,對除了北京孔廟外各地文廟夫子塑像被移除的不滿。

由此他知道了張璁這個孔氏的世仇。

而曲阜知縣一直就是孔氏的世襲職位,當時高拱在閣,趙可懷奏請曲阜世職知縣只支俸給,以免百姓“怨深禍作,多受慘毒”,說得多么刻薄?

那時孔尚賢已經承襲了衍圣公的爵位,慌忙奏請讓曲阜知縣辭職,這才換得朝廷不予深究。

那時的朝廷文臣,包括萬歷年間的朝臣們,還是注重孔家臉面的。

但現在那個皇位上的皇帝,和此前任何一個皇帝都不一樣。

那個舒柏卿,見到秦永泰之后說什么“大名如雷貫耳”,他到底在暗示什么?

孔尚賢怕,所以他叮囑現在擔任著濟州知州的孔弘復和曲阜知縣孔貞教趕緊先辭官再說。

這還沒完,他又叮囑著:“再讓族老……把家廟里的神主換了吧……”

秦永泰為難得不行:“公爺……恐怕難辦……”

“另置一處祭拜即可!”孔尚賢額頭青筋明顯,“我何嘗不知道難辦?我常年在京,每次朝會都去。你跟他們說,我不知多少次被陛下的眼神盯得如芒在背!孔氏絕不予朝廷半分罪由,才是存續之道!仍用蒙元冊封王號,若有心人呈奏上去,那就是大逆不道之罪!”

孔胤植明明白白地感受到了父親的恐懼。

雖然這爹不是親的,但現在就是他爹,是要把衍圣公爵位傳給他的人。

他覺得父親是不是想得過于夸大了。

但孔尚賢是圓滑的,也是閱歷豐富的。這九年他都能順利過來,不就因為他每每做表率嗎?

以前是皇帝提醒他做表率,現在是他主動做表率。

沒辦法,那家伙每次看他都像看肥豬啊——至少孔尚賢這么覺得。

再三叮囑秦永泰,寫好了信交給他之后,孔尚賢才繼續教兒子。

“為父早年間就已經聲名在外,說了以明明道為宗研思儒學,卻不好再改研其他了。”他語重心長地看著兒子,“你要謹記,衍圣公一脈能長存于世、恩榮不絕,除了先祖遺澤,更重要的是識時務、順勢而為!現在的勢,是新學!你到了太學里,要想辦法考入百家苑。你還年輕,最適宜順從陛下那格物致知論,從此處重聚士林眾望,明白嗎?”

孔胤植不明白。

“……慢慢來。記住,多聽,少說!”

不得不說,孔尚賢這并非“被迫害妄想癥”。

他呆在京城雖然一直心驚膽顫,但也并非沒有用處。

現在他的應對,確實是極度伏低,屁股撅得極高以示乖乖,但盼皇帝看在孔氏代表的意義的份上別把事情做絕。

但這也是底線了。正如他所說,如果皇帝一定要對孔氏大動干戈,那么他孔尚賢無力抵抗之下,除了自縊于孔廟之外又能做什么呢?

難道不畏士林震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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