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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0章、朕與他火并


更新時間:2024年10月31日  作者:冬三十娘  分類: 歷史 | 兩宋元明 | 冬三十娘 | 光宗耀明 
有識之士眾所周知:國朝財計問題在表為土地兼并、稅基日少,在里則是官紳優免、朝野相護。

這個問題近乎無解。

孔廟里奉祀著至圣先師,他原先還有個文宣王的頭銜。是嘉靖朝的張璁認為孔子稱王名不正言不順,朱厚熜依其意見,去孔子王號及大成文宣之稱,僅稱為至圣先師。

此外又有復圣、宗圣、述圣、亞圣及十二哲、先儒數十人陪祀其間,構成了千年以來儒門作為官學而高居廟堂上的特權大廈。

寒窗苦讀所為何來?

富家不用買良田,書中自有千鐘粟。

安居不用架高堂,書中自有黃金屋。

出門莫恨無人隨,書中有馬多如簇。

娶妻莫恨無良媒,書中自有顏如玉。

男兒欲遂平生志,六經勤向窗前讀。

自宋開始,這《勸學詩》流傳何等之廣?

孔廟長存,列圣先哲每年都受著天下學子祭拜。他們若在天有靈,自然看得見這莘莘學子大多只看著前面幾句,想著書中自有千鐘粟、黃金屋、馬如簇、顏如玉。

這便是絕大多數讀書男兒的平生志。

或許不是這么赤裸,或許大多數人眼見災荒和黎庶蒼生艱難求存也會有共情,或許大多數人都認為自己是在輔佐天子治國平天下報效國家,但一定要有相應的人生收獲:地位、財富、名聲。

這當然沒有問題,人性如此。

天子依賴儒門提供源源不斷的人才進入官場,給予地位和權力,把他們綁在混淆著利益與理想的戰車上,維持整個統治的穩定,同時通過稅收和分配滿足大家共同的享受需求。

官吏們主動維護著整個國家機器,憑借他們所分得的權力,千鐘粟、黃金屋、馬如簇、顏如玉自然不在話下。但猶嫌不足,畢竟科場競爭激烈,誰能保證后代個個能出仕?因此莫過于繼續擴大資產,給后人留下厚實的底子,讓他們能夠擁有更多資源脫產求學,擁有遠比真正寒門子弟大得多的機會。

大明實則沒有什么百業,只有兩類人。

一類通過生產創造財富,他們便是如同畜力一般的人力;一類基于祖上恩蔭或讀書、立功、幸進等各種渠道成為人上人,他們是老爺。

朱常洛就是天底下最大的老爺。

大明的體制社會問題千千萬,最終都指向官紳權貴的特權,然后官紳權貴的特權又指向天子的特權。

他也有私心,所以他不會去徹底改變什么,并且安慰自己這是時代的局限性,步子大了會扯到蛋。安慰自己,他將帶來的貢獻大于他所得到的享受,因此只規范一下皇家和宗室、勛戚的制度,并且讓他們也能為國家帶來貢獻,然后便只劍指官紳。

這第一劍是厲行優免,那是表明態度;第二劍是提高官吏待遇并且嚴格官員監察及士紳學籍監察,這是工具。

但還遠遠不夠。

和田樂面對面,朱常洛先給出的是第三劍:“就從九邊和遼寧省、承德府開始,先全面統一民籍、行募兵制、建立應兵役和退兵役的制度。役非無償,除了軍餉和將來退役轉業為治安司警員外,考慮官衙里諸多差役的出路。家中有男丁應役的,義務應役及志愿從軍過程里都有一些優免規定,用這種方式保證軍力。”

田樂表情極為凝重:“軍費開支且不論,軍丁受將領役使和家兵問題也好說,但統一民籍……雖然是在九邊,諸多義男義女、雇工、官蓄奴婢、佃仆、豪奴,怎么做?從軍優免,施政院怎么管?稅賦科則怎么定?”

“厲行優免后,豪奴情況仍舊嚴重?”朱常洛問道。

“臣掌樞密院,不敢妄言。”田樂直說,“文臣、勛戚那邊且不說,武將家中、族中,豪奴仍舊不算少。”

官紳優免自然不能把武官排除在外,只不過與文臣相比,從武這條路少了一個龐大的士紳群體。

而君臣口中的豪奴,那就涉及到大明實質上的奴仆制度了。

官方層面,實質的奴隸也存在,那就是戰俘、罪犯家眷,屬于國家直接剝奪了良民身份。類似這樣的奴隸,宗室、勛戚、官員也有相應的蓄奴許可,但數目上會做象征性的規定:英宗年間改過一回,增加了恩典,允許四品以上蓄奴婢十六人,五六品十二人,七品以下遞減兩人。

而“庶民之家當自服勤勞力作,故不準存養奴婢”,違令“杖一百,即放從良”。

官方似乎一直致力于禁止民間自發的良人奴仆化,但民間自有對策。

首先是買賣,“皆不書為奴為婢,而曰義男義女”。賣身契賣成了義男義女身份,實則是奴婢。例從主姓,成年后還可能給予田土婚配,成為世仆。

對此,朝廷的對策就是絕不承認義男義女的奴婢身份,在法律上把他們看做是主家的子孫,納入戶籍丁口。

然后是雇傭。離朱常洛最近的是萬歷十五年,朝廷有了一個新體例:官民之家但凡請人,要立有文券、議定雇傭年限。

除了官方允許的官員權貴蓄奴,朝廷其實一致致力于在法律層面保留其他實際奴婢的良人身份。

但由于官紳特權的存在和“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局面,實際又會出現自己完全沒有了田產、佃租權貴官紳田土的佃仆,還有與權貴官紳合作、主動投獻以規避賦稅的豪奴。

這些豪奴的特點是仍然擁有較多的資產,他們只是向名義上擁有了自己土地或店產的主家交“佃租”,但實則自負盈虧,往往充當著主家的“高管”角色。

與佃仆、雇工不同的是,豪奴家仍舊是良人身份,可以讀書、應試、做官,大多數豪奴自己還另有佃仆或雇工性質的奴婢。

發展至今,權貴官紳也懂得不激化矛盾。放出別居、安排婚配、撥給土地房屋安排其耕種或提供其他生產資料讓他們勞作,如果忽略他們要遵從主家命令的奴仆事實,日常生活當中其實與普通百姓家沒有太大區別。

無非是納稅、服役的對象從官府改為主家。

現在朱常洛提到要從九邊開始做統一民籍的工作,這意味著是比尋常清丈田土、清查人丁更系統的工作,要真正深入到能見到的每一個活人,把手插到權貴官紳家中、族中。

此前厲行優免,最終效果其實相當于官紳人家“自行申報”,頂多觸及了一些資產和應稅規模比較大的“豪奴”。

因為再深入下去,就是那些自愿為奴仆的真正底層人家,是更加廣泛而深入的社會問題。

“正好承德府、遼寧省和新邊田地多,九邊都由樞密院在管,做好安置。”朱常洛很堅決,“邊將若是舍不得軍籍兵仆和屯田、糧餉的好處,大戰敘功正愁難賞。”

他看著田樂說道:“要動文臣士紳時,絕不可能又單獨優待武官。先把邊軍徹底整頓好了,遼寧省外諸省治安司雖然現在還不會設,但樞密院之內可以先單列一個系統出來分流好。九邊不好好梳理一番,和韃靼、女真以新的思路往來也是空話。邊軍走私,卡要擄掠,殺良冒功,這些事你最清楚。”

田樂知道皇帝的思路:先從武官系統打樣,既能把刀磨得更鋒利一些,又會讓文臣士紳將來不能以此為借口。

他凝重地點了點頭:“那臣要先與院內好好商議方略。另外,施政院那邊也需要說好。整飭九邊,定會占不少新邊田土。”

“生產建設兵團。”朱常洛早就想過這個問題,“屯田不再分散到一些屯衛來管,把屯田監管權從官府手里拿回來。逐步轉移權屬,諸省屯田漸漸用來安置地方各色小民、佃仆,樞密院通過生產建設兵團在邊陲直接管理屯田和其余軍產,效仿驛站體系。”

田樂聽著這概念琢磨了一下,隨后問了一句:“諸省屯田都漸漸發賣?”

“放到朕要動文臣和士紳之時。”朱常洛說道,“辦法有許多,到時候想買田的人家首先必須要有男丁志愿從軍,可把優免折算成買田款,讓他們不致于拿不出銀子,全讓士紳富戶拿去。士紳富戶想買,出丁從軍一樣必須是硬規定,不允許雇人替代,這同樣要與統一民籍、清查戶丁一起辦。”

田樂的擔子很重。

攜大勝之威,第一個大動作是繼續整軍,而這次要觸及全部武將的利益。

他自然得提出這其中的問題。

朱常洛也早就考慮過:“軍費開支,軍方財計大權在樞密院手上。從軍隊入手,將卒待遇自然是樞密院來負責。朕的意思是,武將家仆,全面兵役化,可專設一部來管,分五府、各鎮省軍區、各營三級。武將家仆,在外的就是兵役,給軍餉;實在是家中近仆的,允雇銀補貼,限好數目、額度。此外,軍醫院、軍校、宅院,都要規劃好。總之,富貴待遇無憂,但不能是私支私享。”

“……將來中樞和地方官衙也如此?”

“當然。食宿、出行、公差、醫養……公務開支體系朕都會責成建立起來。富貴由朝廷供應,還想更進一步的就自己出錢。如果個人做官的開支負擔已經小到極點了,俸祿就應該是足夠。還貪得無厭,查起來要簡單得多。總之,出仕為官自有拘束,人人都只是國家這個大機器里的一個零件。”

其中的問題當然還會很多,但對田樂來說,這至少意味著朝廷將提供給官員們盡可能多的待遇,讓他們至少在做官的本職工作上不需要私人掏錢,此外還有厚祿。

唯一的問題就是錢從哪里來。樞密院也好,其他各衙都好,從中樞到地方,都需要遠比之前龐大的財政開支。

結果不言而喻:廢除官紳優免,大改賦稅。

朝廷收得上來錢,才有足夠多的錢滿足這樣的公務開支,從源頭掌控住這些花費。

“……臣明白了。”田樂深吸一口氣,“那臣就從樞密院開始,先試行此策。只是陛下,樞密院要這么多軍費,恐怕戶部和鑒察院意見都會極大。”

在廢除官紳優免、建立穩定而龐大的稅收來源的時候,軍改只花錢,文臣那邊意見極大當然就是根本沒那么多錢來花。

對此,朱常洛的辦法當然是簡單而粗暴的。

“麥田賣地,賣邊貿牌照。承德府,新三邊,遼寧省,除了劃撥給樞密院東北建設兵團的部分,都能用來發賣,輔助實邊。所得銀兩,自可支應一時。”他淡定地說道,“況且平定建州、朝鮮之后,有俘獲;之前剿滅察哈爾嶺南四部,也有俘獲。能賣的東西多了,包括承德府的礦產開采權、山林的柴薪砍伐權,宗明號昌明號都會有興趣。”

他看著田樂說道:“九邊和承德府、遼寧省要打的樣,絕不止那么簡單。朕的長期目標是,國土底權悉數國有,非朕所有;使用經營,都可短租或長期買斷,所得入統一國庫;宗室勛戚,包括天家在內,予以一次性買斷一些使用經營權后,只有定額俸祿或內貢,其余便自行經營得利,仍需繳稅;包括禁宮奴婢在內,都是雇工良人。”

田樂心中劇震,看著皇帝不能言語。

朱常洛嘆了一口氣:“朕要天下人都心服口服,朕自然要做出表率。私心嘛,朕也有,盡量做到這一步吧。民脂民膏,最終總不能都是朕和文武百官來享受,定要參悟更多治國平天下的道理,縱然不能使天下大同,也要讓黎民百姓有個小康日子,子孫后代循著百業都有上進發達的希望。到那一天,盼諸多恩典不是因天子喜好而賞賜,而是因于國有功業得考成升遷。”

看著田樂,他認真說道:“道阻且長,現在有了快刀,面前卻是亂麻。從衍圣公開始是個好法子,天下除天家之外,衍圣公家自然就是集百弊于一身的典型。朕會親自動他,天下自有爭論;朕再親做表率,改革貢納金花銀皇莊皇店等諸多制度,天下官紳方能無話可說。這一局,朕與衍圣公火并。天家無損傷,官紳豈無怨懟?”

聽皇帝說天家也是集百弊于一身,田樂還能說什么?

他知道了皇帝是認真的,極度認真,甚至準備好了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從今往后,天下“孝敬”君父似乎不再會是理所當然,這是此前敢想象的深度嗎?

田樂惟有真心實意地下拜,道出一聲:“陛下圣君臨世,蒼生之幸,大明之幸!”

“圣君啊……”朱常洛只是自嘲地搖了搖頭。

圣君,仍舊是君。

提這個字,他不配,畢竟他仍有想享受的私心。

無非想享受得安心一些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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