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宮再多一嬪,封號為慎。
王佳月喜遷新居,搬去了景陽宮。
東西十二宮之中只剩一個翊坤宮沒有主人了。
次日,最晚到達紫禁城的是李成梁,他從城外的京營趕回來。
等他獲準入城,申時行、王錫爵、田樂、朱國祚四人才出發,一起往乾清宮去。
陣容特殊,人數少,大家都知道這是要議論大事了。
申時行、王錫爵和田樂自然是分量足夠的,而朱國祚身為禮部尚書,現在心里只砰砰跳地想著一種可能:莫非是要商議補閣員的事?
也不像,商議補閣員,喊勛臣做什么?
又或者說不只補閣員一事?
心思復雜地到了乾清宮,朱常洛已經端坐在上。
見駕之后,皇帝賜座,五個人在乾清宮正殿明堂里坐了一排。
然后田義和陳矩親自過去關上了門,回到了朱常洛面前,在臺階下一左一右地站好。
“開篇明義。”朱常洛直接說道,“今日召卿等來,是商議中樞衙署大改之事。”
眾人心頭劇震,不明所以:中樞衙署,大明開國以來無非改了一次半。
第一次,是洪武時期撤了中書省,廢了丞相。
后面的半次,無非是司禮監與內閣大學士的設立。說是半次,因為他們的實際權力和名分從來沒有在官方官制上得到明確規定,定位本質上仍然是皇帝的秘書。
現在皇帝說要改中樞衙署,而且是大改。
誰也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所以沒有半點心理準備。在不知道皇帝的意思之前,也不便立刻出言說什么。
“簡而言之,一房四院。”朱常洛看著他們說道,“御書房,進賢院,施政院,樞密院,鑒察院。一房四院,各設大學士一員,御前咨政。”
朱國祚想到了是補閣員,卻沒想到是這種補法。
乾清宮正殿內,只有外面的陽光通過窗格透進來,申時行和王錫爵都看著皇帝。
很明顯,這一房四院各設大學士一員,那就是每個內閣大學士有專門主管的事務了。
某種程度上來說……這是復設丞相,只不過共有五相。
大家還在等著皇帝繼續講述他的思路。
“進賢院,顧名思義,為國選賢任能,講信修睦。”朱常洛跳過了御書房,直接先看向申時行和朱國祚,“吏部,禮部,北京太學,南京國子監,太常寺、鴻臚寺,皆由進賢院太常大學士統管。”
申時行和朱國祚心中都是一跳,申時行更是難以置信地看著皇帝:“……吏部?”
吏部尚書不允入閣,就是因為吏部尚書本身的權柄就很大。而現在這太常大學士,不僅專管文教,還要管官員選任?
“鑒察院,鑒政務、軍務、人事得失。”朱常洛用這個回答他,“設謹身大學士,分管六科、都察院、大理寺。”
都察院左都御史都不在這里,大家心里冒出一個詞:御史大夫。
朱常洛這才看向王錫爵:“施政院,推行政令,專管民政。設建極大學士,統管戶部、工部、刑部、光祿寺、太醫院。三部以外,光祿寺改職差為賑災,太醫院之上再增醫養院,轄太醫院、軍醫院、備疫院。”
他沒說細節,只說結構,但這施政院已經明明白白了。把文教人事及兵部除開后,它要聚焦的就是財計,還有為了穩定滿足國家財計需求而要保持穩定的基建、民間刑事和備災等事。
說到這里,樞密院是什么也就很明確了,實際上本來樞密院就不是什么新玩意。
果然朱常洛繼續道:“樞密院,專責兵備、軍機,設武英大學士一員,統五府、兵部、太仆寺。”
而最后的御書房卻出乎大家的意料之外:“御書房設中極大學士一員,除通政使司、翰林院、詹事府外,專職一事:凡進賢院選任五品以上京官、地方選任四品以上地方官,若非緊急特旨,皆要赴翰林院下專設之通政學苑進修一月至半年不等,考選合格才予任用。”
申時行從專管吏部的意外之中冷靜下來。
歸根結底,仍是由吏部與進賢院提出人選,而任用之前另有一關在御書房,任用之后則有鑒察院予以監督。同樣,整個過程里,皇帝始終有最高的權力。
當然,還有一個隱形的變化:過去雖然有非翰林出身不得入閣的潛規則,但將來大家往上走的過程里,基本都有過在翰林院進修的經歷,這算不算翰林出身?
翰林院又隸屬于御書房,這又意味著將來地方上知府以上、兩京郎中以上,都要在皇帝面前打個轉,時間還不短。
朱常洛看著他們五人:“中樞各部衙,按照這個大的方向還有許多要商榷的細節。今日先與眾卿大體商議方略,而后還要擴大范圍。朕不諱言,專設五相,職權責任,上下位屬及流程,這些都是要厘清的。一旦商議妥當,將來未建之三殿,都要因此大改。”
他頓了頓之后凝重地強調:“朕御極于內,文武佐于外,今后這君臣共治天下之格局,朕愿試改之!”
兩年多以來,大明的諸多弊病都堆到了朱常洛面前。
朱元璋廢除宰相,直管六部,君權當然是越來越集中了。
但久而久之,內閣雖無宰相之名,卻有宰相之實。
更何況時代在變,朱常洛必須松一松綁,探索一個既能提高效率、也能刺激思想認知改變的新格局。
皇帝視百官為家奴,只會引導出一個百官和勛貴士紳視貧民百姓如家奴的結果。
現在朱常洛要向天下傳出明確的信號:他是認同君臣共治的,但不是那種“為與士紳治天下”的認同。
利益只是一方面,添官加俸已經表明了他的態度。
但理想抱負也是一方面。這天下實則是大家的,這一點無需諱言。但有宰相之實,就在紫禁城內的外朝設衙辦公,皇帝提供這樣一個開明的舞臺,那卻只有真正想要施展治國平天下抱負的賢能之士能享受這種尊崇。
隨著討論的深入,申時行、王錫爵他們當然明白了皇帝主要的思路重點。
人事、財計、兵權、監察分開,御書房則成了真正直屬皇帝的“秘書內閣”。
這內相最靈活,將來還有巨大的演化空間。
皇帝分開最重要的幾個大權給幾個人,對朝堂來說最重要的變化是多出三個丞相位置。
而對中樞和地方來說,需要考慮好的問題也有很多很多。
比如說提學按察使將來是該繼續由地方提刑按察使來管,還是至少每個省的衙署設置要向中樞看齊?
比如說地方督撫權力極大,尤在地方三司之上,那么又如何平衡中樞里施政院比鑒察院重要、地方上鑒察系統卻反而更重要的矛盾?
在乾清宮這正殿里,李成梁一直沒有開口說什么話。
他能夠第一批被喊來,其實已經是殊恩。
樞密院的武英大學士,這武相當然仍是文臣。但樞密院之中,將來似乎要專門厘定職權了。五府、兵部都在樞密院之下,還把擁有馬政小金庫的太仆寺也劃給樞密院,那么武官銓選任用、糧餉兵備供給等許多事,再有戰事謀劃指揮,樞密院都十分關鍵。
絕非一個武相就能左右的。
現在還沒有具體聊到樞密院,李成梁只是聽著。
如果說武相是大司馬,那么……也許樞密院內還有一個大將軍這樣的位置。
權力的細枝末節其實相當多,每一項具體的權力都有來源、執行、監督這樣的維度。
朱常洛和他們商談了一陣之后只說道:“要說這次最大的變動,無非朕要劃分一房四院,設五相。而后只是已有諸衙分定隸屬,事務專往一相題請。地方可以先行照舊,文武散階、諸多虛銜,吏部、禮部若厘清了,這幾年能把財計也解決好了,那么三殿就能依新制重建,朕不妨再直接定下相名。”
他一一看了看眾人:“地方上考察士紳,天下皆知理所應當。朕不是苛刻之君,而是一心圖治。朕尊拜賢相,添官加俸,愿天下賢才都明白朕的意思。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朝廷財計本該穩而向好,則百官既享尊位,也不必憂慮家用不濟。天下士紳不該取了功名得了優免便在野一心齊家富家,而不思治國平天下。”
“居朝有居朝的好處與責任,在野也有在野的好處與責任,道理原本簡單。”
他的語氣是理所當然的,一個個看了過去。
先是申時行:“進賢院教化天下,選賢任能,必須思索學問大道如何裨益國家,必須思索天下讀書人該如何上能近大道、下不違國法。”
而后是王錫爵:“施政院施政安民,必須時刻想著怎樣才是真穩定,怎樣才能讓百姓安居樂業、日子越過越好。”
此后又是田樂和李成梁:“樞密院保家衛國,也要時刻想著忘戰必有危,好戰則必亡。每一次用兵,該不該用,如何用,用了有什么得失,眼前與長遠都得考慮。”
最后則是朱國祚:“御書房與鑒察院亦如此,通達上下,查缺補漏,糾劾弊失,既要團結公忠,又要警惕官風士風腐壞。”
朱國祚還不確定自己這次有沒有份進步一下,但現在他很心熱。
朱常洛則最后問道:“關于這中樞衙署大改,卿等大方向上覺得如何?如果都認為可以試試,那么下一步就該召各衙首官共議了。”
皇帝愿意在這種層面放權,大家為何要阻止?
對申時行來說,也許本該接下來又成為首輔的。但舊格局下的首輔,又怎么比得上這進賢院下身兼大宗伯與大天官之實的五相之一?
對王錫爵來說,將來似乎只要御前五相定下來了該做的事,施政方面再無人對這相國指手畫腳。
而對其他人來說,多三個相位!
田樂知道皇帝將來必定有巨大的動作才能使得“百業皆列朝堂”,但這第一步,居然是要在最頂層的權力圈子里塞進一個武相進去。
“陛下寬仁禮賢以治天下,臣無有異議。”申王兩人俯首。
“禮制上古今相融,臣以為并無不妥。”朱國祚還指望更進一步呢。
“臣謹遵圣意。”田樂和李成梁則很簡單。
朱常洛則十分干脆:“好,那就再召各衙首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