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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6章、離心離德?應離盡離


更新時間:2024年09月08日  作者:冬三十娘  分類: 歷史 | 兩宋元明 | 冬三十娘 | 光宗耀明 

申時行能有什么辦法?何況他本來就只是在裝盡力。

眼下他只一心籌設太學,從他這里,各種信密集地送往各地,話里話外沒別的意思:先考選太學,先爭取做里正。

然后皇帝把李贄“請”到了京里。

皇帝竟然不是直接定這等狂吠異端的罪,難道還要聽他自辯一二?

沈一貫和申時行也坐不住了,直接請求面圣。

到了皇帝面前,他們也不裝。

“是臣讓張問達彈劾那李宏甫的。”沈一貫大大方方地承認,而后苦口婆心,“陛下雖有諸多恩典,但地方上雨急風驟,陛下復設太學,此時正宜再明正道,稍安天下士紳之心啊。”

朱常洛看了看他,先問申時行:“申閣老也這么以為?”

“陛下,由奢入儉難。”申時行也不否認,“天下厲行優免,士紳中總歸是要退這一步。雖不敢言不忠,然心懷怨懟,始終不美。”

“故而借李宏甫人頭一用?”

沈一貫和申時行又連連擺手:“禁其著述革其功名足矣,畢竟七十有六……”

朱常洛似笑非笑:“朕倒聽說他直言不諱,說他的著述正是離經叛道之作,又可殺不可去,頭可斷而面身不可辱。二位閣老要悔其著述革其功名,那更甚于殺他了。”

見到朱常洛對李贄有了些了解,甚至好像有些興趣,沈一貫和申時行面面相覷。

“陛下,此人以異端自居,誤入歧途而自詡正道。他歷來宣揚革故鼎新,陛下若是垂聽其人主張……”申時行很擔心,“陛下三思……”

“二位閣老也清楚朕要做什么。”朱常洛又看著沈一貫,“彈劾他之時,沈閣老莫非不擔心朕反而要用一用他的主張?”

“陛下!”沈一貫這回堅決得很了,“此人蔑視六經和孔孟著述,更有‘雖孔夫子亦庸眾人類’之狂言,實乃非圣無法之徒!孔孟先賢都如此,當今官學自然更加不屑一顧。陛下此前手抄《論語》,尊崇文教之心天下皆知。在此輩眼中,陛下亦非圣賢明君,不合其至道無為、至治無聲、至教無言之治政主張。”

朱常洛沒有立刻說話。

這個邏輯倒是自洽:李贄是連孔子孟子一起噴的,而你這皇帝剛剛還做了秀,你們不是一路人。

面對這樣的官學大敵,如果不僅不懲治他,反而要用他的主張,那皇帝豈不是言行不一?

如今只是為了開個窗子,都已經搞得大明這房子快搖搖欲墜了,總不能讓天下官紳都堅信你必定要挖墻根吧?

申時行看到有戲,連忙繼續說道:“李宏甫雖出身心學泰州一脈,實在是太離經叛道了一些。陛下明鑒,隆慶元年開始,朝堂上便有奏請為王守仁復爵予世券,更奏請從祀孔廟。這事一直議到萬歷十二年,那時臣也有上疏……”

他沒想到朱常洛竟點了點頭:“朕記得。申卿那道疏,極有見地。”

沈一貫和申時行都愣了一下,只聽皇帝開始復述起申時行當時的見解。

申時行可謂是從隆慶元年開始心學門人推動王守仁從祀孔廟的最后一個重磅推手。

那道疏先駁了一些認為王守仁沒有著述、認為王守仁的學術就是禪等觀點,最后說儒學各派可以相輔相成,可以共存而不相違背。于是他贊同讓王守仁、陳獻章、胡居仁一同從祀孔廟,既顯得儒學不是安于拘泥淺陋,也能說明實學的自得,更能弘揚大明開國以來在學問上的建樹。

推動了將近二十年也未果的王守仁從祀孔廟在申時行這道疏上去之后一個多月搞定了。

朱常洛贊揚了一番申時行,然后就問:“李贄就不在可以相輔相成之列了?”

申時行沒想到皇帝居然“記得”十幾年前他上過的奏疏。

不論是因為李贄這件事出來之后皇帝去專門查看的,還是他更早之前就做過功課。

但這種皇帝對他們的“歷史”如此熟悉的感覺讓人很心悸。

“……心學如今又分各派。此一時彼一時,各學派之間,學問主旨已經相去甚遠,泰州一脈流弊最多。至于李宏甫,他說什么天盡世道以交,竟至于人與人之間,無事無物不可交易。更狂言什么‘天之立君,本以為民’,實則目無皇權,至治無聲之說更是要棄儒崇道。如今他又落發事佛,臣以為,他實則并無定見,只是一味狂悖激憤罷了,又如何能與儒學各派相輔相成?”

朱常洛也不與他爭辯這些。

君臣之間先有這些奏對,是因為目的不同。

朱常洛的目的是刺激一下大家伙的思想和思考,沈一貫和申時行想要的是穩定。

目前才剛剛開始術前清理,還沒動刀,大明就已經因為那么多膿瘡被碰到了而嗷嗷叫。

儒學當然有十分強大的作用,它一直以來最強大的一點就在于能夠不斷吸納新的思想內容,不斷進化。

只不過宋之后,因為種種原因它開始往保守去發展。最后的一道波瀾就是心學罷了,而心學其實也脫胎于理學。

到了后面三百多年,再無什么變化,直至被敲開國門。

朱常洛是想要松動一下上層意識束縛的,不然“小民”始終會被壓制著。

連官紳們一定是正統、一定高高在上的意識都松動不了,后面怎么動刀子?

所以他看著二人:“這并非學問之爭。只不過南北忽有多彈劾在野士紳妄議朝政的,朕要聽聽他們到底怎么看。除了李宏甫,朕不是還傳旨江南,讓金陵詩社和東林書院各選在野二人進京御前呈稟嗎?”

沈一貫和申時行當然知道,但他們想要心里有底一些。

“陛下,只怕朝野誤解這就是學問之爭。如今已有新政,卻無新法。圣意稍有偏喜,朝野定有投機之人。”

“莫非朕不能明鑒?卿等不能明察?”朱常洛不同意,“哪有什么事是一次就定了乾坤,朕可以今天偏這邊一點,明天偏那邊一點,只有蠢才覺得能投機得逞。但朕早就說過,本朝容不得蠢罪。”

沈一貫和申時行頓時無言以對。

合著您就非要突出一個折騰?

朱常洛還真這么想。不折騰折騰,不就是一汪死水?

說罷他就先道:“金陵詩社和東林書院又與李宏甫不同,朕知道。那些人只是與朝堂眾臣在政見上意見不一,李宏甫是真與朝野大多數存在學問之爭。朕此前在朝會上都發過脾氣了,朝野又不是不知道朕對文教有些失望。即便朕不認同李宏甫,朕也會做做姿態問學于他。沒別的意思,督促朝野自省。”

沈一貫和申時行面容糾結。說得這么直白,何必呢?

“至于張問達的彈劾……”朱常洛看著沈一貫,“說他宣揚異端邪說也就罷了,反正李宏甫自認異端。但人家七十六的人了,非要加上一條勾引士人妻女乃至與妓女白晝同浴做什么?”

沈一貫訕訕地低下頭,不能說是自己的意思,也不好推諉是張問達自作主張。

“朕務實,只求長治久安國富兵強。衍圣公留居京城是潛心治學,如今鄙薄孔夫子的家伙要來了,他拿實際行動替先祖反駁更重要。卿等也是一樣。”

申時行長長嘆了一口氣,跪下說道:“陛下,臣不是恃官紳之重而諫言,但請陛下三思。臣這一生都在勉力調和,今歲本就多事,若又有問學于異端之舉,臣擔心許多人離心離德。”

朱常洛卻走下去把他扶了起來:“該離就離,應離盡離。申閣老為文教計,正該辦好太學,除舊迎新。”

申時行被他扶著胳膊,眼神太復雜了。

怎么就能輕飄飄地說出這種話呢?什么該離就離,應離盡離……哪有做皇帝的盼著有些臣子離心離德的?

朱常洛卻坦然道:“天下不只一個李宏甫認為自己洞悉世情,走在學問的正道上。卿等能居高位這么多年,哪個不是窺盡了險惡污穢卻又要如履薄冰地面對這些險惡污穢。許多事情說起來容易,做起來極難,朕是清楚的。”

他又坐回到了寶座之上:“朕這么做,無非是略掃一些險惡污穢,讓君臣將來都能稍微容易做一些。若是問學一下異端就又冒出一批急不可耐離心離德的臣民,那他們就是新朝又一批蠢材了。這等人,難道朕還要遷就他們,哄著他們?”

說罷最后看著沈一貫:“何況這不是朕故意為之。沒有彈章上來,朕難道會故意挑起此事?”

沈一貫啞巴吃黃連,只能低著頭。

兩人告退離開,這一趟完全沒有成果。

慢悠悠回去內閣的路上,沈一貫嘆了一口氣:“也罷,總算是盡力而為。你我用盡苦心,天下自然知曉陛下心志何等堅定。”

申時行沒附和什么。

舊黨們十分著急卻又十分畏懼,瞻前顧后地只能通過這樣的事情來多施加一些壓力、表達一些態度。

但皇帝的應對始終是大道至簡:文教信任危機。

這種事歷朝歷代都難以想象,哪有皇帝懷疑自己大多數臣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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