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樂雖然不怕爬山,也并不想無緣無故,扛著云鯤去爬五千米高山。
高反啊親!
雪崩啊親!
咱們能稍微悠著點嗎?
然而,云鯤顯然并不理解大人——或者,理解人類的想法。他只管興高采烈,滔滔不絕:
“沈樂我跟你講,慰問演出可有意思了!我們去大漩渦秘境的時候,整個秘境除了執勤的人,所有人都跑出來看!在山上、船上占了好多好多層!
小伶跳舞,羅裙們伴舞奏樂,筆筒幫著扛舞臺布景,蘭妝和畫卷幫著打光做投影……他們看得可開心了!很多人都哭了呢!”
看哭了……沈樂是能夠理解的。在這種秘境駐扎堅守的海軍,至少半年一班,有可能就是一年、兩年、望不到頭的堅守。
這種與世隔絕,上不了網,很可能也打不了電話,和家里音信斷絕,只靠著信念的堅守,能夠有人來看他們,那是多幸福啊!
別說小伶還有吸收戾氣、化為祥和的能力,就算沒有,邊疆哨所的小戰士,看到慰問演出,也能直接看哭了的!
“最近這段時間,我載著他們,在周圍海島上轉了一大圈,一個一個送補給,一個一個去慰問!他們都非常非常開心的!”
聽著云鯤的聲音,沈樂甚至能感覺到他在搖頭擺尾,乃至呼呼旋轉,只差當場表演一個躍身擊浪。然而說著說著,他的聲音,一下子低落下來:
“但是他們說……我們去晚了,去得太晚了。好久以前,幾十年以前,那些守島人,一個人、一對夫妻或者一個班,守在一個孤島上,一守就是幾十年甚至一輩子……”
他們才是最需要支援的人。
他們才是,最值得千里迢迢,去慰問演出,哪怕只為了讓他們笑一笑的人……
讓他們,在艱苦的守島生活當中,嘗到那么一點甜味,有那么一點慰藉……
現在,礁石變成了小島,小島變成了有建筑、有跑道,能起降飛機的大島。
哪怕是比較小一些的島,我們也有更快的、更大的船,能夠隔三差五送去補給,有更好的網絡,能讓守島戰士對國內通訊,或者在工作間隙娛樂……
“所以我也想去別的地方嘛。去那些邊疆哨所,給他們唱首歌,好不好?好不好嘛老板!”
“我也想去!”
“我也想去!”
小家伙們在電話里亂七八糟地喊。沈樂無奈嘆氣:
反正他修那些陶塊也卡住了,修一天也是修,修十天也是修,修半年也是修。
未來尋找陶塊的其他部件,也要借重云鯤幫忙,必須把小家伙哄哄好……
他看向對面的特事局眾人。只見顧玉林面帶感動之色,雙手抱拳,向他連連拱手,做出“辛苦”的口型;
而那位魔都特事局的局長,則臉色沉凝,眉頭皺成一個疙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沈樂沉思片刻,長長嘆一口氣:
“行吧!——但是你們要知道,那些哨所,不是誰都可以隨便去的。我去和他們溝通,按照他們給的名單、時間、地點去,如果他們不同意,你們不許吵,明白嗎?”
“明白了!”
“知道!”
“放心吧!”
七八個AI調制的聲音亂七八糟回答。沈樂掛斷電話,望向對面的魔都特事局局長:
喂,幫幫忙?
溝通的事情就拜托你了啊!
特事局局長閉了閉眼睛,睜開,告罪一聲,起身走開去打電話。輕風吹來他的聲音,沈樂聽到他在說:
“不是他去慰問,是他攜帶的器靈負責慰問演出……是的,是有實體的器靈,但是也是超凡存在……沒有辦法掩飾,沒有辦法假裝成人類在表演……”
沈樂感覺自己腦門上開始冒白毛汗。就,那些五千米以上的高原哨所,如果有個人來慰問演出,然后放出一個木偶人、幾件衣服,它們自行歌舞表演……
#查詢哨所官兵精神狀態#
話說,那些秘境里的、各個海島上的官兵,是怎樣接受了云鯤和小家伙們的慰問,沒有出現種種心理問題的?
算了,這種事情,交給官方去頭疼吧。讓他們去評估,讓他們去征詢意見,最后,讓他們給出結論和慰問名單。讓去哪里,就去哪里!
“沈先生,去海拔五千米以上的哨所,不會對您的身體和精神造成損害吧?”
局長一步步倒退回來,舉著手機詢問。沈樂答得毫不猶豫:
“當然不會!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肉身爬過6300米高峰,待了好幾天,都沒用氧氣瓶!不要小覷修行者的力量啊!”
我當然知道——你爬雪山之前的風洞訓練還是我安排的。局長默默吐槽了一下,臉上微笑保持不變:
“沈先生,您——和您的器靈們,愿意去祖國邊疆慰問演出,我們非常感謝。但是,考慮到戰士們的具體接受能力,我們也需要額外做一些評估——
請您耐心等待,我們盡快給您答復,可以嗎?對了,如果確定可以去,您能幫個忙,給戰士們多帶一些物資嗎?”
“盡快”也沒說多快啊。沈樂微笑點頭:
“當然。非常感謝,后續就交給您了!要送任何物資,你們直接安排好,裝到云鯤上面,它能裝多少,我們就能送多少!”
沈樂不知道當局做了怎樣的安排,也不知道他們是怎么和邊防哨所的戰士們,那些從小到大接受唯物主義教育的戰士們,接受“有器靈要來慰問你們”。
總之,一個星期之后,顧玉林親身前來拜訪,遞給沈樂一個密封的信函:
“安排好了。咱們按照這個時間地點出發就可以,走到地方,有人帶我們過去……怎么啦?”
沈樂閉上眼睛,默默回憶了一下地圖上的各個點,和銅片、和銅片里儲存的地圖印證了一下。然后,認真詢問:
“我自己過去可以嗎?”
“怎么?”
“這些路特別難走,我記得,有些地方,要靠著雙腳一步一步踩過去,爬幾天幾夜……陪我走一趟,太勞累你了,也太勞累他們了。我自己走可以嗎?”
顧玉林:“……”
有沒有一種可能性,我陪你過去,是以我“官方人員”的身份,來幫你做證明和擔保?
雙方交流,溝通,掙扎。磨合到最后,定下的方案是:
顧玉林可以跟著沈樂一起走,但是,最好在云鯤的船身里待著,到地方再放出來……
既然直接通過地脈傳送,那么,出發就可以晚點兒了。
到了約定抵達前哨站的當天一早,沈樂、顧玉林和云鯤在岸邊匯合,顧玉林上船,云鯤縮小成一尺長,跳進沈樂懷里;
沈樂攤開地圖,和云鯤,云鯤船身內的羅盤、畫卷溝通,標定方位。再默默溝通銅片,連上地脈:
“走——”
人影一閃而逝。特事局給到沈樂的幾個哨所位置,大部分是在喀喇昆侖山脈和喜馬拉雅山脈,山勢雄偉高大,地氣厚重。
沈樂幾乎不用費力定位,就順著地脈傳送出去幾千里,站到茫茫雪原之上:
“好了,我現在在哪里?幸好還有衛星定位,趕緊對一下位置……甚好,在喀喇昆侖中段,應該離得不遠。
接下來,就是找哨所了吧……”
茫茫雪山,連綿千里。這要是換成一個普通人,在大山里走到變成白骨,都不可能找到目的地。
哪怕是沈樂,對著手機上的衛星定位,和特事局提前給到的地圖,把地圖轉了三圈,都有點兒茫然:
“所以這要怎么找?數山頭嗎?我都快數不出來我在哪兒了!”
他糾結了一下,索性盤膝端坐,閉上眼睛,慢慢進入冥想當中。精神力勾動地脈,一點一點展開:
“讓我看看……讓我看看你……群山當中的道路,民眾的聚居地,軍營里的鋒銳和烈氣,保家衛國的堅定與忠誠……你記得的吧……你一直在看著的吧……”
狂風呼嘯。雪花席卷,很快就在沈樂頭上、肩上,堆出了一片雪白。特事局里,幾個專業人員看著屏幕上的光點,快要急死了:
“信號出現了!”
“信號不動了!”
“信號……撥打不通!沈樂呢?沈樂現在是什么狀態?生命體征平穩嗎?人安全嗎?”
“顧玉林的信號還沒出現!打不通!”
奈何沈樂沒有帶能夠監控生命體征的手環——就算戴了,隔著千里之遙,也不可能發到后方。一群人只能提心吊膽地看著:
“沒有了!信號又消失了!”
“繼續密切監控!如果又出現了,在快速移動,就說明沈樂是在……地脈傳送?”
好痛苦,好艱難,和修行者,特別是高階修行者溝通,實在是太讓人頭禿了……
沈樂已經找到了方向——最起碼,他找到了鋒銳、明烈的軍氣所在。和高山之上,凌冽的寒風卷在一起,指向格外分明:
“就是那里!上!”
沈樂沉下心思,再次發動地脈傳送。群山起伏,像一雙宏大而溫厚的手,承托著他,將他傳送到目的地所在。
視野一明一滅,一明一滅,等沈樂再次靠近目的地的時候,他終于開始為難:
“我應該距離多近冒出來?”
“一公里可以嗎?”
“或者兩公里?”
“500米好像太近了,都貼臉了,會不會引發他們的警戒,讓他們直接拿槍對著我?”
“但是這山好陡啊……一公里的話,就直接到山腳下去了……”
他糾結了一會兒,精神力忽然一動。遠遠地,一小隊人馬,正在深一腳、淺一腳,在深及膝蓋的白雪中蹣跚而行。
他們的生命體征,和群山,和他自己這樣的修行者比起來,那是相當微弱,完全不值一提;但是,他們的精神之火,每一個人都在烈烈燃燒!
沈樂想了想,估計了一下他們的方向,直接在他們的目的地前方,一條長坂的盡頭處冒了出來:
他找了塊石頭,安靜坐下。等到第一個戰士爬上斜坡,雙眼驀地睜大時,沈樂遠遠向他揮了揮手,讓狂風把自己的話卷了過去:
“Hi我是沈樂,和上面說好,來慰問演出的,過來問個路。神仙灣往哪里走?”
那個戰士喉嚨里“咯”、“咯”兩聲,雙眼瞪得極大,整個人搖搖欲墜。他身后,越來越多的戰士爬上斜坡,怔怔遙望。
沈樂干脆雙臂張開,掌心朝向他們,走了過去:
“你們好,我是沈樂。你們的哨所叫什么名字?可以指個路嗎?”
一團混亂。戰士們飛快地形成了警戒隊形,持槍的持槍,相互掩蔽的相互掩蔽。沈樂豎起耳朵,分明聽到對面后排,有個年輕戰士小聲喃喃:
“……神仙?”
沈樂無語。他耐心等了一會兒,才等到其中一個緩步走過來:
“請問您是?什么時候,誰派您來慰問演出的?上級哪個部門下達的命令?”
沈樂一拍腦袋,再一拍登山包。登山包袋口自動打開,一艘小木船飛起,落下,變大、變大、再變大,最后,顧玉林奮力一跳,落下船頭:
“喂,你來跟他們說!”
顧玉林:“……”
什么消息都沒有,我在哪兒都不知道,就讓我來跟他們說?
果然什么都順著沈樂是不對的,如果照他原來的安排,飛機轉汽車,汽車再轉汽車,一路轉過來,根本不會有這么多事……
他用力腹誹著,堆起笑容上前,掏證件,掏手機,開始和眾人接洽。好半天,才算證明兩人身份,唯一的問題就是:
“喂,你們走錯啦!我們這個哨所,約的是三天后!”
那什么,來都來了,優先慰問你們也沒啥關系。沈樂特別淡定,心特別大地表示。
順便,他還小聲問顧玉林:
“他們為什么把我當神仙?”
“你看看我們穿的是什么?你穿的又是什么?”顧玉林努力翻他一個白眼,拍拍自己身上的雪山重型登山服,再指指沈樂身上的運動服:
“有個問題,為什么東海龍王喊孫悟空上仙?你在幾千米深的海底,看見一只猴子,穿著一身獸皮衣,空著手過來敲門,你喊他什么?!”
“喂!我不是猴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