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法被破，張角如遭雷擊，當場噴血癱軟下去。左右弟子驚駭欲絕，慌忙上前攙扶：
“師尊！”
“大賢良師！”
“師父！師父你醒醒！”
沈樂心底一沉，也跟著上前，一掌按在張角后心處。熱流微吐，他心臟立刻往下一沉，強忍著沒有嘆氣：
沒救了。
救不了了。
如果張角體內，還有蓬勃的元氣和法力在左沖右突，他還能慢慢梳理，引導歸正，讓這些元氣慢慢治好主人；
然而，熱流探出去，感受到的，只是一具空空蕩蕩的皮囊，灌進去多少，漏出去多少——
剛剛的反噬，已經把老人的皮囊，或者是，靈性意義上的皮囊，撕扯得四分五裂。元氣瘋狂地往外泄露，根本是補都沒辦法補的程度……
沈樂除了運轉熱流，勉強護住張角心頭一口熱氣，已經完全無能為力。而隨著巨龍咆哮，戰場上，形勢瞬間逆轉！
官軍一方，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喊殺聲，士氣如虹，快速反攻；
而黃巾軍一方，以軍心、氣勢、結陣，成為張角施法能量來源一部分的黃巾軍，則是齊齊地一個頓挫，幾乎全體人仰馬翻，前排的一些人，甚至直接吐血出來！
站在沈樂的位置，他能看見雙方陣線相抵之處，肉眼可見地混亂了片刻。然后，官軍就如同決堤洪水一般，沖破陣線，壓向黃巾——
蒼老的巨龍乘勢俯沖。這盤踞在城頭的巨龍，在整場大戰當中，第一次有了怒吼以外的動作：
它舒展身軀，龍須飛舞。巨大的龍爪，狠狠拍向驚慌失措，體表已經開始波動的黃天麒麟！
“吼——！”
麒麟發出一聲悲鳴，身軀瞬間被撕開大半，化作漫天逸散的黃云。
哪怕沈樂已經凝神靜氣，并沒有被狂熱煽動，也沒有和軍氣聯結在一起，也覺得心頭一冷，一股絕大的驚怖，排山倒海似的壓了下來！
軍氣散了！
黃巾軍，那黃巾軍……
黃巾軍已經徹底崩潰了。兵敗如山倒，黃天麒麟被擊散，對于普通士兵，比對沈樂的影響要大得多。
無數頭裹黃巾的士卒失去了戰斗意志，哭喊著、驚叫著，轉身向后逃竄，將后背完全暴露給了追殺而來的官軍刀鋒。
他們甚至開始相互推擠，自相踐踏，為了搶出一條路，不惜把刀鋒對準自己的同袍。
那被擊散的黃云滿天飄開，只有少數幾個地方，還勉強凝聚成團，現出虎形，狼形，豬形。然而，即便是凝聚成團的數量，也比開戰之前少了一大半！
“完了……”沈樂臉色煞白，看著這如同地獄般的景象，手腳冰涼。這一戰，徹底敗了，無可挽回——
現在，已經不是考慮能否挽回戰局、怎么旁觀歷史的時候了，他要考慮的是，怎么在這潮水般的敗軍當中，活下去！
“保護大賢良師！”
身邊響起一聲怒吼。張角的親衛將領聲嘶力竭地吼叫著，親自把張角背在身上，縱身下了高臺。
他翻身上馬，組織還能控制的部隊結成一個圓陣，護著吐血重傷、幾乎昏迷的張角，拼命向遠離官兵的方向退去。
高臺瞬間被遺棄。沈樂也被潰敗的人潮卷著，身不由己地向后移動。遠遠地，他看見高臺在鐵流中顫抖，傾斜，終于，轟然栽倒，仿佛從來就沒有存在過……
周圍全是驚慌失措的面孔，震耳欲聾的喊殺聲、慘叫聲從四面八方涌來。
沈樂用盡全力搶到一匹戰馬，用他在大唐西域、在跟隨李世民沖陣的時候，掌握的所有馬術和馬上戰法，靠近張角撤退的隊伍。
此刻，目光所及，那里似乎是唯一還有點秩序，還保持著一點戰力的地方……
逃離這片戰場，逃出官兵的追殺，就有活路！
沈樂既不當先，也不落后，保持在隊伍側面，努力讓自己能夠有足夠的機動能力。
或許因為是張角的近身侍從，也或許因為他的治療術，他很快被讓到了內圈，被一群黃巾官兵保護著。
戰場漸漸稀疏，周圍的追兵一點一點減少，或許，他們逃出去了……
就在這時，一陣格外迅猛激烈的馬蹄聲，撕裂了剛剛安靜了一點點的戰場。
沈樂悚然扭頭，一支人數不多，卻極其精銳兇悍的騎兵，如同燒紅的刀子切入牛油一般，輕易地撕開了潰散的黃巾軍人潮。
而這支騎兵的突擊方向，赫然直指張角所在的圓陣！
騎兵為首一將，黑甲玄盔，手持長槊，目光銳利如鷹隼，沖鋒之勢一往無前！
而在他身旁，一面猩紅的戰旗獵獵飛舞，上面赫然繡著一個斗大的——
“曹”字！
沈樂呼吸一窒。是曹操，是曹操的騎兵！
當然，曹操親自沖陣的可能性存疑，畢竟歷史上，曹操也并不以武力值出名——他嘗試獻刀刺殺董卓，最后都搞到自己匆匆忙忙逃掉。
但是，曹操家里的那幫兄弟，姓曹的那一幫，姓夏侯的那一幫，后來的虎豹騎，就是以他們為核心骨干……
這時候，虎豹騎成型了沒有？
就算沒有成型，曹操想要在這個戰場上撈取軍功，他最靠譜的方案，也是帶著他的族兄弟們，一起上戰場……
無數念頭從沈樂心底飛快掠過。他緊緊握住搶來的長矛，調勻呼吸，雙腿夾緊馬背——
不管接下來打算怎么做，都得先活下來！他自己，正好處在曹家騎兵沖擊路徑的側前方！
戰馬奔騰，地面隆隆震動，一股冰冷的殺意直指沈樂眉心，冰得他印堂突突直跳！
會死嗎？！
這個念頭瞬間攫住了沈樂。他不是戰士，他只是一個混在軍中的醫務兵，他要面對的，或許是未來虎豹騎的雛形——
他這點馬戰功底，這點在大唐西域、在吐蕃騎兵的刀鋒中磨出來的水準，能在復數虎豹騎當中活命嗎？他甚至連馬鐙都沒有！
見鬼，他為什么不提前搞出馬鐙來……
各種各樣的念頭在沈樂腦海里亂轉。還沒轉完，大地震顫，煙塵沸騰，騎兵已經殺到眼前。
身邊喧囂聲陡然高了一調，馬嘶聲、吶喊聲、慘叫聲、兵刃交擊聲……
從外圈，從保護著沈樂的黃巾騎兵的圈子，一直破入眼前！
他們殺進來了！
沈樂突然多了無窮氣力。就算他在黃巾軍又怎么樣，就算對面的人是曹純、曹休、曹真，或者夏侯淵、夏侯惇，甚至曹操本人又怎么樣？！
他就不信了！
他就非得沖這么一把了！今天擋在他面前的，哪怕是曹操本人，他也非要沖一下不可，敢殺他，他就敢反殺！
“我來頂住！”
他高聲喝喊雙臂一緊長矛，膝蓋輕磕馬背，陡然殺出。不由分說，先掄起長矛，從左到右一個橫掃——
熱流浩蕩，涌入雙臂，再涌入長矛當中。只是這么一掃，和他長矛相接的三個敵方騎兵，一個兵刃脫手，連人一起給掃下鞍去；
第二個虎口崩裂，左手放開長矛，右臂被震得向外遠遠蕩出，連人帶矛向后翻倒，幸好沒有滾鞍落馬；
直到第三個，才死死抵住了他的長矛，身體前傾，咬牙切齒，把矛桿往上一抬。沈樂順勢收回兵刃，側方，一柄長矛劈面刺來！
哎，有內力加成，貌似我現在的武功水準，在這亂世當中，還算不錯？
但是也不能大意。現在是群戰，群戰，雙拳難敵四手！沈樂暗暗提醒自己，在馬背上側身避讓，看著那柄長矛從身側劃過。
然后，他做了一個違背祖宗，啊不，違背他之前所有武功訓練的舉動：
他放開左手，然后，抓住了那柄長矛，奮力一拖！
對面的騎兵，顯然沒料到沈樂竟敢空手抓矛。一愣之下，試圖回奪，卻發現矛桿如同焊在了對方手中，紋絲不動！
就在這僵持的瞬間，沈樂右手動了！只是輕輕地一轉，一抬，手中長矛如毒蛇般遞出，速度快得，仿佛變成了一道閃電。
“噗嗤！”
矛尖精準地沒入了那名騎兵頸項。熱血噴涌，那騎兵眼中的兇狠瞬間凝固，隨即黯淡下去，栽落馬下。
干掉了一個！
沈樂來不及喘息，更來不及辨認這人是誰、是不是曹家的宗親將領，腦后已經涌起一股惡風。
是刀？是矛？還是別的東西？
沈樂根本來不及看，只是聽聲辨位，將左手長矛向后猛然擲出。惡風稍停，偷襲者大概在收招格擋，沈樂雙手持定右手長矛，猛然旋身！
“鐺！”
長矛劃出一道凌厲的半圓。身后的偷襲者剛剛格擋了一矛，還沒來得及重整攻勢，腰肋已經著了重重一擊！
一聲沉悶的巨響。那騎兵整個人如同被重錘擊中，口中鮮血狂噴，飛落馬背，眼見得是不活了。
這個對手是干掉了……沈樂急促地呼吸著，飛快掃視了一下周圍。
身邊出現了一個短暫的空檔，但是，那也只是在激流里扎了一根釘子，擋開一波浪花以后，立刻就會有更加洶涌的反撲。
果然，騎兵隊伍出現了輕微的騷動，一名頭戴精鐵盔、手持長柄大刀的將領越眾而出，帶領一支小小的分隊，脫離主隊，向沈樂包圍而來。
這人是誰？
是曹家的某個將領嗎？
看他個子不矮，只有短短的髭須，大概不是曹操……
沈樂飛快地想著。那支小分隊，連將領也不過五騎，組成一個半包圍的扇形，同時向沈樂壓來。
身后蹄聲雜沓，快速遠離，大概是保護張角的隊伍已經逃開。這時候，他有兩個方案，一是折返回去，跟著張角他們一起走；
二是再沖一波，嘗試扎破重圍！
沈樂幾乎想都沒有想就催馬前行。他猛地一夾馬腹，不退反進，主動迎著那為首的持刀將領沖去！
一邊沖擊，一邊將熱流運至掌心，刀交左手，按在自己戰馬的頸側：
“好孩子……再幫我一把……”
熱流洶涌而出。戰馬精神抖擻，長嘶一聲，速度在剎那間提升到極致，在戰場上，近乎拉出了一道殘影！
突然的加速，只要速度夠快，這就是一記殺招——關公斬顏良，誅文丑，就是這種戰法的最好代表。
沈樂的武功雖然遠遠不能和關公相比，然而，這一記加速，也打亂了持刀將領的預判。
他的大刀尚在半空，沈樂卻已如同鬼魅般突進了內圈！
“死！”
沈樂怒吼。長矛平端，全身的熱流涌到手臂，與心神集中于一點。最高的速度，最強的力量，直刺對方心窩——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他死死盯著那個將領，看著他身軀僵硬，瞳孔收縮，同時竭力扭轉身形。
兩人的距離迅速拉近。咆哮聲在耳畔響起，而毒蛇般的破風聲，也從側面，直奔沈樂而來！
這拼盡全力的一矛，未能刺中持刀將領心臟，卻也狠狠扎穿了他的肩胛。沖擊力之大，將其整個人從馬背上捅了下去！
然而，沈樂自己，也沒能完全躲開。雖然他盡力側身，側面過來的槍尖，也在他肋下劃開一道傷口。鮮血泉涌，只一瞬間，就將單薄的黃衣染成鮮紅。
“啊！！！”
沈樂眼前一黑，差點栽落馬下。他強提一口真氣，反手按在傷口上，拼命給自己拍了個治療術。
鮮血似乎止住了，但是，肋下還在突突疼痛，幾乎痛到脫力！
必須走了！現在！
沈樂再無猶豫，利用那名將領落馬造成的短暫混亂，猛地一拉韁繩奮力沖殺。
長矛或刺或掃，接連挑翻兩名阻擋的騎兵，終于，眼前一亮，身周壓力一輕！
沖出來了！
沈樂伏在馬背上，不顧一切地催馬狂奔。不知奔出多遠，身后的追喊聲和箭矢聲漸漸稀疏，最終消失。沈樂這才敢略微放緩速度，回頭望去：
遠處戰場上，那曾經凝聚的黃天云氣，此刻如同破碎的棉絮般，在漫天晚霞中顯得異常單薄。
它掙扎著顯露出一點模糊的麒麟形狀，只一瞬便徹底崩散、消融在血色殘陽映照的天空中，再無蹤跡。
沈樂持韁佇立，默默閉了一下眼睛。
張角……死了。
結束了。
這場波瀾壯闊的黃巾之亂，對他而言，已經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