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先生？”
“沈先生？”
“沈先生，您怎么樣了？”
手機另一頭大喊大叫。沈樂深深吸氣，深深呼氣，戳了一下手機屏幕，把攝像頭由前置換成后置，對準船舷下方：
“沒事，有個意料之外的客人……在和我說話。你們船上有特事局成員嗎？和他們打過交道沒有？”
偵察船上本來不該配備特事局人員的，但是，既然要跟隨沈樂出海，那么，平時不配備的，這會兒也得配一個。
相關人員匆匆趕來，一邊快速調資料，一邊頭大如斗：
“真沒有！這個真沒有！——我們真沒那么多人手，一天到晚在海上巡航，再說，就算我們在海上跑，也不見得都能找到人啊！”
以海洋的廣闊，海底的深邃，這些魚妖，海龜妖，可能還有別的妖，天曉得有沒有真龍——它們不冒出來見人，特事局根本沒地方找去！
“那……我先和他們聊聊？”沈樂不太肯定地提出建議：
“如果他們愿意和官方溝通，你們再跟上，再跟他們建立聯系？”
“沒問題！”特事局小哥努力表達感激：
“我立刻把相關資料傳送過來！你們方便稍微停一停，讓我們靠過來登船嗎？”
鯊魚兄已經開始大吃大嚼，享受被飛劍斬死、被飛劍穿起、被青燈電得翻肚皮浮上來的大魚了。
一邊吃，一邊還挑挑揀揀，用尾巴和魚鰭拍飛幾條小魚，直接拍到船上：
“這魚好吃！這幾條魚是最好吃的！留給你！其他的我吃掉了啊！這幾條魚已經夠你一天吃的了，明天，我再給你抓好吃的！抓新鮮的！”
沈樂：“……”
我該說一聲謝謝？
他趴在船舷邊上，指揮著小家伙們把魚撿走，整治下鍋，做清蒸魚、做魚湯、做魚片粥，一邊隨口和鯊魚兄聊天：
“我叫沈樂，請問先生尊姓大名？家住何方？”
“女士。”鯊魚先糾正了一聲。沈樂大汗：
“抱歉抱歉，沒認出來。這位女士……”
我真的認不出啊！
一個鯊魚頭，這樣浮在水面上，我真的分不出公母啊！
別說鯊魚妖了，就算是一條鯊魚擺在我面前，不動手解剖，我也完全分不出來……
“沒事兒，習慣了。人類都這樣。”鯊魚妖大大咧咧地揮了一下魚鰭，卷起一蓬水浪：
“我叫玄淵，是這一片的大王！從前面那個島開始，周圍三百里，都是我的地盤！
——從我地盤邊緣，再過去兩百里就是海市，月圓之夜有聚會，沈先生，您要來嗎？”
“答應他！答應他！”手機里，特事局小哥一迭聲地攛掇：
“問他可不可以帶我們一起去！”
“最好不要。”玄淵順著沈樂手指的方向，高高騰躍而起，再重重落下，卷起了比鯨魚躍身擊浪高幾倍的浪花。
沈樂瞇著眼睛細看，它卷起的浪花，一小部分是肌肉力量帶起來的，絕大部分，還是它對周邊水行力量的控制。
先是海水，然后是浪花和飛沫的混合體，再是蒙蒙的水霧，形成一道青黑色的，類似微型水龍卷的存在，托舉著它不斷升高，一直高過了桅桿。
它遠遠地眺望一眼——沈樂也不知道它看清楚了沒有——再重重落入海中，再跳起，再落下，如是再三。
終于，它似乎心滿意足，巨大的尾巴一甩，又拍起了兩條小魚：
“人？他們好像不強——那邊不是誰都能去的！太弱了，會死！”
“有我在！”沈樂趴在船舷上向她喊：
“只要他們一直待在我船上，不下船，我能保證他們的安全！他們是代表國家意志，和各種妖物打交道的人，他們能為你們提供很多便利！”
“唔……這樣啊。”玄淵又繞著沈樂的船只游了兩圈。巨大的水浪一次次拍擊船身，似乎在評估云鯤的防御強度。
終于，它再一次冒出來，巨口張開，幾十排雪白的森森利齒不斷開闔：
“他們……可信嗎？會不會一見面就喊打喊殺？他們的武器……很強，很強……”
鯊魚的尾鰭不安地拍打了一下水面，濺起一片水花，兩條小魚當場翻了肚皮。很顯然，這些海中大妖，旁觀過不止一次海上演習：
“真挨到一下，哪怕是我們，也會死的……”
“他們不會的！我擔保！”沈樂立刻接口，努力讓語氣誠懇一點，再誠懇一點：
“他們和陸地上很多妖怪都打過交道！只要遵紀守法，甚至，只要保持善意，大家一切都有得談！
你看云鯤，你看青燈，鎮岳，李星堂，我們都相處得很好啊！如果你不相信，我還可以叫別的妖怪過來作證！”
是啊！他們人很好的！除非一直吃人的壞妖怪，否則，他們不會無緣無故動手！
我的維護都是他們在做！
你看我的甲板！都是他們擦的！找他們要什么，他們都給！
小家伙們嘰嘰喳喳，幫沈樂擔保，幫特事局解釋。玄淵沉默了一會兒，忽然一個猛子扎進海里，消失不見。
沈樂剛剛驚訝了一小會兒，就聽手機對面高喊：
“它過來了！它過來了！沈先生，它來做什么？我們該怎么做？”
“稱呼她‘玄淵女士’。”沈樂沉默片刻，努力踮起腳尖，看著巨大的鯊魚頭在偵察船邊冒出：
“你們平時怎么和陌生的妖怪第一次打交道，現在就怎么和她打交道……會吧？”
“會的會的！”特事局小哥七手八腳，趕緊整理東西。魚妖可能看得上的修煉藥物，魚妖可能喜歡的食物，適配魚妖的手機平板……
一樣一樣，捆扎好了，從船舷往下吊。玄淵巨大的身軀，緩緩繞著偵察船游弋了一圈，撥弄了幾下這些玩意，也不去接，再次游回云鯤身邊：
“好！看在沈先生你的面子上……讓他們來吧。不過，海市有海市的規矩，若他們不懂規矩惹了麻煩，我可不管！”
“多謝玄淵女士！”沈樂松了口氣，連忙道謝。遙遠的海面上，快艇劃破水霧，在海面上留下一條雪白的浪槽，飛奔而來：
“沈先生！給點時間！我們馬上到！——哎！別別別別啊！”
快艇奔到云鯤邊上，慢慢減速，打算靠在船邊，再嘗試用軟梯或者別的東西上船——見鬼，云鯤上面到底有沒有這種梯子？
好像并沒有，平時云鯤都是到了港口再上下人員，從來都是搭跳板，用不著從船舷上拋軟梯……
然而他們還沒想明白，就感覺一股大浪，洶涌而起，托著船體快速上升。
駭然扭頭，只見那個青黑色的鯊魚頭——近距離觀察越發可怕了——和他們肩并肩升起，似乎一伸手就能摸到……
“玄淵女士，別嚇唬他們了。”沈樂微笑著靠在船舷邊上，輕描淡寫地向前一伸手，接管了玄淵驅動的浪濤。
瞬間，這一小片海水風平浪靜，像是一個小小的游泳池，貼在云鯤的船舷邊上，把快艇平平地漂浮在船邊。
那個一直和沈樂聯絡的特事局小哥，心驚膽戰地看了一眼明顯高出周圍的水面，再心驚膽戰地看了一眼船舷，顫巍巍站起，準備跨步：
嗖的一聲響，碗口粗的纜繩重重甩了過來，在云鯤和快艇之間搭起了一根索橋。
“啊這……”
“謝謝云鯤。”沈樂抬手撫摸船舷，笑著道了一聲感謝。緊接著，黑潮洶涌，萬縷青絲越過船舷，纏住快艇上的箱子，一個一個往回拽：
“輕點！輕點！”快艇最中央，一個眼鏡小哥心驚膽戰地喊：
“這都是精密儀器！！！”
精密儀器，探測設備，一些標注著“友好贈禮”的箱子，挨個兒被拽了過來，輕飄飄點塵不驚地放在船上。
跟著是眼鏡小哥，兩個氣息沉穩的中年干員，最后是和沈樂聯絡的小哥，陸續跨過船舷。
最后那個小哥剛說一聲“好了”，嘩啦一聲水響，水柱傾瀉而下，連帶著快艇直接落回海面，遠遠推出幾百米外：
“我們走啦！你們自己注意安全！！！”
沈樂用力向快艇駕駛員揮手。緊接著，扭頭看向玄淵，笑容燦爛：
“出發嗎？趕時間的話，我們走快一點？”
“不用……”
玄淵卷起一片水浪，慢慢悠悠，在前面引路：
“反正還有兩天才到月圓。五百里，足夠了！”
兩天兩夜五百里，對于船來說，大概是2.8節的航速——哪怕不用發動機，只是普通木船張開風帆，都能很輕易達到。
幾個特事局人員忙忙碌碌，有的操作儀器測量海況，有的測量玄淵身上的能量強度和特殊氣息。
還有一個，干脆靠在船舷邊上，和玄淵不停聊天，普及岸上的情況、特事局的政策，拿出海妖專用手機和平板給她看：
“這些無需您用任何東西交換，可以作為初次見面的禮品，贈送給您……”
沈樂干脆繼續在船頭打坐，閉上雙眼，展開精神力，感受周圍天地元氣的變化。
經過一次晉升，他的精神力能夠探及的范圍越發寬廣，不刻意凝神，也能夠上徹云天，感覺到天地屏障的存在。
只可惜，下面的海水還是太深了，他不竭盡全力，有點兒探不到底——這里已經離開東海大陸架，進入黑水洋了……
先前，按照他的指示和銅鼎上的地圖，云鯤幾乎貼著天地屏障的邊界，也就是說，在琉球群島的東側航行。
沈樂本以為玄淵帶他們去海市，必然會偏離路線，他待會兒還要走回頭路。
不料玄淵帶的路，和他原本要走的路線基本重合。沈樂好奇問起，只得到了一個有點茫然的，不知其所以然的回答：
“這里最舒服……再過去，水的味道就不對了，我們不喜歡去……”
這些妖怪，雖然不知道天地屏障的存在，本能卻比人類靈敏得多啊！
沈樂感慨著，一邊走，一邊與玄淵聊天，詢問周邊情況。一條船和一條魚晃晃蕩蕩，飄飄悠悠，終于來到一片看似尋常的海域。
玄淵的速度慢了下來，在原地游了兩圈，而后，直接在水面上一躺，開始大吃大嚼：
“就是這里了！做好準備！”
“到了？”沈樂站在船舷邊，望著下方深藍的海水。
精神力散開，海面和海水當中一片平靜，除了飛魚偶爾躍起，發出波剌的一聲響，看不出任何異常。
連島嶼都沒有……方圓十里之內，島嶼，珊瑚礁，暗礁，什么都沒有……
“還沒到時候。”玄淵巨大的頭顱浮出水面，仰望天空。
夕陽西沉，海天交接處染上瑰麗的橙紅與紫藍，把它青藍色的瞳孔都染得一片瑰麗：
“等……等月上中天……那時候，海市的門才會打開……”
海市，不是幾個水妖湊一湊，找塊大家都方便的地方，直接開始交易嗎？
還要等大門敞開？難道，這里是個秘境，定時打開，被這些海妖占據了用來做交易？
你們總不見得占了龍宮吧！！！
“你們先準備好。”玄淵抬頭看了看云鯤，有點不滿意：
“入口在下面，你們的船太大了，進不去。得用小的，或者……游下去。”
沒事！我行的！云鯤精神抖擻地回答。它抖一抖身體，瞬間縮小了一半，又抖一抖，再縮小一半。
須臾，已經縮小到和玄淵的體型相等：
玄淵姐姐！這樣可以了嗎？你游，我在后面跟著！
哪怕是見多識廣的強大水妖，也瞬間無語。它在海中翻滾了一圈，昂頭看向天空。
夜幕降臨，圓月緩緩升上天穹，銀輝灑滿海面。當月光最盛之時，玄淵驀然發出一聲悠長的鳴嘯：
“就是現在！跟我來！”
她巨大的身軀猛地向下一扎，瞬間沒入水中。云鯤毫不猶豫，緊跟而下。一百米、兩百米、三百米……
水色很快變得昏黑，只有玄淵鱗片上的幽幽冷光，和云鯤船頭挑起的燈光，為他們照亮前路。
不知游了多久，一片奇異絢麗的光芒，陡然在眾人眼中亮了起來。
一個巨大的海底漩渦，出現在他們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