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個瓷器廠這種事情，換成現代，沈樂只要開個口，不管是特事局還是瓷妖趙先生，都會飛快地幫他辦到——
機器，瓷窯，人手，樣樣妥帖，不用沈樂多說一句話，一個星期，最多半個月內就能到位。
沈樂只需要把控核心環節，其他的事情，全都有熟手幫他搞定。反正，嗯，最后燒出來的瓷劍，也是安裝在云鯤上，云鯤最后出海，也是為國家執行任務……
沈樂不索要手工費已經非常體貼了。
然而這是古代。別說瓷器廠，就眼前這個瓷窯，都是沈樂和師兄弟們一手一腳，慢慢攢起來的。
想要機器，想要更大的瓷窯，想要更高的產量，這種事情，也只能他想方設法，發掘仙術版本的高速生產？
“厚土載德，黃寧順敕！”明坤師兄手捏劍訣，在蘆棚底下足踏七星，來回疾走。
隨著他手臂揮舞，法訣翻飛，一大包一大包的瓷土如白龍一樣騰起，和其他材料混合在一起，攪成一個大球，再上下快速震蕩。
“天一真水，北帝通源！”玄陰師叔一聲喝令，水霧迷蒙，從四面八方涌來，滲入土球。
肉眼可見地，土球變得濕潤而柔軟，富有彈性，隨著手訣凹下再凸起，凸起再凹下，被無形的大手反復揉捏。
最后，瓷坯被分開成幾十份，又在虛空中快速旋轉起來。旋轉到極限，倏地換了一個方向，從向外凸變成向內凹，重新開始旋轉。
來回折騰七八輪，瓷坯們慢慢落在地上，沈樂隨手掰開一塊，捏在手里揉了揉，點點頭：
“這樣就揉到位了。接下來，做各個部件，雕琢陣法吧！”
“沒問題！——在泥坯上畫符，我們還是做得到的，交給我們！”
有沈樂指揮，有法術幫忙，人力生產，確實也做到了機器大生產的一半、或者至少三分之一的效率，勉強趕上了瓷窯燒造的速度。
沈樂和仙門弟子們全身心地投入生產，只花了半年時間，就把瓷塔的高度從三尺提升到了七尺，瓷塔的覆蓋范圍，從一座塔覆蓋方圓一里，提升到了方圓十里。
如果一組五座、七座、十二座瓷塔，按照一定的規律放置在地脈節點上的時候，它們之間的共鳴，甚至可以覆蓋較小的山脈，或者某個古戰場——
然后，他們就遇到了麻煩。
“五金精英沒有了？——我至少還要煉制四十九座瓷塔，每座瓷塔需要四十九把瓷劍！沒有五金精英了，我拿什么煉？！”
瓷坯可以改配方，瓷劍是真的不行啊！要殺傷力，要提高瓷塔的自持力，沒有五金精英，肯定做不到的！
“真沒有了。”樓云收斂劍光，滿臉疲憊，落在地上搖了搖頭：
“這幾年，能跑遍的地方我都跑遍了。遼東我來來回回走了三遍了，遼東城的城墻我都翻爛了，興洛倉那邊，我差點沒把命搭進去……”
他握劍的左手在身后不停顫抖，平伸右手，一個一個彎下手指：
“大海寺、樂壽、歷陽、童山、聊城……是個戰場我都去過，能收集的五金精英，我全都收起來了，動一動就是幾萬對幾萬的大戰……”
沈樂敬佩且同情地看著他。隋末是這個樣子的，烽煙處處，稍微多走幾步，就能被裹挾進哪一場大戰當中——
對于仙門弟子來說，遠遠看著，隨時御劍飛走還行，想要沖到戰場里面去，被軍氣一沖，什么樣的法術都能沖散。
偏偏五金精英這種東西，如果名山大川里找不出來，那就得上戰場去找，越是激烈的大戰，越是雙方命運孤注一擲的大戰，越是能凝聚足夠分量的五金精英……
“辛苦了啊師兄，真的辛苦您了。打了這么多年，應該也快打出個結果來了，咱們稍微等一等，等天下大定，直接和朝廷去要！”
反正他們也不缺時間對吧？仙門弟子，只要不中途夭折，壽命都長。就像他們，從東魏、北周一直到現在了，還有許多人容顏如少年。
到天下大定了，統治天下的那個朝廷，天然就有安撫天下、斬殺厲鬼的需求，天然就愿意和他們合作，不是嗎？
樓云吁一口氣，微微放松了身體。沈樂把他走過的地方在心里過了一圈，忽然想起一件事，忍不住問：
“對了，最近打到什么階段了？”
“什么什么階段？”
樓云遞給沈樂一個茫然的眼神。沈樂攤攤手：
“就是，現在天下，還剩幾家在互相打了？”
“啊這……”
樓云努力仰頭思考一下：
“大夏、大鄭，大……”
他掰著手指，一口氣報出五六個名號。沈樂聽得天旋地轉，捂著腦袋擺手：
“等等等等等等！——你直接說他們的領頭人是誰？”
誰記得他們自立的名號哪個是哪個啊！
他腦子里有內存，也不用在這個方面啊！
“哦，王世充，竇建德。”樓云笑了一笑，也不以為忤：
“羅藝，杜伏威，哦，還有太原李氏……”
“李世民？”沈樂一下子精神起來。終于聽到他想聽的東西了！
李世民出場，他就知道現在爭奪天下的大戰，走到哪一步了！
“李世民和王世充、竇建德，現在打到什么階段了？快！快講給我聽！”
“啊，他們打得可無聊了。”說到這個，樓云腰桿往下一塌，整個人都萎靡了下來：
“去年——去年了吧，唐軍把王世充包圍在洛陽，已經包圍到現在了。竇建德率兵來援，雙方就一天天的對峙。
我在那塊地方轉悠了幾個月，天天盼著他們快點打，快點打，快點打完，我好去收集五金精英，他們就是不打！”
“還沒打？太好了！”沈樂跳了起來。一把抓住樓云的手臂，雙眼亮得幾乎要射出光來：
“帶我去！帶我過去！這場大戰我一定要看！”
“你瘋了嗎？”樓云皺眉退了一步，反射性地一甩，幾乎甩開沈樂手臂：
“那么危險的地方！有什么好看的？這種險地，我們道門弟子，就不應該冒冒失失沖進去！”
“這場大戰，才是決定天下命運走向的一戰！”沈樂抓著他不放手：
“趕緊的！你不帶我去，我自己去了啊！！！”
“別別別！”樓云頭大如斗。他勉強把沈樂按坐在地上，三步并作兩步，回去請示掌門。不料，掌門卻十分贊同：
“出去走走也好。明德這些年在山中，也十分辛苦了——況且，我等道門弟子，一直在紅塵里打滾，有礙道心，偶爾去旁觀一下，增長見識，卻是有利于修行的！”
樓云：“……”
他只好領命陪沈樂出山。從終南山，到李世民與竇建德對峙的虎牢關附近，怎樣都有近千里路程，他也不急著御劍飛行，只帶著沈樂翻山越嶺，抄小道沿著陸路行走。
一邊走，一邊抓著沈樂，反反復復叮囑：
“到那邊要聽我的話啊！我不讓你去的地方，決不許隨便去，我不讓你往哪里走，你一步也不許亂走！
——雙方都是幾萬十幾萬大軍，營帳綿延數十里，我們胡亂撞進去，被逮到了就是個死！”
“嗯嗯嗯嗯嗯嗯！”
沈樂點頭不迭。他當然不會亂跑！他還想看李世民百騎破萬軍、一戰擒雙王呢！
沒看到，就被亂軍干掉了，他就太虧了！哪怕還能重開，樓云師兄也能重開？玄明師叔，明心師兄，明離師兄，他們都能重開？
就算真的能重開，他也絕不想再吃一遍和泥、燒窯、一次一次嘗試，失敗多少次才燒出一座瓷塔的苦了！
他們連續翻了七八座山，又繞過洛陽，沿著黃河一路向東。非止一日，終于來到虎牢關附近。樓云一把拽住沈樂：
“不能再往前了！你看，兵氣沖霄——”
沈樂瞇著眼睛往前看。左手邊，黃河濁浪翻滾，滔滔東流；前方，汜水如帶，直入黃河。
而右手邊，山巒從河邊拔地而起，群山聳峙間，只留下一條窄窄的通路，蜿蜒向前，面對著汜水對岸遼闊的平原——
所謂“兩崖峽束枕洪濤，自古英雄爭虎牢”，一座雄關，正卡在通路當中。大軍無論是想順著汜水行走，還是想順著黃河西進，無論如何，繞不開山間的虎牢關！
“能進這虎牢關看看就好了！”沈樂遠遠地御劍飛空，低頭下望。剛想按落劍光，就被樓云一把拖了回去：
“不行！來的時候你答應我什么來著？遠遠的，在外面看！——你怎么知道唐軍就肯定能贏了？！”
那啥，我是后世來的，我看過歷史書。沈樂哀怨地看著師兄，又不敢說實話。
沒奈何，只好找了片空地偷偷落下來，隨便抓根樹枝，在地上比劃附近地形：
“師兄你看，李世民守虎牢關，竇建德在關外幾十里地。這個地形，要么李世民出關，一口氣打敗竇建德，要么竇建德強攻虎牢關。
——總而言之，我們在虎牢關附近，肯定能看到這場大戰的結果，找個視野好的地方看就行了！”
“不行！”樓云抓著他不放手：
“太危險了！這山也不高，山上也不是沒有駐扎人，咱們貿然過去，被他們一圍就完了！”
“為什么要貿然過去？”沈樂用奇怪的眼光盯著他：
“咱們弄個身份，說自己是游方道士，不，道士還不安全，說我們采藥的醫者，過去不行嗎？不管哪一家，都不會拒絕醫生的！”
他拽著師兄直往下飛。先不靠近虎牢關，離得遠遠的，找了一個小縣城，辦了兩個舊藥箱，兩套破舊卻干凈的藥匙，藥刀，針線。厚厚一迭紗布，各種傷藥夾板等物。
打了個包裹，背起來就開始爬山：
“放心吧，交給我。最簡單的外傷處理我還是可以的，糊弄這些當兵的足夠了！”
樓云拽了幾次，實在攔不住，也只好硬著頭皮跟著沈樂向前。兩個人彎彎曲曲，爬了好幾座山，終于被士卒喝住：
“干什么的？”
沈樂淡定舉起了藥箱……
士兵看他斯斯文文，像是肚里有墨水的樣子，打開箱子聞到一股藥味，也不曾為難他。
拎到附近營地，有老兵過來細細檢查，藥箱里也沒有什么貴重東西，蒲公英，金銀花，柳樹皮之類。沈樂笑呵呵的，任憑他翻動藥草也不生氣：
“這些都是要煎了才能用的，隨便翻。——哎，那些白布帶不要亂動！回頭摸臟了，裹傷口的時候，還要重新洗重新曬過！”
“你會治傷？”
“行走山野，多少都要會一點兒。”沈樂昂首挺胸，十分自信：
“軍爺身邊，如果有同袍受傷，小道也可以略盡綿力——”
他很快就被拖進了軍營。長期駐扎，不斷派出哨探，什么時候都不會缺了傷兵。沈樂拿出修復鎧甲時候得到的經驗，卷起袖子，干得十分熟練：
燒一大鍋熱水，煮一鍋蒲公英、金銀花藥湯，讓他們挨個兒把傷口洗干凈。沒有嚴重潰爛，就用干凈白布裹好，打發他們滾蛋；
傷口有潰爛的，只好把短刀燒紅了，一刀刀削下爛肉，再重新清洗、包扎。什么？麻沸散？
不存在的，沒有，給根樹枝自己咬著！
即便如此，拔箭頭，洗傷口，縫合傷口，一整套完整的處理流程下來，沈樂還是被認定為一個山野游醫——
水平不怎么樣，不值得送到大將軍面前，給貴人們看病，照顧照顧這些小卒子倒是正好。
三五天的醫療生涯之后，沈樂甚至在軍營外面，得到了一個單獨的營帳：
“傷兵就放您這兒了，勞您多照顧照顧！隊里上下，同感大恩！”
“放心，交給我！”沈樂信心十足的拍胸脯。雖然不會醫術，但是他至少會保持清潔，基本消毒，這就能夠挽救很多傷病的生命了——
南丁格爾當年，也沒有很多特效藥不是嗎？
“對了，藥呢？不夠？行吧，給我點時間，我要上山去采藥！”
拿著雞毛當令箭，沈樂真的在虎牢關外，廣武山上，建立了一個小小的營地，正好可以俯瞰關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