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的沒錯,戰場,名臣大將,確實是最容易出五金精英的地方,比深山里采礦方便多了。”
一群師兄團團圍著沈樂,你一句我一句。時不時地,還有人舉起自己的劍,亮給沈樂看:
“我這把劍是從長平古戰場撿的。為這把劍,我足足挖了三年的泥,每天至少干掉五六只厲鬼僵尸!”
“我這柄劍是師門傳下來的,據說是大漢武庫里摸出來的……不是高祖斬蛇劍!真的不是!但是放的位置很近!”
“我這柄劍,是巨鹿那邊摸過來的……層層迭迭,已經分不清到底是哪一輪了,我至少安葬了兩千具尸體,挖土的法術都練熟了!
然后有一天,安葬好一具尸體,回頭一看,它就在那里,安安靜靜地等著我。緣分,都是緣分!”
他伸手往下一指,泥土立刻陷下去一個大坑,長七尺,寬三尺,深五尺。周圍師兄弟們轟的一聲爆笑:
“很好很好,一個端端正正的棺材坑!”
“棺材放下去就能填土,一點都不用改的!”
“不過你真的買了兩千個棺材嗎?哪里來的錢?上大戶人家去搶?”
“開什么玩笑,后來就是一條蘆席裹了,真沒這么多棺材——再有錢,一口氣買兩千口棺材,也是買不來的!”
樓云還偷偷告訴他:
“近些年來,我見過的最好的一把名劍,是斛律光的佩劍。可惜要留給小鐘師弟用,你只能另找了……
對了,別去戰場啊!我們的法術,還受不了大軍的兵氣沖擊,會直接沖散的,沖散了我們也會死!”
不能去戰場,又不想挖礦——據說近的山都挖完了,想要找到合適的五金精英,得去昆侖山那種地方,至少得挖個二三十年的……
沈樂再次返回鄴城,近距離旁觀歷史車輪的滾動,希望能夠撈點兒什么。
北周這個朝代,好歹也是北朝的一個大朝代,應該有很多名臣大將,很多精彩故事吧?
……應該吧?
然后他就被震驚了。第一年,北周皇帝——還是開國皇帝——宇文邕率兵打下鄴城,攻滅北齊,轟轟烈烈;
第二年,宇文邕嘎巴一聲,忽然掛了!
掛了!
年僅36歲,正好是年富力強的時候,他掛了!
第三年,宇文邕的長子,第二任皇帝,在大肆誅殺、逼死功勛重臣之后,在沉湎酒色、廣修宮殿之后,在實行嚴刑峻法之后,他禪位了!
禪位給他六歲的長子,對,六歲,之前北齊后主高緯,還禪位給一個八歲的呢!
你才20出頭你禪什么位啊!!!
這些皇帝,是一個比一個抽象,一個比一個不做人嗎?
沈樂已經躺平了,死魚眼看著這一出一出群魔亂舞,等著它能再變出什么戲法。
總之,就宇文家這幾個皇帝,想要出現名臣大將,想要凝聚出五金精英,大概已經不可能了……
然后,他就再一次被震驚了。第四年,這位剛剛當了太上皇的宇文赟,20剛出頭的宇文赟,又嘎巴一聲死了,死了,死了……
“好的,您隨意吧……”
沈樂完全不想說什么了,只遺憾自己在都城里浪費了四年時間,沒有跑到深山里去挖礦。
講真,近距離觀察歷史演進,還是挺好玩的,特別是這種一年死一個皇帝,一年死一個皇帝,每年都有大戲唱的樣子:
折騰程度,都快趕上大洋彼岸的川普了!
除了川普,沒人能折騰出這么多樂子吧?然而,就算是川普,他也是四年一屆的,他不能每年都折騰一輪大選……
好在歷史終于演化到了他熟悉的段落。
宇文赟掛掉,幼子,對,就是之前接受禪位的那個,也不知道能不能算是繼位,但是,歷史舞臺上出現了一個沈樂熟悉的人物:
宇文赟的岳父,小皇帝的外祖父,隋文帝楊堅,正式掌權。第五年,楊堅篡位,建立隋朝。
沈樂默默地松了一口氣。很好,接下來就進入一段比較長的穩定期了,印象中,是三四十年的樣子?
前期楊堅執政,一統天下,滅了一個“妖姬臉似花含露,玉樹流光照后庭”的陳朝,不是什么特別出名的戰爭,感覺凝聚不出五金精英的樣子;
后期隋煬帝楊廣執政,三征高句麗,打得一塌糊涂……呃,他還是期待隋末的大起義比較好……
抱著這樣的想法,沈樂果斷辭別仙門,走上了絲綢之路,打算去昆侖山看看有什么值得尋找的東西。
然而,埋頭在山里二十年,小妖小怪碰了一群,羊脂白玉、上品仙草挖了巨大一包,他想要的五金精英么……
抱歉,只能說昆侖山脈實在太廣大了,以他一個人的實力,挖不對地方,找東西根本想也別想。
沒有手機,沒有衛星定位,沒有各種公路、路標、帶標記的電線桿子、隨處可問的人,他能不迷路餓死在山里,已經很強悍了……
沈樂算算時間,大概隋煬帝三征高句麗的時候已經快到了,把昆侖山里找到的東西打了個包裹,怏怏地爬回仙門:
讓我看看,這次戰爭,能不能順便撈點兒什么東西,幫助我修成飛劍……
這下山一路走來,沈樂立刻就覺得不對了。
先前在北周/隋朝的治下,十里一亭,三十里一個驛站,地面安靜,一路走過去都有補給,也不太需要擔心盜匪;
然而順著原路走回來,就只看見田地荒蕪,水渠干涸。明明應該是麥苗茁壯挺立,努力灌漿的季節,田里的麥穗卻是東一簇,西一簇,稀稀拉拉。
舉目望去,田里基本上沒有成年男子在耕作,偶爾看到兩個人,要么是銀發老者,要么是垂髫幼童——
又或者,遠遠看到沈樂,就往下一蹲,驚慌失措地藏進田里,分明是連衣物都不完整的貧苦農婦……
沈樂越看越是心情沉重。他縱起法術,向東飛奔,太陽還沒西斜,已經穿過河西走廊,直接來到長安城下:
長安城果然十分雄偉,高高聳立在龍首原上,被夕陽披上了一層燦爛金光,恍惚便是記憶中唐長安城的模樣。
還沒靠近,沈樂就看到大批的駱駝排成長隊,從城門口安靜地延伸向外,高鼻深目的西域胡商遠遠跳下來,向這座奇跡之城五體投地;
再靠近一些,曲江池畔,一棵棵姿態優美的碧樹上開滿鮮花,走近一看,分明是纏繞著無數絹帛;
再走近城門,一股威嚴的、宏大的、冰冷的氣息撲面而來,沈樂全身一震,差點兒就捏不住手里的法術!
他凝神調息,來回默運了七八遍師門心法,終于把遮掩形貌、托舉身體的法術穩固下來。
再抬頭凝望,一條巨大的赤龍盤旋在都城上空,冷冷睥睨四方。
只是略略散發的一點威壓,就讓沈樂心臟狂跳,呼吸困難,只能認認真真向它作揖:
“我沒有任何惡意……我也不會違犯法度……我只想進去看一眼,看一眼總可以吧?”
不可以。或者說,沒有人能夠不經允許,不拿到授權,就在京城內施展法術——最低級的小法術也不行。
沈樂仰望著赤龍的瞳孔,不知怎樣就明白了這條規則,小心后退,躲到隱蔽處,解散了身上的法術:
這些麻煩了,好像進不去了……在山里挖了幾十年礦,他的身份證明,旅行文牒,啥都沒有。
就這樣進城,不是被當奸細抓起來,也是被當成流民抓起來……
“你怎么搶我們東西吃!”
一聲尖銳的童子呼喊,在遠處官道邊上拔高。跟著,是怪腔怪調,很像歪果仁說漢語口吻的哈哈大笑:
“誰搶了?是你們可汗請俺們來的——你們可汗說了,中國豐饒,酒肆例不取值,俺們可以隨便吃!”
這是什么胡言亂語——啊,這確實是隋煬帝頒布過的政策,讓胡人在長安市上隨便吃喝,不許收錢,那沒事了——才怪!
這是什么傻缺政策啊!
怪不得隋朝后來亡了,攤上這么個腦殘皇帝,不亡才怪呢!
沈樂滿腹吐槽,快步過去旁觀。那胡人哈哈大笑,隨手抓起各種食物酒水,大口大口往嘴里塞,一小半咀嚼,一大半拋擲。
邊上眾人眉頭緊皺,交頭接耳,偏偏又沒有人敢開口阻止:和他們吵起來、打起來,官府會偏向誰?
不管偏向誰,見一次官,至少也要脫一層皮……
沈樂卻已經看不下去。等胡人吃飽喝足,唱著歌離去,他暗暗跟在后面,悠閑靠近,指尖彈出一股銳風,掠過胡人腰間。
銳風勾回,卷來一枚小小的金飾。沈樂拔劍把金飾切成碎金,又搓成金粒,悄悄扔了幾粒,落進童子的衣袋里面。
只是這樣細微的動作,宮城上空盤旋的赤龍,已經注目望來,發出一聲警告的怒吼。
吼聲并不強烈,周圍眾人甚至根本沒法聽到,沈樂卻被震得氣血翻涌,差點兒跌坐在地,吐出一口血來!
“啊……我這就走,這就走。”他向天空連連作揖,邁開腳步,匆匆離去。
這條赤龍,它代表的國運、秩序,或者隨便什么玩意兒,也太嚴格了!
不許俠以武犯禁是吧?
尤其不許以法術干犯國法是吧?
行吧……我走!
他努力維持上身不動,做出一股優雅從容的姿態,腳下卷起一股黃塵,滾滾向外離去。沒走多遠,肩上猛然被拍了一下,差點把他拍倒:
“阿陸!”
“啊……樓師兄!”
沈樂沖出去七八步,好容易拿樁站定,感覺自己的膝蓋都要被撅折了。他喘著氣回頭:
“師兄你怎么在這兒?”
“我怎么在這兒?——你說呢!”樓云黑著臉看他:
“監天儀異動,一看就知道,是有人擅用法術!我還當是哪里來的不懂事的胡人,特地跑出來彈壓,沒想到居然是你!”
“不懂事的胡人”摸摸自己亂糟糟的頭發,有點兒襤褸的衣服,不好意思地微笑。樓師兄伸手拉他:
“好啦,既然到了,就跟我回去,好歹領塊兒牌符,讓你能在京城動手。——別偷懶,大堆事兒等著你做呢!”
果然,天下大定,仙門照例有弟子出山,與朝廷合作,為朝廷處理一些修行事務。
沈樂跟著師兄,順順當當地就進了長安。然而,等師兄把京城內合法動手的玉牌給他時,他卻百般推脫:
“我不要。——師兄,我勸你也早點撤,本門弟子都早點閃人,這個皇帝……”
他聲音越說越小,漸漸消音,只用嘴唇的動作表達“是個傻缺”、“不靠譜”之類的吐槽。樓云苦笑一聲:
“行吧,你不想沾染因果,那就不沾染,興許也是件好事。——這樣,有件事情,你給我幫個忙?”
“師兄!”
沈樂死死盯住他,目光半天不挪一下,努力用眼神表達“你答應我,趕緊走人”。樓云搖頭嘆氣:
“你別擔心,我沒事。跟這種……”
他嘴唇無聲蠕動了兩下,顯然也是消音了幾個詞,續道:
“……打交道,本門經驗豐富,知道什么時候可以留,什么時候該撤。再怎么樣,上面這位,總比過去幾個朝代強吧?”
那是。東魏、西魏、北齊、北周,一連串的擬人生物,都不說才德如何了,全關進精神病院,都沒幾個冤枉的。
沈樂被安撫了一點,盯著師兄,等待他又發下什么任務。只聽樓云悠然道:
“你再燒一爐鎮魂俑吧。”
“什——么?!”
沈樂聲音都變得尖利了!師兄,之前我說過再也不燒的,你也答應了的!
你知道我是為什么不肯再燒的!
“這次真的是事出緊急。”樓云正色看他:
“今上下江南,平陳之戰,死氣沖天。我們勉強鎮魂安撫,然而冤氣不散,結成尸陀林——
再不用鎮魂俑凈化,等尸陀林蓄足死氣,上應星相的那一刻,整個江南都要化為鬼域!”
沈樂臉色沉沉。仰望宮城上方,一時想要破口大罵,一時又努力忍住。最后,用力一握劍柄:
“所以這次,又是誰的骨灰來填這個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