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社會真是太幸福了。”
“有機器設備真是太幸福了。”
“有法術作弊真是太幸福了……”
沈樂低著頭,一腿屈、一腿伸,雙手握著鐵锨,在山坡上奮力刨土。要說“仙師”也真是沒有虧待他們,留下了足夠的錢:
兩錠金子,兩錠白銀,還有四匹絹。奈何兩個平民,一老,一少,沒有護衛,沒有足夠高的武力值傍身,甚至沒有合法的身份——
手里有錢,他們也要敢花啊!
這些金銀絹帛,他們敢拿到集市上去雇人,早上拿出去,不到中午就能橫著回來!
還不如給他們留一箱銅錢呢!
“仙師飛來飛去,怎么會有我們凡人的銅錢?”老頭子苦笑著勸他:
“少爺忍忍吧。忍到窯造個差不多,仙師看得滿意,說不定會賞賜我們一點什么——這之前,我們得靠自己啦!”
靠自己是只能靠自己的,幸好他們逃出來的時候,老頭兒身上還揣了點細軟,勉強夠買點工具和糧食。至于力氣活,就只能兩個人下苦力了:
“唉,這要干到什么時候去啊……”
沈樂揮汗如雨。誰來告訴他,為什么他要從夯土制磚開始啊?
而且古人這個制磚法子,這也太粗笨了——
用五塊木板,隔成一個長方形的模具,在模具里面填實黃土。
他坐在一邊,那個老頭子坐在另一邊,一人拿一個巨大的木錘,對準面前一坨黃土,此起彼落,猛猛敲……
一塊磚要敲夠七十下!這么大一座窯,那得多少塊磚啊!
“沒事,我們這次,不搭那么大的窯。”老頭兒顯然是跟著老家主,每一步都經歷過,這時候從容安慰沈樂:
“不用一窯一窯往外賣東西,只要能燒出瓷俑就可以,我們搭個小點兒的窯,不用燒那么多磚!”
哪怕窯爐不大,用的磚也少不了。沈樂和老頭兒兩邊對坐,錘啊錘,錘啊錘,感覺自己已經錘到了地老天荒——
“少爺,加把勁啊。”他腰酸背痛,感覺自己從肩膀到腰椎,再到臀腿,哪兒哪兒都不好了,隨時都能倒下去,老頭兒的眼神卻是越來越亮。
一邊指導他鏟泥,和泥,敲磚,一邊給他鼓勁:
“當年老太爺就是這樣,帶著人找到地方,開始筑窯。那時候也沒錢,也雇不起人,再小的事兒都得自己干——
窯被砸了,不怕!沒錢,不怕!只要有手藝,多咱都能把瓷器燒出來!”
沈樂:“……”
也就這身體不是我本人的,要不然,白天錘完磚頭,晚上就得去找個盲人按摩,好好地推拿一下。
這么多磚頭錘出來,什么肩周炎,頸椎病,腰椎間盤突出,哪一樣不得找上門來啊!
仿佛要錘到世界盡頭去的工作,最后,也就花了一個多月,就整備完畢。沈樂
終于錘出了六千多塊磚,按老頭兒的說法,這是備齊了這座龍窯所需的所有磚塊。
后面錘完,前面的磚已經全部晾干,由濕漉漉的深紅褐色,變成淡淡的土白色。
老頭兒再指導沈樂就地挖洞,做了一個簡易的土窯,把這些土磚一塊一塊壘進去,燒一輪,再取出來晾涼,準備搭窯。
兩個人剛把看好窯址的山坡挖開,頭頂一道白光閃過,連續盤旋幾圈,驀然直射而下,收斂為一個眼熟的錦袍青年,站在他們面前:
“怎么才開始筑窯啊?”青年皺著眉頭上下打量了一遍,語氣大為不滿:
“你們這是不想報仇了嗎?鎮魂俑呢?什么時候才能燒出來?”
“仙師……”
老頭兒趕緊上去賠笑。沈樂囧囧有神地盯著那個青年,本來不想說話,看老頭兒卑躬屈膝的樣子,也不由得嘆息一聲,挺身上前:
“仙師,您能先教我兩手仙法,或者給我們留幾個護衛嗎?要不然,就我們兩個,老的老,小的小,手里有錢也不敢花啊!”
他腰桿筆直,不閃不避,和那個“仙師”對視。“仙師”愣了一愣,一時間竟然扭過頭去,避讓開他的目光。
停一停,才嘆一口氣:
“是我考慮不周了。仙法暫時不能給你,你一時半會兒也學不會,這樣——”
他手中白光一現,咔咔連響,遠處一棵大樹發出可怖的喀啦聲,緩緩倒地。
青年再一招手,白光飛回,帶回來幾塊兩寸寬、三寸長、半寸厚的小木牌,一看就知道是從樹心當中剖出來:
他右手并指如劍,虛懸在木板上,如走龍蛇,快速劃了一圈。只見木板上當場陷下去一道痕跡,似篆非篆,似符非符,筆劃半帶焦黑。
青年處理好了幾塊木板,抬手向沈樂一揚,那些木板平平飛了過來,虛懸在他面前:
“這是我門中符篆,這塊用來護身保命,不怕兵刃劈砍,這塊可以發出一道雷光,這塊可以發出火焰。”
他一個一個指給沈樂看:
“你們光明正大,去集市上購物、雇人都行,有官家問起,就說是為我們長星門做事的!
還有,這根信香你拿著,什么時候燒出了瓷俑,什么時候焚香喚我!”
他扔過來一根小指粗細、色呈深紫,香味幽幽淡淡的棒香。盯著沈樂復述了一遍,確定他記住了這些木牌的作用。
一點頭,一縱身,化作白光揚長而去。沈樂踮著腳在底下問:
“哎!這木牌要怎么用啊!”
是自動觸發還是手動觸發?
是扔出去還是掰斷?
半寸厚的木牌,當真事到臨頭,我掰得斷么?
這種事情講不明白,要出人命的啊!
奈何“仙師”一如既往地不靠譜,一道白光掠空而過,已經去得遠了。
沈樂嘟嘟囔囔,抱怨了好一會兒,只好揣著牌子找了一塊空地,仔細試驗:
運氣不錯,他握住木牌,凝神感應了一下,就像打開了一個什么開關,有熱流源源不斷,從體內涌出,沿著木牌上的篆刻快速行走。
沈樂舒了口氣,心中一喜:
這是游戲進入新階段,新功能開啟了嗎?
能動用內力,能動用法術——哪怕不能御劍,不能施法,只能動用一點內力,他也不怕誰了!
“我會用了!”他握著木牌,感應著里面躍躍欲動的法術力量,眉飛色舞:
“我們去采購吧!買東西,雇人,那個仙師下次過來之前,我們得把窯搭起來,試燒第一爐瓷器出來!”
他略略催動內力,一縷電光頓時從木牌當中飛出,盤繞身側,蜿蜒游走。看到這一幕,老者也放下了心,眉飛色舞,連連點頭:
“仙師”給的那些金銀布帛,老值錢老值錢了,買上幾輛車、幾匹大青騾子,雇——或者買幾個人,再把整個瓷窯所需都買齊了,都用不了一半!
瓷土可以靠買,釉料可以靠買,拉坯用的陶輪可以靠買。甚至,窯里的雇工,那些干粗活的工人,都可以靠買:
這悲哀的世道,永遠不缺流民,永遠不缺走投無路,自賣自身的男男女女。成年男女尚且賣得上價,孩童只需要給口飯吃,或者:
“老爺行行好,把小人一家三口,一起買下來吧……小人發誓,一定肝腦涂地,報答老爺恩典!”
靠著撒錢,他們很快得到了足夠的人手,搭好了窯,在窯爐附近建好了房子,添置了足夠的家具。
吃飯有人煮,衣服有人洗,生活質量大大提高。
然而,唯獨有一樣東西,是靠錢買不來的:
“少爺,您別急,您千萬別急。拉坯的時候,腳下踩機關要勻,手上用力要穩,來,咱們再試一次——”
沈樂滿頭大汗。身邊木桌上,東倒西歪,斜著的盤子,尖口的碗,S形并且已經破了的瓶子,擺了一排……
我在現代用的拉坯機不是這樣的啊!
現代的拉坯機,都是電動的,速度可調的,根本不用我兩只腳踩的啊!
又要注意腳下,又要注意手上,我有點忙不過來啊!
“少爺您別急,慢慢練。”老頭兒還在緩聲勸慰:
“您之前已經能燒出瓷碗了,只是一兩個月沒練,手生——多拉幾次坯,多做幾件東西,會好的,一定會好的!”
到底什么時候才會好啊……
我能不能切出去休息一下……
這個環境還不如上次呢,沒有半點成功通關的喜悅,從頭到尾,都是夯土做磚搭窯爐,淘泥拉坯做瓷器……
淘泥淘得滿手起皺,指甲縫里全都是泥,吃一口飯都要擔心吃進瓷土;
捏泥捏得昏昏沉沉,看到路邊一塊土,都下意識地想要去捏一把;
拉坯拉得腦袋嗡嗡作響,勾著腦袋歪著肩,找個地方坐下,兩只腳就不受控制,一上一下踩動……
“少爺這是瘋魔了。”老者嘴里這樣說著,語氣卻沒有半點擔憂,反而滿是喜悅:
“瘋魔好啊,瘋魔了才能練出東西,不瘋魔,練不出好手藝的。老爺,老太爺,家里的男丁們,都有這樣一段時日,別怕,只管練!”
沈樂:我真的不想練這個,練了也沒多大用,能不能趕快通關放我回去……
很遺憾,并不能。他連精神力都延展出來了,好容易練到了手腳并用,能拉出一個完美的圓形三寸碟子。
三寸碟后面是五寸碟,五寸碟后面是七寸盤、九寸盤,盤子后面是碗,碗后面是瓶子……
每換一樣器皿,難度就升高一等,曲線的弧度也多了幾條。
沈樂竭盡全力,終于把這些圓形器皿的活兒弄明白,轉眼就是當頭一棒:
“什么?做陶俑根本用不著拉坯?那我辛辛苦苦踩陶輪是圖什么?”
我就說哪里不對啊!
陶俑它是塑像,它根本不是對稱的渾圓,它是用捏泥塑的方式成型的!
我踩陶輪踩得再好再勻稱,它和燒制鎮魂俑,也沒有一毛錢關系啊!
“哎,大家都是這么練出來的嘛。”老人家對他的吐槽置若罔聞,只淡定地又下了任務:
“少爺,來,我們先捏一些簡單的——瓷豬,瓷狗,瓷雞,瓷羊,先把這些捏熟了?”
沈樂:“……”
你這還是打算燒一些瓷器,賣出去補貼家用吧?
我印象中,這些瓷豬瓷狗什么的,有很大一部分都是明器——
就是擺在墓里面的隨葬品,表示事死如事生,墓主人在地下也五谷豐登、六畜興旺……
這也就是從小件開始練手,要不然,你是不是要讓我直接捏個瓷樓,或者捏個層層迭迭的五聯罐什么的?
好在沈樂在捏泥塑方面,還算有點基礎:他搞古建筑修復,有時候也要捏個模型,然后翻模啥的。
這些瓷豬瓷雞之類,又是重量不重質,只要捏得圓鼓鼓胖墩墩就可以了,并不需要形態生動,毛羽絲絲分明。
沈樂很快通關,從拳頭大的模型,進展到燭臺、燈盞、瓷枕、虎子,再進展到怪模怪樣,隨意發揮的鎮墓俑。
最后,老家人終于不再抓著他練瓷坯制作,而是把他帶到了窯前:
“少爺,咱們先練一練燒窯吧!燒出一爐瓷器,燒出一爐透影瓷來——”
“透影瓷怎么燒?”
沈樂理所當然地將目光投向了老者。一直以來,都是老者手把著手在教他:
教他怎么挑選瓷土,教他瓷土淘洗到什么程度才足夠細膩,教他怎樣干濕度的瓷胎可以上拉坯機,教他用什么節奏轉動陶輪……
然后,到了現在,你就直接讓我燒透影瓷了?
之前都沒有前置程序的嗎?
你連釉料都沒教過我配置!
“這……少爺,燒制透影瓷,是陸家的秘傳……從制坯,到配置釉料,再到掌火,都是幾位老爺的獨門手藝……”
換句話說,這位老人家,因為出身原因,從一開始就沒能掌握核心技術。
嚴峻的現實擺到了面前:
沈樂現在,要自己去想盡辦法,摸索出透影白瓷的做法了……
他在老家人的指引下,摸出一本小冊子,和一小包瑩白色的細膩粉末。抖抖索索,一樣樣打開:
“水玉三兩;方石六兩三錢;白石脂二兩;月石八錢……”
“這些都是什么天書隱語?!”
“至少給我來個化學實驗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