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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工作室,有現成的工作臺,有現成的材料,沈樂的工作,簡直是順風順水。
要煮魚鰾膠,有現成的定時水浴鍋,直接放下去設定時就行;
要刻螺鈿片,有現成的沖子,把沖子按在大片螺鈿上,錘子一敲就是一片,效率比他用刻刀快了無數倍;
要調顏料,不但有精確到0.01克的天平,有大量前人記錄,還有涂過顏料的瓷片用來對比。
沈樂只恨自己的手機不夠好,照片的顯色不夠準確,不能把這些瓷片的顏色全部打包回去。
話說,這些瓷片,能不能每樣鋸一個小角帶回去?
唯一可惜的是,再怎么順風順水,都不能抵過時間的偉力。用來瓷片倒膜的樹脂,要2小時干,就得等2小時才能進行下一步;
大漆涂完一遍,需要24小時才能干燥,就得等待24小時。
沈樂再怎么努力,再怎么拉滿工作量,把時間管理做到極致,大漆螺鈿盒的進度都十分緩慢。
沈樂只好把更多的時間,花在修復瓷盒上,特別是修復那兩個地攤上買來,殘損程度不大的瓷盒上:
倒模,把石膏填進模具里,補上殘損的部分,細細打磨石膏表面,直至摸上去光滑瑩潤,觸感和瓷面相似;
查資料,揣測殘損花紋的圖案細節,和顏色細節;
反反復復模擬補繪,和資料對比,直到補繪出來的內容讓自己滿意;
最后,才是對比瓷盒上的花樣,試調顏料、釉色,在試作品上補繪,一直折騰到試作品和瓷盒碎片,顏色看上去一模一樣為止。
沈樂花了十二萬分的工夫,終于搞定了兩個沒有碎,只是裂了口的粉彩小瓷盒。
而作為比試用品,一人一個的黑漆螺鈿木盒,只完成了缺損木胎的拼接,以及貼麻布、底灰、底漆部分。
最光彩奪目,也最考驗手藝的上大漆、貼螺鈿部分,甚至還沒有開始……
而老太太已經打了視頻電話過來:
“小沈啊,你和國華比試手藝,比試得怎么樣了?”
“呃,林老師,我最近一直在做……”
沈樂尷尬地把手機鏡頭對準木盒,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轉著圈子拍了一圈。至于陳總那個木盒?
剛才眼疾手快,已經塞到了桌子底下,手機絕對拍不到的角度。天曉得,他在工作室每天工作八小時,陳總工作的時間,絕不超過2小時:
不是去見客戶了,就是去談生意了,要不然,就是去見人了、去攢什么局了。
總之,陳總自己負責的那個木盒,到現在為止還露著木胎,上面的細麻布都沒貼呢!
老太太隔著手機看了看那個木盒,不置可否,微微點頭。她也不問自家兒子的進度如何,直截了當下令:
“這個盒子修好以后,你帶過來給我看下。”
“沒問題,林老師!”
嘿嘿,等我做完,我直接抱去給老太太看,讓老太太指點。至于你這段時間一直磨洋工,怎么跟令堂交待,那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了嘿
沈樂干完一天的工作,開開心心下班。剛回到酒店,已經修復好的三個瓷盒,就開始異常急躁,不停跳動:
來了!
來了!
新的伙伴來了!
真有意思。
這個妝奩盒的靈性,是根據修復完畢的伙伴多少,一點一點攢起來的嗎?
伙伴越多,靈性越高,現在,已經能夠明確地傳達意見,讓他聽到了嗎?
沈樂含著微笑,把手里所有的組件全部掏了出來,擺成兩排。
已經修復完的小木梳和瓷盒們,放在第一排,靠近自己;
地攤上買到的碎瓷片,和陳老板手里收到的碎瓷片,以及梳子、篦子、摔成兩半的銅鏡什么的,放在稍微遠一點的地方。
雖然遠,有酒店的鏡子照映著,也能把它們散逸的氣息反射回來一半——如果鏡子真的能反射氣息的話……
擺放完東西,他運起靈眼,開始一點點為新修好的兩個瓷盒調勻氣息。工作才到三分之一,就有了個全新的發現:
所有的部件,不管修好、沒修好的部件,都在努力地提供靈性,互相交融。
那幾片會站起來跳舞的碎瓷片,那些曾經安分躺在小攤子上的碎瓷片,那些梳子、篦子、銅鏡們,它們都在交流!
一團粉紅色、胭脂紅色的氣息,把它們包裹在一起,來回流動。仔細看,還能看出氣息有點滯澀,好像它們原先不是這樣擺的……
沈樂按照氣息流動的順暢程度,把它們調整了一遍方位,又調整一遍。
看看還有點奇怪,想想妝奩盒的樣子,拖了個架子過來。銅鏡擺第一層,梳子篦子擺第二層,瓷盒與瓷片們擺第三層——
欸,好了!
整個氣場舒服了!
還少點兒什么,如果能把那個妝奩盒買到手,把它們放在一起,氣場估計會更舒服……
只是不知道這些小家伙全部修好,能變出怎樣的能力來?
難道還是給人化妝嗎?
不要啊,給人化妝這種能力,真的沒什么大用,除了一天到晚配合玩偶柜做嫌疑人畫像之外……
沈樂挨個兒輕輕觸碰瓷盒們。三個進京前已經修好的瓷盒,身邊氣息懶洋洋地動了一下,便又追尋著新來的瓷片,不斷吞吐纏繞;
倒是新修好的兩個瓷盒,反應非常激烈,上面的氣息不斷纏繞著沈樂的手指,甚至往他手腕、手臂上延伸過去。
……我不是你們的一份子啊!
你們這些小家伙,剛修好的時候還很脆弱,僅有的一點力量,用來加強自身都不夠,不要忙著給我啊!
沈樂不得不努力運功,才把這些氣息壓了下去,拼命按回瓷盒當中。他耐著性子,一點一點引導氣息,糊上瓷盒的每一個角落:
那些用石膏補上去的坑坑洼洼;
那些用大漆加顏料填塞的縫隙;
那些用顏料補繪的花紋;
那些補噴上去的釉彩……
有些是天然材料,有些是人工材料,有些氣息滲透比較容易,有些地方,氣息滲透起來異常艱難。
但是,在沈樂心念的指引下,不管是快是慢,是容易還是艱難,總而言之,那種特殊的氣息,終于滲透到了瓷盒的每一個角落。
然后,沈樂面前,粉白、胭紅、黛黑三色當中,又騰起了兩種顏色。輕輕薄薄,變幻無方,向沈樂當頭罩下,把他拖入了一個綺麗的夢境:
夢境中,妝奩盒的主人,那位佩蘭姑娘,已經由十六七歲,眉眼還帶著稚氣的少女,長成了二十多歲的青年婦人。
她眉宇間的氣度更成熟了,行止也更從容了,甚至有了自己的事業:
從女子師范畢業之后,她自然而然,成了學校教師中的一員。
每天早起離家,教導女學生們讀書,繪畫,彈琴;給她們講男女平等,講女性自立自強,講女性也應該有自己的事業;
日暮時分,丈夫來接她下班,卻不回家,而是帶著她越走越偏,越走越偏。
終于,把她安置在一間低矮的破房子里,塞給她一包點心,又塞給她一把彈弓,一個哨子:
“佩蘭,看到前面那個房子了嗎?你在這里等我,如果有巡捕探子過來,你就用彈弓打那個房子的玻璃,我們沒反應,你就吹哨子——”
“你們又要聚會了嗎?”佩蘭雙眼亮晶晶的,握緊彈弓,拉開又放松,放松又拉開:
“又要去談革命的事情了?什么時候能讓我一起去?”
“這……”丈夫為難地搖頭。年輕男子的臉上,浮現出混合著愛戀、痛苦和焦灼的情感:
“革命是非常艱難、非常危險的事情。佩蘭,我不想連累你……”
“可我是你妻子!——沒有什么連累不連累,你答應過,和我一直在一起,干什么都和我在一起的!!!”
“我知道,我知道,我永遠和你在一起。”丈夫緊張地看了一眼前面的房子,看著一個個不同打扮的男子閃身進去,關上宅門。
他胸口劇烈地起伏了一下,擁抱住妻子:
“佩蘭,聽我說。你的工作也,相當重要非常重要。我們在里面開會,外面的動靜不容易聽見。我們所有人的安危,全都靠你了!”
年輕的小妻子躊躇再三,終于被說服。她勉強喝了幾口茶,吃了幾口點心,就握著彈弓靠在窗前,警惕地盯著附近的道路。
天色由明轉暗,月輪漸上中天,終于,一個熟悉的身影閃身而出,快步走來:
“我回來了!佩蘭,辛苦你了……”
這樣的情形發生了一次,兩次……許多次。直到佩蘭懷了身孕,月份漸大,丈夫才不再帶她出去,拜托她望風。
然而,丈夫承擔的壓力卻越來越大。沈樂常常見他望著妻子的背影,連續幾次欲言又止,終于把話吞了回去;
看見他半夜起身,凝望著窗紙上搖曳的梅影,靜靜愁嘆;
又看見他凝視著妻子熟睡的眉宇,不知不覺,淚流滿面。
漸漸地,他回家越來越少,回家時身上的酒味也越來越重,一言不發,倒頭就睡。
沈樂眼睜睜地看著佩蘭從關心到擔憂,從擔憂到哀傷,再從哀傷到憤怒。
終于有一天,丈夫后半夜才醉醺醺地回來,倒在床上呼呼大睡,一直到佩蘭晨起梳洗完畢還沒醒過來。
佩蘭忍無可忍,奮力端了一盆冷水潑在他頭上,把他硬生生潑醒:
“咳、咳咳!你干什么!我差點給你嗆死!”
作丈夫的滿頭滿臉都是水,咳了好半天,好容易才喘勻了氣。一抹臉,睜開眼睛,就看到妻子滿臉淚痕:
“你最近在干什么?你最近到底怎么了!天天喝酒,天天醉醺醺的,你看看你這個樣子!”
她抱起銅鏡,逼到丈夫臉前,讓他仔仔細細看個清楚。然后,高高舉起,用盡全身力氣往下一摔!
“佩蘭!”
丈夫猛然從床上彈起。來不及吵架,甚至來不及撿起地上的銅鏡碎片,光著腳跳下地面,先抱住了妻子:
“你別動!別動!當心碎片劃傷你!”
“放開我!”佩蘭嗚嗚咽咽,在他懷里不斷掙扎。一邊哭,一邊說,哭得氣噎聲堵,說得字字扎心:
“我一直以為你是個進步青年,是個了不起的人,是個愿意為中國的未來奉獻的人。
可你看看你自己!看看你自己!
靖安!我看錯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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