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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了!多虧你們的信息啊!謝謝了!”
車子慢悠悠停在路邊。顧玉林拽著沈樂快步走過去,對面車后座,果然坐著一個滿頭銀發的老太太,臉色紅潤,神情舒展。
她一邊張望街景,一邊還笑著對身邊人道:
“哎呀,還麻煩你們到處找我……我就是想回家看看!你們看,我沒事兒,一點事兒也沒有!”
“嗯嗯,嗯嗯。”她身邊的女警笑意溫柔,一點也沒不耐煩,連連點頭。聽老太太念叨完,柔聲問道:
“您說回家看看,找到地方了嗎?想看的東西看到了嗎?”
“小郭!”
開車的司機輕聲喝止。然而已經來不及了,老太太凝神回憶了一下,臉色忽然就茫然了起來:
“看到……看到了。沒看到?我是想看什么去的?是想看什么去的?海萍啊,我是想看什么去的?海萍?海萍在哪兒?你是誰?”
她轉動身體,左右張望,臉色一點一點地驚慌起來。
女警連連安撫,卻毫無用處,老太太張望了一會兒,看著周圍人也陌生,地方也陌生,忽然用力推起了車門:
“讓我下去!讓我下去!——我要回家!!!”
“好好好,我們馬上就送您回家……您坐好!坐好!”
女警飛撲過來,抱住身邊的老人,不停安撫。然而并沒有用,老人的躁動越來越厲害,眼神也越來越渾濁。
眼看著周圍路人都停下來探頭探腦,駕駛座上的年長警察,已經開門下車,沈樂忽然湊近,把小玩偶舉到她面前:
“老太太,”他柔聲問:
“您是不是在找這個?”
“啊……”
老人奇跡般地安靜了下來。她定定地凝視著面前的小玩偶,伸出手去捧住,輕輕撫摸。
從臉頰撫摸到頭發,從裙擺,撫摸到鞋子上的蝴蝶結,仔細撫摸了一遍,忽然回過頭,像個小女孩一樣笑了起來:
“你看!我找到了!我找到了!哥哥給我做的!你看,這娃娃像不像我?”
老人眸子閃亮,笑容甜蜜而輕快。一時間,她仿佛回到了童年時代,哥哥還在,父母還在,身邊都是珍惜她、愛她的人……
沈樂順勢放開手,看她把小玩偶抱在膝蓋上,珍惜地搖來搖去。
所有的焦躁,所有的驚慌,一時間全都消失,眼里心里,仿佛就只剩下那個玩偶,仰著臉,看著她,對她甜甜地笑:
沈樂悄然退了兩步,離開警車。一回頭,顧玉林站在身邊,對他不好意思地笑:
“那個……”
“什么?”
“那個娃娃,能不能,讓它多陪一會兒老太太?我是說,暫時,暫時陪一下,等老太太忘了它,再把它拿回來……”
“沒問題!”沈樂極坦然地回答。他一步一步向后退,遠離警車,遠離抱著小玩偶的老人。
老人仍然抱著玩偶,低著頭,一動不動。站在沈樂的位置,只能聽見她低低的歌唱聲,綿延不絕:
“篤篤篤,賣糖粥……三斤核桃四斤殼……吃儂肉,還儂殼……”
沈樂微微笑了起來:
“這個玩偶本來就是她的,哪怕一直放在她手里,也沒關系。我想,當初應該不是她主動下決心,把玩偶柜送走的吧?”
顧玉林沖他為難地笑笑,不說話。老人先是獨居,自從阿爾茨海默癥嚴重以后,就被孫子接到家里照顧;
后來,特殊事務部門的同事到她老宅,發現了這個有異象的柜子,擔心對她身體不好,就帶人把柜子搬走了。
搬走之前,征求過她兒子女兒的意見,征求過與她同住的孫子的意見,唯獨……
沒有問過老人自己。
阿爾茨海默癥老人的意見?
那重要嗎?
不好意思,不重要,一點也不重要。從法律上說,神智常常不清醒的老人,是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人,她的很多事情,都要由監護人做主的。
但是在看起來,她的意愿,又確實是重要的。至少,老人抱著這個玩偶,長長久久,舍不得撒手。
這樣一個凝結著重要回憶的玩偶,就算物歸原主,沈樂也覺得理所當然。
“那……這個玩偶放在老人家那里,你修柜子,會不會……”
“哎呀,沒關系!”
沈樂笑著搖手:
“大不了我先修其他東西!那幾件文物,我還沒修完呢!”
顧玉林肉眼可見地松了一口氣,陪著沈樂上車返回。副駕駛座上,小墨斗的墨線嗡嗡嗡嗡,很是疑惑:
那個玩偶不要了嗎?
“留著它陪陪老太太。”沈樂摸摸它,在心底里默想著和它溝通:
“老太太更需要它,對不對?”
那……它活不過來怎么辦?
“涼拌唄!”
沈樂在心底輕笑。活不過來?
那他之前修玩偶柜,付出了的各種勞力心力,就當扔進水里了唄!
沈樂淡定返回家里,淡定查資料,淡定干活。左右回顧,從老家具上剝下來的漆皮在浸泡中,玩偶柜上的漆皮,還沒有開始浸泡回軟;
玩偶柜本體,剛剛涂了膠,上了木工夾,在做結構部分的矯正,要等72小時才能做下一步;
那么,就折騰折騰那些文物吧?
那個黃花梨提盒?
那個紫檀木筆筒?
還有那個被成精的瑤琴砸扁的琴臺……
沈樂把它們翻出來,一個個拍照,錄視頻,挨個測量,連碎片也要測量。
等他忙了足足一天,把這些前期工作做完,顧玉林滿臉不好意思,抱著玩偶送到了他面前:
“那個……這個玩偶還是交給你……”
“怎么啦?”
沈樂愕然。之前說好的,讓玩偶多陪陪老太太,我總以為這一陪要十年八年。
怎么,一天就送回來?
顧玉林滿臉的一言難盡。猶豫半天,嘆了口氣:
“老太太的身體又不好了。不但精神狀態不好,身體狀況也惡化了,今天中午直接送去了醫院……
現在已經沒事了,但是我們用儀器測了一下,玩偶的能量指數高了很多,對普通人會有很大害處,所以……”
所以就只好送回來了……
看他沒精打采的樣子,沈樂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只能接回小玩偶。捧回工作室,開了靈眼細看:
小家伙身上,稀薄的、屬于異物或者妖怪的氣息,似乎又濃了一點?
不但濃了一點,而且,那氣息微微流動,居然多了一點活氣兒。是因為和主人相處過了,感受到了主人的心念嗎?
還是在我的宅子里待久了,吸收了宅子里氤氳的氣息?
沈樂不知道答案,也無從考證。
但是總之,小玩偶又回來了,這就意味著,他之前修復玩偶柜付出的勞動,不會丟到水里去了!
沈樂抖擻精神,開始準備修復手里的小玩偶。他先把玩偶立住,咔咔拍照,多角度拍照,拍各種細節照片。
記錄完所有資料,拿在手中左看右看,玩偶的臉部妝容,基本完好,不像小伶當初大量磨損;
公主裙的米珠脫落了一大半,最好能夠補回去;
小心脫掉公主裙,木偶……咦!
木偶的兩條腿,怎么掉下來了!
不但兩條腿掉下來,胳膊也耷拉下來,頭也晃晃蕩蕩地往后仰。
沈樂微微晃蕩了一下木偶,那顆木偶腦袋又往下墜了一截,像是徹底掉了下去。
掉又沒掉到底,后面拖著長長的一根,晃來晃去。沈樂腦海中,瞬間就跳出大寫、加黑、加粗的三個字:
飛頭蠻。
你別這樣嚇我啊!
現在能拖出來晃晃蕩蕩,稍等一會兒,你一顆頭后面,是不是就要拖著一截頸椎,到處飛來飛去了啊!
沈樂左手五指叉開,托住木偶軀干,右手撿起掉下來的一條腿,仔細觀察了一下。這一觀察,腦子就是嗡的一聲:
我去!
我去!
大佬,給跪!
#媽媽問我為什么跪著拆人偶.jpg#
如果不是坐在操作臺前,沈樂真的腿軟跪了下去。他看到了什么?手里這個小玩偶,是什么品種?!
球形關節人偶!
居然是球形關節人偶!
我說大佬啊,你做的這個木頭洋娃娃,怎么還是球形關節人偶啊?!
球形關節人偶,又稱bjd娃娃,這玩意兒沈樂不是不熟悉。研究生階段的師妹買過幾個,修復小伶的時候,他也補過課。
那可是個貴重玩意兒,最便宜的量產貨也要好幾百,稍微精致一點兒,衣服漂亮一點兒,背后再有個故事什么的,上萬都不稀奇。
師妹就曾經羨慕嫉妒恨地念叨過,某家某家出了一個幾萬塊的bjd娃娃,還是限量版,還買不到,還要去小日子排隊購買……
連夜排老長的隊!
可是,就他從師妹那里聽過的只言片語,bjd娃娃這種東西,仿佛是上個世紀末才量產的?
而他手里這個木頭洋娃娃,制作的時間,按照他看到的記憶,是上世紀中期,抗戰勝利后、解放之前……
制作者也不是什么八級木工,不是小墨斗的主人,那種超級大佬。
沈樂看到的記憶里,他只是一個考入國立濱海高級機械學校——應該是某個技校或者職校——的年輕人啊!
您是怎么想到,怎么做出球形關節人偶來的?!
沈樂瞪著手里的小人偶,好半天,才喘過一口氣來。
這一口氣喘過來,緊接著,就是一個可怕的念頭,閃電一樣劈入腦海:
等等,不會是所有的人偶,都是球形關節人偶,我需要一個一個修復吧?那工作量就海了去了!
沈樂飛快跳起來,撲向房間角落,木架上的托盤們。一個一個玩偶拿起來看,還好,其他玩偶都沒那么兇殘暴力:
都是普通的機械關節人偶,開個槽、打個榫頭,再穿根桿子連接一下。
因此,這些人偶,基本上都只能坐著、躺著、靠著,如果想站著,必須得有個架子支撐。
只有這個小女孩,只有這個小女孩形象的玩偶,是最特殊的。可以抬手,可以高舉雙臂,可以端正站好,可以屈膝作舞蹈動作……
可以擺出各種各樣的靈活姿勢,擁有豐富而多變的姿態。
所以,果然是特意照著妹妹的樣子做的嗎?
所以,要讓它的每一個關節,都能靈活運動,好讓這個代表妹妹的玩偶,能做出各種各樣的動作嗎?
……不是,等等,這玩意到底是怎么做出來的?上世紀40年代,真有這種技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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