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百人就滿足了嗎?遠遠不夠。
夏林的信如期而至,老道打開之后竟被上頭的內容震驚到難以形容,因為夏林竟完全掌握了這里的動向,甚至連當前進展都了如指掌,而從漆封上的時間來看這封信發出來的時間竟是在這邊開始第二階段之前。
換而言之就是夏林對這個地方的動向了如指掌,甚至預估到了所有正在發生的事情。
而信中的核心思想就是當下還不是時機,還需要再沉淀沉淀,至于沉淀到什么時候他沒說,只是讓老道士等待機會。
如果是別人,老道士是會質疑的,因為就現在來看,他已經具備了一呼百應的前置條件,他的威望已經非常高了,而如果在這個時候發起一場亂局,甚至有可能可以立刻席卷整個蜀地。
要知道蜀地雖然士兵不少,但戰力不怎么樣,大多都是本地豪紳自家的護院軍擴充起來的地方武裝,然后在這些人得了勢之后拿到了一定的名額成為了正規軍。
當然,這些名額大部分都是需要花錢買的,甚至于現在整個蜀地賣官鬻爵幾乎已經成為了常制,官方不單不管甚至還會縱容,總之這地方儼然就已經成為了大唐核心權力觸及不到的邊緣地帶。
這其實也跟李世民有脫不開的關系,他這個蜀王的心思不在這里,那就怪不得下頭的人亂搞了,而三娘那頭也并不好直接插手分封之地,加上那些世家在朝堂中的暗線還有殘余,最終蜀地就成為了當下這個樣子。
怎么形容呢,當下整個蜀地的情況就像是鵝城一樣,縣長是誰不重要,黃老爺們才是最終說話算數的人。
而那些百姓同樣與鵝城的百姓一樣,他們不是心中沒有怨氣,但大部分時間他們都只是在觀望,因為畢竟現在他們還能有一口吃的,即便吃的不好,但至少還有。哪怕去給人當佃戶也好、去城中謀求個小工也罷,還是有那么一口。
然而這可不是黃老爺們變得善良了而是他們吃的虧多了,有經驗了,知道怎么樣控住那最后一條線,而且這些日子的實操下來讓他們對這條線的把握越來越熟練。
所以就算是現在老道士真的發動了絕技,但真正響應的人恐怕也無有多少,用夏林的話來說這一定是個循序漸進的過程,要搬去眼前的大山之前就一定要搬去心中的大山。
而就以現在他們所做的事情來看,這還遠遠不夠。立威、立言、立德,三立而合一方能有所造化。
老道在夏林的指示下,立刻停止了他的煽動性布道,開始認認真真的腳踏實地的開始循序漸進的工作。
話說好巧不巧,就在他停止煽動的第一個晚上,便有蜀中密探混在了人群之中來到了道觀。
不過這會兒他們卻只是聽了一晚上的齊民要術,什么給果樹接枝,什么利用高低差為農田灌溉,還有什么怎樣分辨毒蟲害蟲。
這些密探當然是不信,之后連續三日都跑過來仔仔細細的探查,但老道士第二天晚上講的是怎樣喂鴨子,第三天晚上講的是母豬產后需要應對哪些問題。
三天的農業知識科普下來,每一個密探都聽的是腦袋嗡嗡的,他們第四日便前去匯報,而那負責打探消息的官員聽完了這些之后略帶詫異的問道:“只是這些?那檢舉之人說的可不是如此。”
“屬下也不知那人說的真假,但我們兄弟幾人在道觀之中的確只是聽見了這些,不過大人,那個老道講的可真好,一般的農博士都不如他。”
那情報官一甩袖子:“你愛養豬便去跟著那老道學養豬去吧!”
而這會兒情報官身邊一留著小胡子的男子笑著拱手道:“嚴大人,卑職以為恐怕是有人透露了風聲,此事不可操之過急,還需緩而圖之。”
“緩什么緩,直接帶人抄了那破道觀,就說那老道妖言惑眾便是了,反正殺一個也是殺殺兩個也是殺。”
“嚴大人,不可。”小胡子連忙拱手道:“那道觀仗著濟世救民的名頭,周圍已匯聚了不少氣候,若是貿然查辦恐是要激起民變了。上官吩咐下來,這些日子要輕柔慢緩,斷不可操之過急,否則事情鬧得大了,恐會引來不測。”
其實話說到這份上誰都知道那不測究竟是什么不測,他們是真的怕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他們擔心如果這里爆發出什么問題,然后自己處理不當就會把在遠方的某人引來。
那人對于他們來說就像是狩獵的雄鷹,整日盤旋在頭頂虎視眈眈,稍有不慎就會被斬草除根。
但他們不知道的是恰恰就是這份忌諱才讓夏林如今有了可乘之機。
而面對這樣的情況也不是沒有人發出過質疑,說他們都懼怕成這樣了,為什么不干脆直接出擊把他們一網打盡。
拜托……這里是蜀地,那個一座城池能抵抗蒙元大軍三十六年之久的蜀地,蜀道難難于上青天說的就是這地方,即便是夏林的隊伍也仍然需要靠兩條腿翻山越嶺而去,而他們本來就是靠著先進的后勤補給系統才能戰無不勝,脫離了那強大的后勤保障,失去了重火力的支持,那可就是犯了兵家大忌——以己之弱克彼之長,那這玩意能不能贏是一說,即便是贏了那損失得大成什么樣?
戰爭本質上也是利益的博弈,如果一場戰爭最終的結果是入不敷出,那得多窮兵黷武才會非要去打這一場仗。
要知道夏林恨倭國幾乎不共戴天,但這都還是要時機成熟之時并且確保有豐厚的戰爭回報才會正式拉開序幕。
他又怎么可能去打一場明知道一定會損失慘重的戰爭呢?這不是他夏道生的風格,更不是任何一個優秀的政治家和軍事家的風格。
所以有些事真的急不來,蜀地是塊難啃的骨頭,這一點天下無人不知。
之后的日子,有許多密探索性就混在了那些民眾里頭,然而接下來的時間,老道士先是自掏腰包買下了大片山林,然后帶著這些失去了田地的農民開始墾荒,種植經濟作物、糧食,還有一部分則開塘養魚,白天干活晚上這傳授各種專業知識,還真的就是一副鐵了心要濟世救民的樣子。
很快當地情報機構對他們的監管就松懈了下來,主要還是因為那些密探實在是干不了農活,這就好比臥底毒梟大本營但最后卻發現自己來到了開心農場,每天屁東西找不到就是擱那給韭菜加竹籠憋韭黃。
這玩意如果不是真的需要一份生計的人誰能干的下去,又累又臟,還撈不到什么油水,勉強也就混個糊口。
然而老道士這也是嚴格按照夏林提出的方針執行,換而言之這就是一次初級的篩選,因為如果不是真的謀求生路之人,肯定是吃不下這苦的。
隨著聚集過來的人愈發的多了,差不多前后有了個兩千人的規模,他們的農場也變得越來越大,上的稅也隨之水漲船高,當地的縣令每日只需要一睜眼就有銀子入賬,即便是他心中隱約感覺到了不安,但看在稅收和政績的份上,他不但選擇視而不見甚至還會幫著這老道隱瞞人數來緩解上頭對他的憂慮,而那少報的一部分人多出來的人頭稅自然也就落到了他自己的口袋中。
這就是夏林決策中的“不賭他神志不清,就賭他滿心欲念”,很顯然夏林賭對了,財富帶來的豬油蒙心讓那縣令不但不阻止這個道觀下的田地擴展,反而還會將老道士視為座上賓。
“徐道長,今日老朽又來叨擾了。”
縣令帶著一些伴手禮登上了道觀的門,老道士連忙迎了他進門,兩人就如老友一般談天說地。
但突然縣令話鋒一轉:“徐道長,我看當下百姓在清風觀下都很不錯,我倒是有個想法。”
“還請大人明示,老道愚笨,猜不透猜不透。”
縣令哈哈一笑,伸手指了指老道士:“你啊你啊,都是成精的老鬼,就不要在我面前說猜不透的事了。”
他說完之后清了清嗓子:“你我如今為好友,那我不妨便直說了。”
“請。”
“事情是這樣的,這幾個月春耕剛過,周圍幾個縣大約有近五千戶的佃農。你說說,這春耕都過了,留著這些佃農在莊戶里吃閑飯誰能樂意呢,所以我的意思就是嘛……”縣令舔了舔嘴唇,輕笑一聲湊上前道:“這些佃農我打算要過來,就安在這清風觀周圍,徐道長覺得如何?”
“不可不可。”老道士連連擺手:“清風觀周遭山林田地之數也只夠養活兩千人,五千戶這得多少人,大人可莫要說笑了,老道是真養不起了。”
“哈哈哈,你還與我虛與委蛇。你的能耐我太知道了,莫要說五千戶了,便是一萬戶又能如何?不過老夫倒也不是不體諒道長,這樣我再想法子為你弄來幾座山頭如何?”
老道士眉頭挑了挑:“可是我的大人吶,老道可真的拿不出那么多人頭稅了。”
縣令立刻心領神會,一只手探入老道士的袖口之中:“我報這個數,你給這個數。”
老道眉心一舒,心中倒是頗為震驚,因為他是萬萬沒想到一個小小縣令居然能如此貪得無厭。
因為他五千戶就給上頭報五百戶,而自己只需要給三千戶的人頭稅,這換而言之就是這里五百戶的稅是給上頭的,一千五百戶的稅是歸縣令的,剩下的一千戶這是周圍幾個縣打秋風用的,剩下兩千戶的人可就算是老道的牛馬了。
“不會出事?”
“不會!”縣令志氣滿滿:“這農閑時五千戶人放在誰家那都是負擔,按月交稅誰承的住。他們不但會把人乖乖的送過來,甚至還得謝謝我呢。你大可放心,你若能吃得下,我隨時便把人召集過來。”
“我……且試試吧。”
什么都不用負擔就有錢拿這種好事誰能不樂意,消息一傳出去,五千戶的人就像是被趕牲口一樣趕到了這邊來。
縣令把人和周圍山林的契約都遞到老道士的手中,語重心長的說:“徐道長啊,到明年農忙之前,這些人便是老兄你家的牲口了,還望好生使喚。”
老道臉上帶著笑,但心中卻是殺氣騰騰。
“好說好說,一定叫大人滿意。”
而這個消息很快就被來往的“行商”帶出了蜀地,抵達了夏林的手中。
夏林看完這段時間的報告之后,他緩緩放下信來,長嘆一聲便將這封信遞給了李承乾與李治。
兩人看完之后真的是手都在哆嗦,一個是大唐太子一個是蜀王世子,兩人見到這個消息那真的可謂暴怒。
“山長,這些人也太目無法紀了。”
“父親還請允許治兒與哥哥一同前往蜀地!這些人是時候收拾一番了。”
“得了吧。”夏林劈手奪過信件:“別叫地頭蛇給收拾了。”
接著他坐到了石凳上,翹起了二郎腿說道:“這是好事,他們越是不得人心,那帶邊他們離崩盤越近了。巴蜀之地應當就是他們最后的藏身之處,往后的話,除非他們再次南下,越過叢林抵達天竺,否則等待他們的就只有死路一條。”
說完,夏林仰起頭略微回憶了一下:“蜀中最大的家族是誰家?”
“馬氏與程氏。”承乾第一時間回答道:“此二姓都為前朝司馬家后裔,后大魏歷代皇帝在梳理司馬家的人,于是他們便從司馬家分了出去。成都府馬氏、郫都程氏。”
夏林咂摸了一下嘴,眉眼一挑:“承乾啊。”
“在,山長。”李承乾立刻起立躬身。
“你去找些蜀地的關系,把這些事傳到這些執掌大權的耳朵里。”
“嗯?”李承乾一愣:“這……這是為何?”
夏林的手指在桌子上噠噠的敲著,眼珠子卻是不斷轉動,過了一會兒他才開口道:“一來是探探他們口風,二來便是要叫他們跟新貴之間的裂隙加深一些。畢竟這種瞞報賦稅中飽私囊,那奪的可是他們口袋里的銀子。去吧,這件事辦的漂亮一些。”
“是,弟子這便去辦。”
這會兒李治連忙上前,用殷切的眼神看著夏林:“父親,我要干點什么呢?”
“寫信給你娘。”夏林揚了揚下巴:“把這封信原封不動的抄給她,讓她給朝中之人施壓。不過信中的身份要換一下,就以某不愿意透露姓名的馬氏宗親之名吧。”
李治一愣,然后便恍然大悟:“爹爹,我算是知道他們為何說姜越老越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