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第一站當然是返回家鄉,他雖然一直在岳麓山下修行,但他本人可是蜀地之人,蜀王……
蜀王轉職成了海賊王,蜀地之境其實已經許久沒有人管過了,長安一片如今也是焦頭爛額,蜀地除了沒有自立其他的也都差不多是那個意思了。
中原南北的世家子弟先是被夏林殺,被夏林殺了之后又是夏林殺,躲過了夏林殺來到了長安城還是被夏林殺,現在他們的勢力范圍一步一步的縮小,最后幾乎全都縮在了蜀地之中。
要不怎么說當下蜀地的古文古樂古禮法保存的最完整呢。這不,古人都跑過去了。
隨著這些東西一同而去的還有就是他們的行事風格和辦事手段,天府之國是很好的,但再好的地方也架不住有人糟蹋,這些涌過來的落難世家空前團結,迅速將本土的貴族和地主打的節節敗退,最后他們憑借著雄厚的財力和經驗,迅速的在蜀地之內恢復起元氣來。
但他們這群人不事生產又不像夏林那樣搞工業促農業,能干的就是剝奪唄,他們的手段哪里是蜀地農民吃得消的,這地方可沒有像江南道那樣田地全部是公家的,一來二去他們就又在這天府之國過上了人上人的日子。
再加上夏林之前的所作所為早已經把蜀地和隴右的貴族們惹了個火冒三丈,現在要不是實在弄不過他早就開始反擊了,所以這幫人也算是占了個斗爭便宜,一路從南被驅趕到北,現在又擱這西南一隅作威作福了起來。
而老道士的目的地就是蜀地,這也是夏林的安排,既然他李二鳳想逃離原生家庭不愿意當封地王爺,那就交給他來辦這件事好了,畢竟現在二鳳真的回來八成也要瘋,他最看重的玄甲軍都已經被改了軍制分散到了各級營盤里去當團隊精英去了,辛苦打下的蜀地還被架空,他不在外頭當海賊王還真不知道該處理這當下的問題。
老道士在年前便來到了蜀地,他剛剛過去肯定就是要按部就班,首先就是向當地官府申請個山頭修建道觀,這玩意倒是好辦,只需要花點錢疏通,然后便輕松的拿下了一個原本就有道觀的山頭。
“道爺,此地原本的觀主是個硬骨頭,我們家老爺過來收稅,他說他既無田地又無產業,哪里來的錢交稅,可這收稅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于是那老道便被驅趕了,這不剛巧騰出了一個道觀給道爺您么,看來也是天意了。”
因為老道出手闊綽,當地的縣令格外看重他,所以來到這里選地址的時候還叫了衙門的師爺親自陪同,但聽完這師爺的話,老道士也是心中明白,這叫假客氣真警告,意思便是往后若是自己不按時給錢,結果便和那曾經的館主是一個下場。
不過無妨,只需按夏大人的吩咐照辦便是了。
老道士出了錢打點了一下師爺,那狗腿子一般的人物笑呵呵的便走了,而跟著他的那幾百名“平頭”道爺早已經分散到了蜀地各處,留在身邊的不過十余人而已。
他們抓緊時間開始修整道觀,還將原本的松柳觀改了個名叫清風觀,然后便如往常一般開始了修行。
就這樣過了幾日,當地縣令便問了起來:“那新來的老道可還老實?”
“老爺,那牛鼻子老實的很,這些日子都閉門不出,整日參禪打坐的。”
“哈哈哈哈,你啊你啊,你這不學無術的,道士怎能用參禪呢。下去吧,道士之事只要他按時交稅,其他的莫要管他,當下你可得在開春之前把播種稅收上來,若是誰家沒有交稅,記得要叫他們當田歸餉,莫要耽誤了春耕。”
“老爺,您就瞧好吧。”
之后的幾日,雖是眼看便是臨近春節了,但這地方的百姓可就難受了,這兩年蜀地各縣之中巧立名目蔚然成風,甚至有的地方就連呼吸都要收稅,有些百姓實在是難以維持,要么就早早的將田賣了搖身一變成為了人家地主家的長工和佃戶,要么只能是用田抵了賦稅,自己苦哈哈的遠走他鄉。
老道這幾日倒是去過幾個城鎮,他看到的只有民生凋敝,雖然貨物琳瑯滿目,但百姓卻真的是衣不蔽體,那些穿著華麗的老爺太太小姐公子們卻在這里享著天大的福。
若是他沒見過光明,這也不過就是老道士一生游歷中不起眼的一幕,但他去過了光明之地,去過了江南道去過了浮梁。
看到過那般的大人物每日平凡的吃穿用度,看過了最不起眼的升斗小民也可以喝酒吃肉。
此時此刻,冒著漫天風雪的老道心中就更加堅定了夏林對他說的那些話。
“那道光不能熄滅呀。”
老頭仰頭看著天,默默的搖了搖頭。
回到山上的道觀,第二日他便開始掛上了診病的招牌,這件事縣里的老爺第一時間也聽聞了,甚至還差遣師爺上了門。
“道爺,聽聞……”
師爺的話還沒說完,一名平頭弟子便走上前為他拿出了三百兩的浮梁銀票,老道士笑著說道:“師爺,看我這老糊涂,都給忘了。坐診是要交門稅的,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門稅一年不過十兩,他一次性拿出了三百兩,其中意味當師爺的自然是知道,他呵呵笑著將銀票揣了起來:“道爺講究,那我這便回去復命了。”
回到衙門,師爺拿出了二百五十兩銀子交給了縣令,那縣令一高興立刻大手一揮就為老道士免了三年的賦稅,而他自己則利落的將那銀票籠到了隨身的小盒子之中。
“秦師爺,這可是一頭肥羊吶。”
“誰說不是呢,老爺。”
“隨他隨他。”縣令哈哈大笑起來:“也不好把人逼的太緊了嘛。”
此時節正是最天寒地凍的時候,路上每日都會有流離失所的人凍餓而死,他們有的生了病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偶有機會得知了老道士那道觀上正在贈衣施藥,但一開始大多數人是不敢去的,直到有一日清晨,一名婦女抱著一個已經奄奄一息的孩童一頭沖進了道觀之內。
他見到老道士便磕頭如搗蒜,說著什么只要能救孩子叫她做牛做馬也認了。
老道士也不廢話,他本來就懂一些醫術,再加上在浮梁培訓了好些日子,這上來手一搭脈便知是風寒入體。
他在盒子中翻找了一圈,嘴里嘀咕著從浮梁學來的口訣:“發熱先退燒,腹瀉先止咳……”然后便拿出了專門為這風寒準備的符紙。
他先將符紙用藥水寫上符咒,接著將符紙泡入碗中,那符紙本身里頭也加了川貝、枇杷等物,配合上藥水,強給孩子灌下去不到一個時辰原本奄奄一息的人便恢復了正常體溫。
之后老道士更是容留了他母子二人在道觀之中養病,那女子每日只需要負責打掃一下衛生煮一下這里十幾個老爺們的飯菜便算是報答。
而這件事很快就傳開了,山上住著老神仙的事情不脛而走,四里八鄉的人都開始往這里涌了過來,治病的、求一口吃的,反正形形色色什么人都有。
不過老道士也說了,他們地方小,容留不得太多人,還說什么求天地不如求己,于是他開始不光只是施粥布藥,還開始教那些落魄百姓各種不同的謀生手段。
時間一長,老道士在民間什么聲望自是不言而喻,那這會兒他可就要開始執行他與夏林早已定好的計劃了。
布道,那可是他們這一行最擅長的事情了,而一旦開始布道,勢必就會引起官府的重視。其實能當上縣令的人除了是真花錢買的,但凡是調配過去的就沒有笨蛋,一個個的不知道多精明。一聽說道觀聚眾,只要稍微知道點歷史的人都會想到蒼天已死黃天當立,這放誰那誰不怕呢?
但這個事情也早在夏林的預料之中,他早已教老道士的應對之法,而到了這一步時,老道士也不由得發自內心的佩服起夏林來。
“夏大人簡直是神仙中人,連這些事情也都能算個七七八八。”
看著官府的人樂呵呵的離開并沒有為難道觀外頭的百姓,老頭心中可謂是無限感慨。
畢竟他從一開始的布道就是教那些村民們紡織作篾、木工瓦工,一點都不摻雜意識形態,官府調查之后自然也是懶得管,畢竟這些人放在大街上既不雅觀又是安全風險,能集中在這里對他們來說反倒是一件好事。
而就在他們開始麻痹大意的時候,下個階段也就開始了,道觀成為了夜校,開始教百姓識字。再加上周圍的人越聚越多,一到晚上溫暖的道觀里甚至能匯聚數百人之多,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都匯聚在這里聽老道士講課。
“所謂天有天之道,人有人之道。諸位……”
老道士突然長嘆一聲,看著面前的眾多窮苦百姓:“這世道不該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