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侯。”
一個青衣少年來到夏林身邊，他稍微欠了欠身便坐了下來，輕聲呼喚一聲之后便起身為夏林滿了一杯酒。
“你們是干什么吃的？一年十幾萬銀子養著你們，這么多天了你們一點消息都沒有。”夏林眉頭輕蹙，聲音雖小但威勢不減：“這么點小事還要我親自動手。”
“是卑職失職。”青衣少年沒有說任何理由，只是低頭認錯：“還請司侯再給卑職幾日。”
“沒時間了，說說你們查到的情況。”
“此地界十分復雜，本就多移民，且有許多倭人來此地經商，因為距寧波港較近來往密切，所以十分不好追查。而且這地方從民間到官吏之中都藏著賊人的眼線，他們做事滴水不漏，十分棘手。”
夏林聽完垂下眼皮，過了一陣才抬起頭說道：“這樣吧，你增派一些人手來，想法子找到一個突破口，我們從那個突破口切入進去。”
“是，司侯。”
“那些海匪也是要吃喝拉撒的，他們不可能靠幾個海島就能自給自足，你們多留心一下貨物的走向。不過這也只是捎帶手的事，畢竟他們不會蠢到集中采買的，肯定是分批運回。”
“司侯，卑職有一個想法。”
夏林點點頭道：“你說。”
“我們在方圓百里所有的米鋪里進行調查，看看半年來他們都出貨給誰了，然后若是有同名之人最好，若是沒有的話，我們就分頭去查那出貨量最大的幾個買家。”
“是個笨辦法，但當下卻也沒有什么更好的法子了。”夏林托著腮幫子無奈的說道：“你們啊，真的是讓我失望透頂。”
“司侯，卑職昨日聯系到了本地賭坊的老板。”
“怎樣說的？”夏林表情頓時舒展開來：“你們是以什么身份找他的？”
“走私販子。”少年壓低聲音說道：“說要找他把走私來的錢洗一洗。”
夏林輕輕點頭：“這倒是個突破口，幾時去談？”
“閻五到時會扮演我們的老大，今日晚些時候會在鎮上聚春樓赴宴。”
“我隨你們一起去。”
“一切聽司侯安排。”
夏林晚些時候換上了一身衣裳，打扮成文士模樣，而那閻五年齡大概四十五六的樣子，雖然職級不高但看著的確是有一副當老大的兇相，再加上他早年間混江湖，對這方面的門路非常清晰，甚至曾經一度混到過杭鹽幫副手的位置，后來因為幫內斗爭被趕了下來，走投無路之下這才被察事司給特招了。
夏司侯今日扮演的就是他的狗頭軍師。
說實話，若是這閻五不知道身邊那個白衣文士就是夏司侯還好，現在知道了之后他真的是緊張到要死，別說什么平日積攢的江湖氣了，他現在喝水都快端上蘭花指，坐一會兒就要抬眼看一看夏道生。
“你這是什么狀態，你這樣跟人談不是一下子就要露餡了？”旁邊的青衣少年小聲呵斥道：“你不要亂了大計！”
“是是是……錢大人，我明白。只是……”
“不用擔心，你按照你們的方案來，我全程旁聽而已，你就把我當是一個普通同事就好。”夏林抬起扇子說道：“我最多就是偶爾作為軍師提出一點異議。”
經過好一番心理建設，這閻五才算是鎮定了下來，就這么一直等到了當地最大的賭場老板的到來。
賭場老板姓孫，單名一個靈。他年紀不大，清清秀秀的，一看就是讀書人，聽聞原本也是個秀才身，后來因父親有案底導致無法當官才回來繼承了家中的賭場。
而在他經手之后，賭場倒是日益紅火，不過大伙兒都知道他的主要資金來源其實并非賭場抽水而是幫人流轉。
這個小鎮能有這么繁榮在一定程度上還真是有他的一份功勞，因為很多官員或者是商賈的錢都要在他這里流一圈才能算是干凈。
他手底下有三個局，其中最有名的江湖局就是……打個最簡單的例子，如果一個人要收受了十萬兩的意外之財，這錢直接拿出來很容易被人發現，但到了這里的話，這孫靈就會開始安排了，首先他會讓那個有想法的人過來玩一場，那人自然是得花錢，得花到把一處房產都抵押出去了。
這處房產多少錢呢？能抵十五萬兩但要十萬兩利息。這十五萬兩的虛賬是不是就掛上去了，這處房產是不是也要出手？那直接出給人自然也是不行的，這筆錢是需要流轉的，他們就會讓這人問目標家眷借金，五萬十萬的都行，主要是看人家里能有多少，然后他再拿這個錢去問賭場把屋子贖回來，這樣賬目就轉到了別人身上了，而那十五萬兩跟賭場的借貸是要給抵押利息的，但這抵押利息給沒給他們可以自己作賬，既然問賭場抵押要利息，其他債是不是也要利息？
那這里當他去還錢的時候，自然就可以依照借據上的利息連本帶利的支付給本人家中。
這樣這些錢就變成了借貸利息，空手就得了十萬兩銀子。而賭場跟商人之間大概是要抽百五，也就是五千兩銀子的頭。
當然了，這只是個比方，但很多時候流轉的方式就是這么來的，反正就是銀子空轉一圈就變合法了，查賬的時候也很難查證，因為賭場流水太多，假賬根本就查不出來。
這就是為什么后頭查的時候根本不看途徑只看多少錢收入的原因，這些手段太多太多，但問題是現在法律制度還沒有建立起全面的防范機制，漏洞在這就有人鉆。
而像是走私的錢就更好洗了，來回借就完事了，到時候賭場合并支出的假賬，或者虛擬往來啥的，反正就跟那些賬號回收的游戲公司一樣，國外弄的臟錢充值了游戲，等人光溜的回了國內之后把自己的手游賬號這么一賣，充值五十萬就能賣個四十萬，充值兩百萬就能賣個一百五十萬，大把人這么干。
所以在一套成熟的體系之下，他們很快就達成了協議，再加上閻五這人本來在這一片也算是個小名人，他們混黑道的高低都是要給他幾分面子。
但光是這樣顯然不能達到他們的目的，于是就趁著酒性，閻五就跟這孫靈聊起了想要入股放債的事情。
江湖上的人嘛，自然還是有的話聊的，不過在他們聊天的時候夏林就從這不經意的只字片語中發現了一些端倪。
這孫靈很健談，但其中有三句話引起了夏林的注意，這第一句是“這些日子生意不好做，前頭有水軍攪合”，第二句話就是“既然閻大哥有興趣，等這陣風頭過了之后我等再詳談”，第三句話則是“話我可不敢說死，您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盯著我呢”。
這三句話幾乎可以讓夏林斷定這位伙計一定是知道海匪的存在，因為風頭兩個字能對應的就是當下這剿匪的風頭。
而那說“有很多雙眼睛盯著”，大概可以分成兩個意思，一個就是他們的團伙里頭的也有匪幫的人，還有一個就是他們知道察事司的人已經來了，正在秘密調查這件事。
也許兩個因素都有吧。
等到結束，這孫靈離開之后，屋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夏林，夏林手里把玩著茶杯，經過簡單的思考后抬頭說道：“秘密拿人，突擊審訊。”
被察事司盯上了，那能有什么好下場么，這孫靈還沒進家門就已經被人給拿下像裝豬崽一樣塞到了箱子里，等到他被從箱子里抬出來重見光明的時候，見到的卻是一群穿著袞尨服的察事司番子。
孫靈雖一言未發，那些番子也沒問一個字兒，但此時此刻孫靈心里頭如明鏡一般，他被他閻哥給賣了。
當然，直到他閻哥穿著番子的衣裳走進來時，他才知道自己大概不是被賣了，自己就是被查了。
“說說吧，開口你還有活路，只要你開口，天亮之前你還能回到家中躺在床上睡覺。若是不開口嘛，你也認得這衣裳。”閻五爺此刻挑了一下眉頭道：“進了察事司的地方，不老實是個什么下場，我便不多說了。”
孫靈仰起頭來，哈哈一笑：“好啊好啊，你們察事司好手段。那我便是不說，你能奈我何？”
“哦，聽聞你孫家三代單傳吧？你就一個兒子吧？”閻五爺撓了撓臉：“這樣，我也不跟你多說什么，天亮之前你不說，你與你兒子都收拾收拾準備去伺候宮里的娘娘吧，我看你是熟人的份上，可以讓你選，聽聞淑貴妃性子好，不欺負下人，你就去伺候淑妃吧。”
“這便是你們的能耐！？”孫靈突然暴怒了起來：“你們不是秉公執法么？”
“真抱歉，秉公那是衙門的事，我們就憑心意。”閻五搖了搖頭：“現在還有兩個時辰天亮，等雞一叫，你說不說便不重要了。我們不缺你一個，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