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發用作定位的炮彈在震耳欲聾的噴吐聲中被打向了河對岸,而當對面的士兵聽到響動紛紛探出頭想要看個究竟時,這三發炮彈其中的一發就已經在他們的大營正中心炸出了絢爛的花瓣。
巨大的沖擊波在一瞬間就將離爆炸最中心的人撕碎,即便是相隔七八丈的人也被掀飛出去,整個營地頓時陷入了恐慌之中,守衛河道的將領當場被炸死,甚至都看不見尸首。
群龍無首之下,李密的守軍立刻就變成了沒頭的蒼蠅,逃跑自然就成了他們的主旋律,但人的速度怎么可能跟大炮相比呢,在定位炮之后接踵而至的便是一輪齊射。
在這樣密集的火力覆蓋之下,這整片區域幾乎是在同一時間都被籠罩在了煙塵之中。
“龍息彈!裝填!”
景泰帝聽話的捂著耳朵張開嘴,眺望著遠處的軍營,只是幾個呼吸之間,在一陣天雷般的怒吼之后,那原本固若金湯的陣地就已經被打到七零八落。
而這時,他們又整出了什么新名詞,什么叫……龍息彈?
龍息?那不就是他的呼吸么?名字倒是很好,到時要好好獎勵一下取這個名字的人。
不過當一輪龍息彈打出之后,景泰帝還是覺得這個名字殺孽太重,真的不適合以皇帝之名來命名,多少是沾染了一些晦氣。
只見這裝填了龍息彈的大炮再一次發出怒吼聲,而這次那炮彈就與之前的完全不同,它落地之后立刻便化作了一團火球,也不知道里頭裝了什么,只是知道它炸開的火焰散布極廣,而且燃燒時間極長,哪怕相隔了兩百多丈都能看到對面的火光沖天。
火焰引燃了帳篷、河邊的枯草還有士兵的糧草,敵人的陣地頃刻間便成為了一個大火球,而影影綽綽之間還能見到有著了火的人手舞足蹈的從火場中沖出來,但不多一會兒便也已經倒在了地上。
景泰帝背過身去不忍再看,空氣中漸漸的傳來了焦糊的味道,他抽了抽鼻子嘆了口氣,抬眼就看到了站在自己身后不遠處的單雄信。
“陛下,兩軍對壘時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戰陣上沒有仁慈也容不得仁慈,仁慈是戰勝方對戰敗方的施舍。”
景泰帝回頭看了一眼,雖然現在什么聲音都已經聽不見了,但那如同來自地獄的哀嚎聲卻好像一直縈繞在他的耳邊,再加上空氣中不知來源的蛋白質焦糊味,他捂著嘴快步走到了沒人的地方哇的一聲就全給吐了出來。
周圍不少人看見了,但誰也沒說什么,不是不敢而是習以為常,他們這里不少人在第一次上戰場見到血肉模糊的尸體之后,表現的比景泰帝當下可還是不如的。
有人遞上了手絹,景泰帝蹲在地上擺了擺手表示不用,他走上前在水缸便舀了一瓢水也不顧是生冷了,仰頭便灌了一大口,這才讓他肚內的翻江倒海好上了許多。
他這會兒仍是蹲在地上,臉上并沒有表情,只是視線一直看著對面還在蔓延的火焰,這會兒上游應當也是誤會了信號,短時間內河水暴漲了一大截,想來這就是他們的埋伏了。
只是可惜,上游李密的伏兵恐怕根本沒有想到他們的敵人在數百丈之外就已經自己這支占盡地利的守軍給打到落花流水。
數千人規模,幾輪炮擊之下就已經所剩無幾,能跑的早已跑掉,甚至于守備大將也都跟豬狗一般死得不清不楚。
到了傍晚時候,在前哨回來通報后,新軍便要開始搭橋了。景泰帝曾經在嶺南道時看過他們搭橋,但這一次卻又是不一樣,在水位回落水流逐漸平穩的河面上,他們浮橋非常有用,等到浮橋上的繩索固定到對面之后,這浮橋甚至能走牛馬這些大牲口,甚至比一般的橋還要穩定。
隊伍迅速過河,而此刻他們距離那個被他們轟炸的營地已經不足三十丈了,這個距離已經能清晰的看到當時的慘狀,傍晚的風一吹,那血肉的腥味與燒灼的臭味混在一起,叫人只覺得身在煉獄。
但新軍的士兵并沒有任何情緒變化,他們依舊是扎營然后便開始清點戰場,這里頭也有一些還沒死亡的敵軍士兵都會被他們救回來。
“誒……”景泰帝抬手呼喚了一聲:“那個……若是不抵抗,就……就算了。”
這會兒旁邊的參將上前笑道:“陛下,新軍一貫都有優待俘虜的政策,您大可放心。”
“那便好,多做殺孽……要敗國運的。”
數千人的守軍,逃跑了多少人不知道,但經過清點死亡人數大概在三千二百人上下,重傷的則有近五百人,還有一些輕傷者也都被帶了回來,加起來大概能有個五千人上下的規模。
但從河對岸來看他們的大營分析的話,可能最多就是一千多人的規模,也就是說當時如果新軍貿然渡河,先不說會不會被上游突然的沖擊而損失大半,光是這被故意隱藏的伏兵就已經夠他們喝一壺了。
“陛下您看,若沒有大炮,我方十分被動。”單雄信上前匯報戰果之后朝景泰帝一拱手:“多虧陛下英明神武,指揮有度,這才能保我軍一路通暢。”
景泰帝看了單雄信一眼,微微的笑了笑卻是沒有再說話。
功勞都是他的,但只有他心里知道,他有個屁的功勞,自己就像是個沒見識的孩子,隔著幾百丈被嚇得魂不附體,倒是個無雙的笑話了。
他當下沒敢去前方那個已經焦黑的大營,直到第二日早晨他才遠遠的看了一眼,只見尸體堆積成山,散發著焦糊味和那種膾食的油脂味道。
景泰帝再次吐了出來,不過他這會也聰明了起來,過來之前并沒有飲朝食,否則昨日丑態就又會展現在眾人面前。
大家還是沒有說什么,面前的場景即便是百戰老兵看著也會有幾分心驚肉跳,更何況是錦衣玉食、養尊處優的皇帝,他能有現在這個樣子已經很好了,許多新兵蛋子都可能鬼上身,哪怕打贏了都要當逃兵。
尸體是不能這樣堆在這里的,這是他們的行軍章程中的規定,不管是敵人還是我方的尸體都需要妥善處置,工兵營除了去爆破人家的城墻和挖塹壕、搭浮橋,還有一個很重要任務就是埋人。
而景泰帝看著那一具一具的尸體落入深坑,甚至連個名字都沒有記下,心中倒是有無盡的感慨。
一開始他會以為戰場就是那種壯懷激烈,精銳盡出,策馬對沖,宛如古來之英雄一般,然而今日他所見之戰場,有硝煙而無壯烈,有死亡而無廝殺,慢是殺戮卻并不叫人熱血沸騰,甚至于都不能稱之為戰爭而是可以被稱之為一面倒的屠殺。
這……這有悖周禮啊。
但他能說什么呢,難不成還跟春秋戰國之時那樣么,等大家排兵布陣幾日之后一聲令下開始中門對狙嗎?戰爭早已經進化到只要能贏咋樣都行的階段啦,天真是會被人把頭蓋骨割下來當酒杯的,對敵人必是半點仁慈都不能帶上的。
當下新軍占領了敵人的有利地形,已經開始將防線朝兩邊延伸,焦土戰術,何為焦土景泰帝是看了個真切,他一開始以為會有什么縱火的戰術,精密巧妙富有戰爭的美感。
然而這所謂的焦土戰術就兩個字——開炮。
大炮此刻再次被拆分成了零件,開始隨神機營跟在大團后頭緩慢前行,神機營的人一如既往的面無表情,他們這幫人似乎眼里頭就沒有人,只有他們手中的那些鐵疙瘩,天天捧在手上就如新娶的媳婦一般。
但景泰帝卻知道了,這新軍之中五千人的神機營卻是他們的絕對戰力,就靠這神機營其實就可以橫掃中原。
只是這一次他一點都高興不起來,他不希望他走過的山川變成焦土,不希望他去過的城鎮變成廢墟,那是他的大好河山,他要它們全須全影的回來,而不是支離破碎的回來。
戰爭不好玩,一點也不好玩,神機營更不好玩。它就如天子手中的利刃,出鞘便要見血。
不過值得一提的是此番在敵大營前方十二里處倒是找到了敵之糧倉,他們倒也是做好了充足應對來防備新軍的火攻。
只是他們可能連想也沒想過,這把火會這么猛。
“大都督”
邯鄲城內,剛剛抵達邯鄲準備作為督軍監陣的李密就在一陣疾呼之中渾身一顫,他第一反應就是要出事,而等到通報之人過來之后,他聽到的第一句話就是——“大都督,河道陷落,敵大軍已安然渡河。”
李密知道他們能渡河但卻沒想到如此之快,他瞪大眼睛一拍桌子:“混賬東西,張寧何在!?他為何不給我發來戰報?可是投敵?”
那通報之后此刻突然就哭了出來,他趴在地上嚎啕大哭一陣之后:“涿鹿陷陣營的兄弟,死了……都死了,張將軍也死了,尸骨無存……”
李密腦子嗡的一聲接著便是一片空白,他往后退了幾步,這張寧乃三國張遼張文遠之后代,陣仗上勇猛無比,大小百次戰斗近無敗績。
然而他獨得地利,還有上下游友軍加持,竟叫人打了個尸骨無存?
那可是涿鹿陷陣營!他手底下最精銳之戰士吶!雖說不上是什么以一敵百,那有些夸張,但也卻是精兵中的精兵,五千打三四萬即便不敵也不可能潰敗的如此之快。
“可是當真?”
“當真啊大都督……當真啊!”
還沒等他核查,后續的探子過來傳了線報來,所謂戰報會撒謊但戰線不會撒謊,敵繞過山麓埋伏之地從水路渡河一路朝著邯鄲城便奔襲而來。
兩方情報一對,李密當下便是知道了自己這最強的截擊營是沒了,但怎么沒的不知道,前方戰報還沒有過來,或者說潰散的逃兵還沒有抵達。
他知道新軍強,但不知道新軍如此之強,若是陷陣營都沒能拖住對方一日,那接下來他將陷入到無盡的苦戰之中,除非能憑借著邯鄲這座千年古城的高聳城墻截斷對方前進的腳步靜待增援,否則他并沒有什么特別好的法子對付他們了。
“高進,高武。”
“屬下在。”
“你二人即刻領兩千輕騎分兩路截斷敵后方輜重,務必要陷敵于混亂之中。”
“末將領命!”
兩人領了軍符轉身離開,以極快的速度帶著兩千輕騎兵就急速的出了邯鄲,繞了好大一個圈直奔新軍后方的輜重隊而去。
而此刻新軍正在正常行軍,不過他們并沒有跟常規軍隊一樣留下人手保護輜重隊,放任輜重隊就這樣慢慢騰騰的跟在大部隊的后方,維持一個三到五天的路程差,若是拉開太遠先頭部隊就會稍微休整一下。
這個行軍方案也就給了高家兄弟的可乘之機,兩千輕騎迂回繞后,很快就鎖定了新軍的輜重部隊。
高家兄弟此刻也很好奇,那便是明明戰力這么強的隊伍,為何會犯如此的低級錯誤,竟不派兵護衛車隊,只留下一些看上去連兵器都沒有的人在這里慢騰騰的行進。
“今日午后,他們用餐之時,聽鳴鏑而動!你我二人從兩側而入,定殺他個七進七出!”
兩兄弟商量好了之后也各自休整了起來。
而此刻他們前出的探子發現了一個很奇怪的事情,就是有幾個披著玄色札甲的軍漢好生古怪,竟把鍛鐵臺架在了官道旁的野棗林里。領頭那個絡腮胡掏出銅管時,他險些當是教坊里的笙簫,可這些管子全用鐵箍絞成了蜂窩,倒像是把龜茲樂師的排簫塞進了煉丹爐。
難不成這輜重隊的人吃個飯還要叫人奏樂助興不成?
直到弄完之后,絡腮胡突然喝令士卒抬起鑄鐵架,三足鼎立的模樣倒似在布什么法陣。那蜂窩狀的鐵管陣列嵌著六根烏亮喉管,每根喉管后頭的銅舌竟像活物般顫動。他們還往鐵獸脊梁塞了銅鏈子,旁邊的鉸鏈一轉,嘩啦聲里分明帶著胡商開的店里才有的硫硝腥氣。
這是個什么東西?新樂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