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行軍總里程近六百里,新軍將前出至邯鄲城外,做圍城之勢,而邯鄲當下正是掌控在李密手中,而當下的李密便就在德州治所安德縣內。
大軍出動不可能沒有動靜,前方探子已將新軍動向告知于李密,他不是什么菜雞,只需要在地圖上這么一劃拉,自然就能知道大軍意圖所在。
面前是四萬余不知深淺的新軍,身后則是楊英的四十萬大軍,李密心中知道當下楊英就在那看著自己怎么納這份投名狀,不把李密手上的兵員打個七七八八,楊英斷然不會動手。
沒辦法,雖然知道對方想干什么,可當下的時局已經不允許李密再做出選擇,否則他定然會腹背受敵,唯一的法子只能與新軍一戰。
其實他也不是沒有想過打假賽,但這等糊弄傻子的法子是無法糊弄楊英的,當下邯鄲城內定然混入了大量楊英的眼線,甚至自己軍中可能都已經被滲透了進來,這幫人最擅長就是如此。
“眾參將!”
李密這時深吸一口氣,也是知道自己避無可避了,既然如此那也就不能叫人看扁了。
聽到大都督要進行戰斗部署,大帳之中的參將都圍攏了過來。
“于紫山至鼓山隘口布設鹿角木陣,配合伏遠弩兩百具覆蓋山道,預設滾石檑木,盡可能牽制其先鋒。”
“漳水南岸構建羊馬城,埋設鐵蒺藜陣及陷馬坑,城垛部署擘張弩手三千五百人,以拒止敵輕騎突進。”
“精銳陌刀隊一萬三千人輪駐甕城,著鎧配障刀,專克敵重甲騎兵。”
“上游急筑堰兩丈塞壩,預儲洪水,待敵半渡時決堤割其陣型。”
“下游河道暗插鐵木樁,阻滯敵船隊行進,切其補充。”
李密背著手在房間里布置作戰方案,周圍的參將拿著鉛筆唰唰唰的記錄,而他們甚至都沒意識到他們連這速記的筆和速記的方式都是從江南道傳來。
“陳守道,你負責偽造河東節度使增援檄文,每日變換旗號,多以朔方軍與范陽精銳南下為名,與敵為餌,誘敵深入。”
“張大毛,遣五百人偽裝流民沿途散布突厥騎兵已奔襲徐州之言。”
“拙峰,你于邯鄲至臨洺關明設兩千石糧道,暗修紫山地道保障補給,斷然不能叫人發現。”
“韓文,調跳蕩兵兩千人,專焚敵輜重車隊,日均要給我毀糧五百石以上。”
“其余人做好圍城之困,甕城內預埋火油罐,誘敵入城后封閉閘門實施火攻。”
“若十五日未能退敵,組織死士帶雷火罐突擊敵營,洞開城門,所有人混跡于亂民之中向北方逃離。”
李密瞇起眼睛,他畢竟在打仗方面是把好手,這個節骨眼上只有證明自己真的有能耐,雙方才都會高看他一眼,若是自己真能將新軍在十五日內拖到減員過半,那就能叫他們潰退到邢州,而到了那里之后的事情可就跟他沒關系了,他甚至希望剩下的新軍能把駐守在邢州的楊英部給殺個雞犬不寧。
那時他李密自然水漲船高。
十日,以新軍的行進速度,六百里對他們來說也就是十日便達,而此刻景泰帝就像是個新兵蛋子一樣坐在大帳里聽著各級將軍討論著戰略戰術。
這些人都是浮梁書院里的伏虎堂出來的人,人均也就是二十出頭,但一個個軍事素養都十分過硬,腦子靈活不說還精通所有軍事技能,而這也是當下新軍中下層指揮人才中的骨干力量。
“當下攻打邯鄲,敵定會在紫山至鼓山隘口處設伏,那地方只有一條窄路可以通行,兩邊山野茂密,若是強闖恐怕是要吃虧的。”
“繞路行不行?”
“不可,若是繞路的話容易被邢州方面的竇文德部包夾,到時腹背受敵定討不好。”
這會兒一個皮膚有些微黑的參將抱著胳膊說道:“要我說啊,你們想太多了。當下要硬打進去肯定不行。但焦土戰術如何?”
“附議。”
“附議。”
“附議。”
看到他們一連串的附議,旁邊的景泰帝卻是滿臉懵逼,這會兒新兵蛋子拓跋靖有些不好意思的問了起來:“何為焦土戰術?”
這會剛才說話那人立刻轉身向景泰帝行禮:“回稟陛下,焦土戰術乃是新軍三大戰術之一,既遇林焚林、遇險開山,但凡有敵軍設伏之可能,便將之化作一片焦土,寸草不生。”
“哦……好兇的招數,那其他的呢?”
“閃擊戰術與游擊戰術。”
其實景泰帝還想問個仔細,但他多少是要臉,問太多感覺自己一點尊嚴都沒了,于是他只能咂摸一下嘴:“嗯,兵書上皆有記載,能活學活用便是好。”
說罷他就坐了回去,不再發聲,生怕說太多反倒叫人看出來他狗屁不懂。
其實新軍的速度要比李密方預估的快了一天半,他們只用了八天就抵達了紫山之下,然而橫跨大山顯然是不科學的,但橫渡漳水卻相對容易,不過這時顯然敵人已經在漳水南岸布下了防御,就等著他們渡河的時候給他們來一發大的。
但新軍抵達之后并沒有著急,兩撥人馬隔河相望,對面甚至還有大嗓門隔空叫陣,只是新軍一概不予理會,在抵達之后半個時辰之內就進入到了防御狀態。
這可叫李密部的各級將軍摸不著頭腦了,他們千里迢迢趕來難不成就是為了睡覺?
而這會兒主帥單雄信正拿著望遠鏡眺望著河對岸的敵軍營地,估算對面大概能有五千到八千人之眾,而從他們布防的走向來看,他們就只是在防御這一段河道。
“陛下,這其中恐怕有詐。”
單雄信放下望遠鏡后對景泰帝說道:“若是真防備渡河,應當是散營鑄塔,設高點。但他們卻只守在這一段河道之中,換而言之他們似乎并不擔心他們從其他地方渡河。”
“那該如何是好?”景泰帝眨巴著眼睛好奇道:“我們是要換地方么?”
“不換,他們恐怕在上下游有已經布置好了埋伏,若是從上游,定會叫水淹七軍,但若是從下游,下游水流湍急不說而且會暴露我方糧道。我軍就從這里過。”
景泰帝咬了咬嘴唇指著對岸:“可若是強渡,這過程中我們得損失多少人吶,這買賣可不劃算。”
“陛下放心。”
單雄信伸出手比劃了個六在眼前晃了晃,然后笑道:“敵離我軍大約為兩百丈,正是好距離啊。”
什么兩百丈好距離的,聽著真叫人腦袋疼……但景泰帝決定不再去干擾主帥的布置,畢竟他在離開金陵時,夏道生就已經囑咐過了,叫他這個外行千萬別去干擾主帥行事,要知道李密可不是軟柿子,那可是千錘百煉打出來的真金,要打他就不能用常規方法來,得用奇招。
接著單雄信命令先鋒營就地休整,等待后續部隊抵達。
他們的停駐叫李密的埋伏一時之間也起不到用處,兩方進入到了空耗的垃圾時間。
這一等,就是五日。
新軍的先鋒營五日沒有動彈,李密那頭可是焦急的不行,他吃不準這邊到底是想干什么,不進不退的卡在那里,若是叫他們知道了自己的部署,那還不得壞事?
可問題是他們只要駐扎在開闊地,那就是他們是防守方,地利在對方身上,若是李密此刻決定強攻,那自己那點陰狠的招數可就全施展到自家部隊身上去了。
這不妥妥傷敵八百自損一萬三千五么。
那就耗!
首先出問題的就是下游沿河而上的船隊,不少船舶都因為被木樁掛住而不得前行,這會兒單雄信才明白下頭果然是設有埋伏,但他卻一點都不急,畢竟新軍打仗從來就是有兩套甚至更多的備用方案,這一條線走不了,那就換一條線。
不過這些日子后方倒是經常出現輜重車隊被滋擾的消息,但車隊的護衛力量很強,并沒有讓他們太成功,只損失了不到三成的糧草。
但即便是這樣也足夠可以看出李密手底下的人的確是有些東西,然而通過這次的事情之后,就連景泰帝也都知道了李密有些手段,他現在甚至能安安穩穩的站在大營里頭喝茶看書,倒也是悠哉。
其實很多人都不知道這位皇帝來這到底是干什么的,整天還要小心翼翼的保護他,但問題是現在新軍的旗可是五爪龍旗,他才是理論上的總帥,部下非議統帥可是要拉出去軍法處置的,所以大家更多的是把這位大爺當成了吉祥物,主要的軍事內容還是跟大將軍單雄信商量。
五天之后,輜重隊終于來了,但單雄信等的并非是輜重隊而是跟輜重隊一起抵達的神機營。
神機營神機營,沒有這神機營,他們恐怕就連河都過不去。
當神機營開始從那一車一車的輜重上往下卸東西時,景泰帝這才看清楚了這些東西的全貌。
原來是大炮……
這玩意他認識,他甚至還洋洋得意的說:“想當年啊,道生第一次弄出這些玩意的時候就給朕演示了,朕覺得一般,笨重還動靜大,不過他說那才是剛開始,朕也沒說什么,他要錢給錢要人給人,就是不知道當下如何了。”
單雄信拱手道:“稟陛下,今夜陛下便能一校成果。”
“好好好,可莫要叫朕失望。”
不過他即便是演出了一副“這玩意有什么稀奇”的樣子,但在神機營的士兵組裝時,他甚至都不顧儀態端著個碗站在旁邊看,生怕錯漏了任何一個細節。
之間那些炮被組裝之后,竟還是帶輪子的,他當時就好奇了,明明帶著輪子為何還要用船車馬牛的拉,直接整兩匹馬馱過來不就完事了么?
但當他知道那炮居然有近五千斤重時,他沉默了半晌……
嗯,的確。不拆開是真整不動這些玩意。
而當這十二門還散發著油腥味和鐵腥味的猙獰巨物出現在這個吃喝玩樂了一輩子的皇帝的面前時,他能做的只有坐在一張凳子上怔怔的出神。
旁邊的神機營軍機長在跟他說什么他已經不記得了,腦子里只有一句話“只需三炮,便能叫千人離散”。
這里的離散不是跑散,而是四分五裂的離散。他知道也許軍機長有些小心機是在夸大,因為夏林本人都說一炮下去百來人差不多了,但即便是如此,這也足夠沖擊他的心臟。
他只是沒真正帶過兵但不是沒有讀過兵書,教他韜略者乃是大魏的軍神李靖,李靖曾說古來諸侯什么都挺好,就是愛吹點小牛,動不動就是十萬人二十萬人的軍陣對沖,然而那樣踩死的比戰死的還要多,萬人對壘便已是大戰。
然而萬人,也不過就是面前這些家伙齊射十輪的事,按照它們的射速,只需三刻鐘而已。
就有一種世界觀被沖擊的感覺嘛,景泰帝此刻突然不希望這十幾門大家伙露出獠牙發出怒吼,因為它們的吼聲不但會撕碎面前的敵人,還有千百年來皇家的威嚴。
“炮營列陣!”
旗語打出標識,十幾門大炮開始調整密位。就密位這個詞還是景泰帝在剛剛聽來的。
“陛下,請將這個塞入耳中,等會開炮前還請陛下張開嘴。”
景泰帝不明所以,但還是照做了,他至少還是對鋼鐵有敬畏之心的,沖動和傲慢的虧他不是沒吃過,畢竟他也有一把沒咋開過的槍,而那第一次開槍時,他魂兒都快被嚇掉了。
“距離二百三,表尺30,向右820密位,裝藥4號,高爆瞬發引信,矯正!”
齒輪拉扯著炮身發出咔咔咔的聲音,景泰帝連忙張開了嘴,眼睛死死盯著面前的大炮。
“矯正完畢!”
“三發齊射,準備!”
炮營的人立刻開始裝填彈藥,看著那需要兩人才能抬起來的鐵疙瘩,景泰帝情不自禁的咽了口唾沫。
“準備完畢!”
這時旗語開始揮舞,所有人進入發射準備,接著單雄信連忙上前擋在了景泰帝的身前,但景泰帝卻搖了搖頭把他扒拉到了一邊。
“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