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景泰帝的三觀被怎樣震撼了吧,反正當下夏林最擔心的問題就是外頭那些持續不斷的摸黑和造謠。
誰說對面沒高人的,對面的高人可太多了,就連李世民如今都顯得有些無奈。
“你當下就是自己把自己走上了一條死路,你之前是否認為只要你不貪功不貪名就能長治久安了?如今見到了吧,人家給你兩頭都堵了起來。”
夏林只是笑,靠在那把棋盤上的棋子撿回了盒子里,然后遞上一杯涼茶給李世民。
二鳳多少帶著點火爆脾氣,他接下涼茶一飲而盡:“這么下去可不行啊,你倒是說句話。”
夏林這會兒也不知該說些什么,只是坐在那默默的下棋。
路都是自己走出來的,他從來不爭奪名利,本以為這樣就會落下一個頂好的名聲,但問題是他不爭,絕大部分人就不認識他,占領了輿論市場之后他沒有把那個位置填補上去,反倒是把景泰帝、馬周、卓恒甚至是老張他們頂了上去。
他們在民間的名聲要多好就多好,反回頭再看夏林,世人只知道他是十年前那個詩文的天才如今的大魏權臣,卻嫌少有人知道他干了什么,真正做到了善戰者無赫赫戰功,就連對抗突厥的戰斗也都是卓恒居功至偉。
這下好了,人家就利用這一點開始歪曲對他的認知,逐漸在把一個靈氣逼人的少年天才轉化成一個董卓一般的暴虐權臣。
是啊,他們擅長這個,從幾百上千年前就擅長這個,當年黃巾起義才多久,他們便能說上一句伏尸百萬,然漢末的混亂哪年不得是個白骨累累,他們卻只字未提,仿佛一切的動蕩都是隨著那一群只是想填飽肚子的黃巾軍帶來的一般。
不是說黃巾軍是什么好人,但歷史的春秋筆法就是在這里擺著,千古的陽謀。
現在夏林去爭,那他就是功高震主心懷不軌,加上他有軍權有政權甚至還有稅權,三權一體之下,哪怕他說自己沒那個想法,甚至景泰帝自己去幫他澄清他沒有那個想法都是徒勞。
一句“陛下受奸人蒙蔽”便已經可以解釋全部。
天下的解釋權終究還是在那些人的手中啊,夏林這會兒一邊下棋一邊撓頭,手上下錯了六部,甚至還得叫李世民按著他的棋往回推幾格。
“心里頭有事就莫要玩了。”二鳳笑道:“你也莫要太過沉悶,天下英豪何止千萬,能不犯錯之人又能有幾人?再說了,這也并非是你的錯,你每一步都是對的,只是有人說你是錯的。”
夏林指縫中夾著棋子在棋盤上敲得噠噠響:“我有一法,只是這一招用出來了,就回不了頭了。”
“說來聽聽。”
夏林苦笑一聲:“脫魏自立。”
“好啊,天大的好事。那我打金陵的時候你不會幫忙了吧?”
李世民頓時喜出望外:“等我打下金陵,咱們劃江而治,長江之南都是你的,北方都歸我,你看如何?到時候咱們在解個兄弟之邦,等治兒長大坐穩了皇位,你我兩地再合二為一,這不就華夏一統了嘛!雖大義之名不在你我身上,但在你我子侄身上,其實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夏林深吸一口氣,沒有去接李世民的話,只是這棋也是沒法下了,他將手中的棋子扔到了棋盤之中,走到窗口深呼一口濁氣:“我明明就在讀書人那邊名望甚高了。”
“有什么用,普天之下讀書的才有幾個人,你去問問你關在柴房里頭的那些個人幾人認識字又有幾人能寫自己的名字,你指望一群吃官司都只能默默按指印的人去了解你那宏偉大業,這合適嗎?道生啊道生,你們這些讀書人天生便爛漫的很,若我是你,說我嗜血我便殺給他們看,殺個血流漂杵、投鞭斷流。等天下安頓了,那些個人自然只能記得我的好,稍寬松他們幾年,他們便能記我一筆天下明君!”
“有什么用!”
夏林一巴掌拍在窗框上:“你是牛逼,你是貞觀之治,可有什么用?說白了你李二再厲害終究不還是得二世而亡嗎?前頭的一百年吃了你的老本,等后頭兩百年怎么熬,終究天下不還是大亂,王朝不還是傾覆,百姓不還是茍活?你要的是什么我不知道,但斷然不是天下太平!你李唐也就一百年知道嗎!我要的是這一百年嗎?我要的是下個一千年一萬年!”
“能成嗎!你能長生不老嗎?你跟我叫,我難道不知道天下自有定數?我能如何?兩眼一閉不還是兒孫自有兒孫福!?你有能耐你永遠別死,你與日月同輝!你謀求的東西本就不可能實現,妄想!你們這些臭讀書人的妄想!我告訴你,夏道生,天下終究是這個天下,能有一百年的好日子那便已經是磕頭燒香都求不來的了,你還謀求千年萬年,王八才能千年!王朝不行!”
兩人在屋里叫得那叫一個眼紅脖子粗,外頭的人連靠近都不敢靠近,這要用玄乎點的說法就是此時此刻桂州府上空有一條黑龍與一條火龍爭斗不休,惹得驚天動地,凡人不可靠近。
過了許久,兩人也都算平靜了下來。
夏林靠在那瞥了二鳳一眼:“我想試試。”
“行啊,你試。不過你試試之前,先把這個局給破了。天底下可不只有你一個聰明人吶,夏道生。我也想過了,你要么當下就提起刀,殺出一條血路,殺出一片朗朗晴天。不然,你就得受著,受著天下萬民的唾罵,說你是玩弄權術之人,說你是殘暴嗜殺之人。你能如何?哪怕有百萬人知你夏道生殫精竭慮,可還有千萬人不認你這個人!到時候拓跋靖都保不住你,要么是他殺了你,要么是你反出了田魏!斷無二路可選。”
夏林雙手撐在窗臺上眺望著層層疊疊的遠山:“當下只有一條路了。”
“說。”
“重鑄法家榮光。”
李世民一聽,只覺得身子一震,他坐直了身體:“玩這么大?”
“那不然呢?雞蛋從外頭打破那叫毀滅,從內部打破叫新生。查,從我自己開始查!”夏林轉身過來:“天下同罪!”
“你……你這是天下同罪還是天地同壽啊?”
“那不然呢?我問你個問題,有一天你去外頭吃了一碗粉兒,但賣粉兒的一口咬死你就是吃了兩碗,你如何自證?”
“我沒法自證,我一刀砍了他們就完事了。”
“好。”夏林點了點頭:“你仔細想想再回答我。”
李世民背著手在那轉了幾圈:“嘶……這是個好大的陷阱吶。”
“對。”夏林拿起桌上的扇子,在自己肚子上比劃了一下:“他們就是要你剖腹證清白,耍賴是沒用的,你耍一次賴,你以后就徹底成了騙子無賴。”
李世民瞇起眼睛想了想之后,指了指夏林:“我明白了。既然剖腹能證清白,割喉可否驗忠奸?我剖腹你割喉,看看究竟是我倆誰說了假話。你好狠。”
“我就賭他們不敢跟我玩命。”夏林收一揮將扇子拋到了桌子上:“只要他們跟我上了賭桌,他們就必輸,而不敢上賭桌,留言不攻自破。上不上,我就要干他們一頓爽的。”
“哈哈哈哈,好好好,你這人是真有意思。那我就要看看你如何處置了。”
夏林不廢話,直接命人取來紙筆,當著李世民的面就開始寫了起來,上頭就直接傳令給大魏朝廷的中樞,讓他們立案調查,不光是調查夏林還要調查所有跟這件事沾染上關系的人,不管是誰一律全面接受詳盡的審查。
并且這必須是公審,而夏林甚至親點了處理這件事的人,乃是正當年的大理寺卿——安慕斯。
“這人我認識,茅坑里的大青石,滂臭梆硬。”
“對,要的就是他這樣的人。”夏林說完在安慕斯的名字上畫了個圈:“安慕斯這期間肯定會遭到各種阻力,所以屆時整個察事司都要放下手頭上的事情來護衛他。”
“好,我拭目以待。”
夏林的信被傳了出去,接著他還把景泰帝給找了回來,接著把事情這么一說,景泰帝大驚,表情錯愕的看著夏林。
“你瘋了?這樣查便是魚死網破!最少最少你都有一個治下不嚴的罪,而且你叫朕怎么處置?”
“該怎么處置怎么處置,該流放流放,該死的死。你別有壓力,這是我自證清白的唯一機會,到時候你給我流放出去拉倒,咱又不是沒有在邊疆待過。”夏林笑著對景泰帝說:“這位皇帝,你也不想看到你繼位沒幾年就被人清君側了吧?史書上留下一筆你成了個哀帝。”
景泰帝咬著牙,雙手握拳青筋暴起,他深吸了一大口氣后說道:“你這樣,倒叫我……如何自處。這皇帝,當的真窩囊啊。”
“我倒是想血氣上頭一把把這天下打到稀巴爛,但不行啊,陛下。先帝的囑托還在耳邊呢,你別說我了,你想想先帝受了多少窩囊氣,被迫遷都,割地賠款,都叫人給罵臭了,只是他們張嘴就罵的人根本不明白,若先帝真的玩命的干,最終他們這些人的頭都得掛在突厥人的旗桿上,太平日子多過了幾十年,又有什么不好呢?”
景泰帝仰著頭,眼淚在眼眶里打轉,倒不是為夏林不平而是完全是被窩囊委屈出來的。
身為一個皇帝,還是要如此的窩囊,他真的是恨透了,恨透了這個鳥世道。
“放心。”夏林拍了拍他的肩膀:“等這件事平下來。”
夏林說到這里聲音頓了頓,豎起了一根手指:“我要在金陵城筑京觀。這次不跟你開玩笑,我要十萬人的命。”
“朕給你列名單。”景泰帝瞥了夏林一眼:“你別死了就好。”
“艸,你看不起誰呢。這次把所有關聯的世家全部給我拎出來,他們認不認沒關系,把證據鏈做足,重鑄法家榮光,要么咱們就不干,要干就干一場大的。”
“朕自當舍命奉陪,不過朕有一個要求。”
“說。”
“討伐第一戰,朕當以龍纛親征。”
“你打過仗沒有?你還擱這龍纛前壓呢。”
“你當副將。”
夏林哭笑不得的說道:“要是死了呢?”
“軍旗覆體,不負拓跋家善戰之名。”
說完之后景泰帝也停頓了一下,走到書桌前拿出了一塊玉佩:“這塊玉佩是當年弱冠之時父皇贈的,此后終此一生朕都被父皇的羽翼覆蓋在身,如今朕也要做一些不愧對祖宗不叫后世蒙羞的事了。即便千年之后拓跋家早已不復存在,天下人提起來時也會說上一句,拓跋家沒有孬種。”
“帶勁哦!”
“特別帶勁。”
“行,你真能戰死沙場,比亞迪高低給你出個魏,絕逼不可能轉讓給長城了。”
景泰帝:“???”
夏林沒有理會他的疑問,只是默默的拿出信來:“蓋章。”
“沒帶。”景泰帝攤開手:“印信都放在你娘子那了,你自己蓋一個,你這假章多的很呢。”
“你這人,不是逼我矯詔么。”說完夏林打開了一個盒子:“我看看啊……哦,找到了。”
說著他拿出來一套,咔咔就蓋了六個章,景泰帝上前看了一眼:“你還真全啊……”
“少一個都不像話,簽字!”
景泰帝在信上簽了自己的名字,這樣一份正經的圣旨可就誕生了,雖然印信是假的,但皇帝都認,那就是真品。
嶺南到金陵一共有一百三十九個驛站,每二十里便設一個,快馬不停歇,換人換馬不換信,同時驛站的烽火臺也都燃起了狼煙。
信還在路上,狼煙便已經燒到了金陵。
僅僅兩個時辰之后,滿朝文武便全部集合在了皇宮大殿之中,大伙都是一臉迷茫,只是因為那皇宮的大鐘嗡嗡作響。
“什么事啊?怎么突然鐘鳴了?”老張睡得正迷糊呢,這會兒站在那身子都搖晃,他好奇的問了起來:“多大的事?”
“烽火臺亮了。”馬周側過頭小聲道:“嶺南道告急,金陵封城了。”
“臥槽,不會是皇帝死了吧?那可麻煩了。”
“閉上你那烏鴉嘴。”
馬周扒拉他一下,然后這會兒滕王爺也腳步匆匆的走了進來:“諸位稍安勿躁,烽火起鳴,應當是大事,但不一定是壞事。郭達。”
“在。”
“調令破虜軍,全面戒備。”
“是。”老郭領命而出。
接著王爺咳嗽了一聲:“兵部,吏部,戶部,三部封存卷宗。刑部、大理寺、御史臺,召回所有在外公干之人。其余各部全體待命,無有命令不得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