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其實本質上都是自私的,能克服私欲的唯一路徑就是擁有強大的意志力、一往無前的勇氣和如朝陽初升一般的信仰。
如果夏林真的想讓自己的兒子成為大帝,這件事相比較當下他要干的事是很簡單的,畢竟作為夏林親兒子的李治擁有當下全世界最強的資源,如果非要說誰是七世紀最強生物,在夏林的兒子出生之前肯定是李世民,但在小家伙出生之后,那李世民的最強之后可就要打個問號了。
小東西的父親是夏林,現階段擁有最強單兵素質以及科技碾壓的人員和軍備,并擁有超強的工業能力,并且轄區內的人口素質也是排名第一,除了總體量還比較小之外,其他可以說是斷層式的碾壓,如果不考慮人數壓制問題,當下沒有任何一個政權能夠預支抗衡。
小東西的生母是李唐王朝的大長公主,在軍中享有很高的威望并且打仗很有一手,且當下資源拉滿,還擁有自己親弟弟的鼎力支持,如果真的要打起來,只要他們不正面硬剛夏林,基本上也是橫掃天下無敵手了。
李靖死了有些年頭,山海精騎如今大不如前,已經從一流的作戰部隊退化到了三流的衛戍部隊,而且因為金陵無法給與更多的財政支持,山海精騎之中重甲騎兵的人數已經只剩下了不到五百,而且都是老馬殘兵。再加上李靖的兒子可不是哪吒,沒有那通天的戰力,所以原本三巨頭之一,如今卻也只能寂寂無名了。
剩下也就是玄甲軍和破虜軍了,而破虜軍如今更像是首都衛隊,實在是不方便前出進攻,外部的戰斗大多靠的是新軍和綠林軍來控制,這兩只隊伍里頭新軍雖成型了當相當分散,寧波那邊一塊操持海運抵御倭寇,嶺南這一塊協同防御控制十萬大山。
綠林軍當下甚至都沒有完全成型,并且還分到了西域形成了一塊飛地,所以戰斗力并不是完全體。
所以當下在三娘控制下的玄甲軍就是整個北方地區最強的軍事力量,沒有之一。
當然還別忘了他名義上的爹,也就是獨孤豆芽子,天下之豪強,獨孤家獨得一半。她沒有別的本事,就是有錢,投資眼光就是辣,最簡單的就是新咸陽的建設,整個建設過程中大概有百分之三十上下的費用是物流費,這里她近乎全部吃下,拋去成本他能賺這座城市建設費用的百分之十。
這還只是一個地方,西域的建設、東北的建設甚至于西南地區的水災重建都能看到獨孤家的影子。
是,她是沒軍權,但別忘了她的娘子可是有。
也就是說那個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李治小朋友,當下擁有這個世界上最恐怖的資源量,人家說什么生來就在羅馬,他生來便是在紫禁之巔。
然而這個最有希望成為未來天下共主的人,夏林卻并不愿意他成為那個人,因為一旦他成了皇帝,最多最多也就三百年吧,歷史的輪回就要再來一次。
老的世家死去了,新的世家接替而來,華夏大地將繼續籠罩在這一道陰影之上,強者不能恒強,水滿則溢月盈則虧的道理,不光要知道還要做到。
“為什么?”
“什么為什么?”
景泰帝回到屋子里之后滿臉不解的問道:“你那兒子明明就是最好的皇帝,我不明白。”
“還要我解釋多少遍?”
景泰帝皺著眉頭看著夏林,過了良久之后他才開口道:“沒有皇帝對你真的那么重要?”
“對我不重要,但對天下很重要。”夏林雙手撐在桌子上看著景泰帝:“只要還是家天下,我族便永不能翻身,你明白我的意思么?先帝給我的遺訓便是國可亡,華夏不可亡。可若要華夏不亡,那就必須要有人做出讓步,你覺得誰讓步比較好呢?總不能叫百姓讓吧,他們還有什么可讓的?他們能失去的只有枷鎖,你肯定不會想看到那一天的。”
拓跋靖垂下眼皮,長長的嘆了一口氣:“我不知該如何說,只是你真的敢當我面說出來,你叫我如何自處。”
“我算是把你當自己人才跟你說的,換成別人,我都已經在金陵最少發動三次運動了。但現在天下局勢本來就很亂,你我經不起折騰,百姓更經不起折騰。否則必有一場潑天的大難,到時候咱們可就沒法跟子孫交代了。”
景泰帝苦笑一聲:“沒有別的路走了?”
“當然有,不過有三個問題我問你,你想好了再回答我。”
“請問。”
“你立志效仿先帝成為一代明君,你有把握你的子孫都能如此么?第二個問題,千年的世家擺在這,你有把握把他們解決嗎?第三個問題,皇權不下縣的問題,你能處理好嗎?”
夏林說完之后起身朝拓跋靖抱拳,然后便推門而出。剩下這景泰帝坐在桌前半晌也沒有動靜。
他是在思考,但他不管為自己設定下怎樣的路都似乎沒法走到對岸。
第一個問題,他當然不能保證。因為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兒子在想什么,更別提兒子的兒子了,對抗人性中的貪婪和欲望本身就是極難的一件事,即便是換到自己身上,如果沒有父皇留下的一眾輔政之人,諸如馬周夏林之輩,他早就已經在肆無忌憚的路上一騎絕塵了,哪里還有可能說有能耐在這里跟李二掰手腕。
第二個問題那就更是叫他撓頭了,要知道他自己就是世家出身,深切的知道世家的根埋的有多深,在當下他們隨時可以發起一場叛亂或者一次對王權的沖鋒,事情平息之后,不管輸贏他們都不會受到影響,被處理的也不過就是那些被他們推到臺面上的替死鬼。
但對于一個皇帝來說,不論輸贏都是輸……
第三個問題,提起來他就想笑,這也是一個頑疾,皇權就是下不了縣下不了鄉,鄉老跟宗族對一個區域的把控能有多強沒有人比一個皇帝還清楚,這同樣也是一個無解的難題,權力的觸手根本無法延伸過去并且在某種意義上來說鄉老跟宗族本就是和皇權一起遏制世家的手段,砍掉他們的代價可真的是太大了。
無解,這三個問題絕對無解。
在經過很長一段的思考之后,景泰帝放棄了思考,靠在椅子上開始閉目養神。說白了,就是擺爛了……
“金蓮啊。”
“民女在。”
“你覺得景泰一朝跟鴻寶一朝,有何不同?”
面對景泰帝這個問題,金蓮卻是一愣,半晌不知該如何開口。景泰帝大概是知道她的顧慮,于是便笑著說道:“方才道生的話你也都聽見了,既然朕肯讓你在旁邊聽,你暢所欲言便是了。”
金蓮這會兒才小心翼翼的上前來,沉淀了一會兒后開口道:“民女覺得景泰一朝跟鴻寶一朝,就好像……就好像隔了好多好多年。”
“何解?”
“嗯……民女不知該如何說。”
“照直了說,朕不怪罪你。”
“民女覺得景泰朝更好,但說不上哪里好……”
景泰帝笑了笑:“行吧,那你隨我去街上尋個人問問便是。”
兩人就這么溜達著上了街,現在洪災剛過沒多久,街上不復往日繁華,但也不像以往那樣凋零,雖然每個人看上去都很忙碌,但至少能看的出來他們眼中還是有光的。
景泰帝年輕時也遇見過那些災民,他們所有人都如行將就木的尸體一般,只是麻木的為了活著,看不到任何一點對未來的憧憬。
兩人找了個姜茶鋪子坐下,這姜茶是嶺南的特色,因為這地方潮濕,姜能去濕發汗,所以路邊大多都是這樣的茶鋪。
他們二人點了一壺茶坐在那草棚子地下,這會兒剛好也有幾個巡邏的白帽子走了過來,丟下了幾文錢要了兩大碗用草藥熬的涼茶站在旁邊喝了起來。
那老板還熱情的招呼:“軍爺,來棚子里坐著喝呀,別站著了。”
其中一個白帽子擺手道:“巡查時不能落座,好意心領了,解解渴便走。”
果不其然,幾個白帽子三兩口干下了涼茶后便離開了,那茶鋪的老板也坐了下來稍事休息,見到景泰帝跟金蓮坐在那,他便熱情的搭起話來:“兩位不是本地人吧?”
景泰帝笑著點點頭:“從金陵來的。”
“那可夠遠的。”老板說著去旁邊弄了兩個糍粑過來,上頭澆上了紅糖漿擺在了景泰帝的面前:“請兩位吃的。”
“老板客氣了。”景泰帝笑道:“最近生意好?”
“好,好的很。就是累的不行。陛下來了之后生意更好了,四里八鄉的人都想過來看看陛下呢。”
景泰帝一聽,腰桿子瞬間挺直了:“哦?為何要大老爺的來看陛下呢?”
“客官你是不知道啊,當下的日子可是太好了,都是托陛下的福呢。我本也不是這里的人,是從河南道逃難過來的,已經快二十年了。方才一聽客官的口音就知道遇見老鄉了。”
這老板提到家鄉就如同打開了話匣子:“那時家里也是遭了水災,還沒有這次桂州這般嚴重,那時我才十三四歲,爹娘帶著我連夜就往外跑,那一路上可別提多慘了,七八歲的小孩按在地上就用刀給活砍了,砍完了就扔水里煮了。”
聽到這里金蓮驚叫一聲捏住了景泰帝衣角,而景泰帝也只是嘆氣搖頭,接著那老板繼續說道:“我們運氣好,遇到了個表親是走鏢的,給我們帶到了這里,一晃就是二十年過去了。再看今年水災,那就好多了,我家的屋子也遭了災,被沖了,可人沒事就好。”
“屋子沒了?”
“沒了,都沒了。我們一個村的屋子都沒了,不過官府管吃管喝,還三年不用上稅,有手有腳的,幾年也就回來了。這日子比以前可好多了,以前在河南道的時候,官府可不管你遭災不遭災,稅還是要給,不給就抓去當徭役,我哥哥就是十七歲被抓了當徭役,活不見人死不見尸。”
老板見這會兒生意也不多,索性就又拿了一壺涼茶過來說請景泰帝喝,還端了幾樣茶點過來:“你們是隨圣人一起來的吧?今日的茶水都不要錢了,算我請你們的。”
景泰帝笑道:“那你說是景泰朝好還是鴻寶朝好?”
“那自然是景泰朝好,景泰朝比前朝好多了,自打當今圣上當了皇帝之后,過路的商賈也多了,日子也安穩了許多,我這個賣漿水的人家,兒子也能讀上書了,前幾日水災之后登名字,官爺就與我說了,說我那兒子差不多也該到讀書的時候了,等過些日子書院開起來了就叫我送過去。我還問呢,問說這書院一年得多少錢,那官爺說了,前五年一個子兒都不要,后五年若是能考了上等院,衙門一年還給我們一兩銀子呢,我尋思著讀書還能賺錢,這放以往誰敢想呢。不信你去問問周遭的同鄉,誰不說景泰朝的日子好過。”
景泰帝笑了起來,這哪里是景泰朝好,這分明是夏道生好。天底下會這么干的人只有他而已,但事是他干的,但名聲卻都歸攏在自己這個皇帝的頭上。
他是真的想天下太平吶。
這會兒景泰帝側過頭小聲問金蓮:“還去別處逛逛么?”
“一切隨陛下的意思。”
作別了茶水鋪子的老板,他們又在城中溜達了幾圈,也問了不少人,但答案都是大差不差,反正意思就是那么個意思,大伙兒都在夸景泰帝是個好皇帝,弄得他本人甚至都有些不好意思。
他是不是好皇帝,他自己還能不知道?不過就是個甩手掌柜罷了。
但從跟這些販夫走卒們的聊天中得知,景泰朝真的要比以往任何一個時候都要過得舒服,甚至有些年紀大的橫跨了兩三個時代,事到如今甚至都有些如夢似幻的感覺。
細數起來就是能喝上熱水了,冬日寒冷時能取暖了,一個月偶爾也能開開葷了,災年不用吃死孩子了,能買到東西變多了,能做工的機會也多了,賺錢要容易一些了,稅沒以前那么重了。
都是一些細碎的叫人忍俊不禁的東西,甚至有些就融入到了日常的生活中里,但零零碎碎的匯聚在了一起,那便是日子好了。
傍晚時分,景泰帝站在江邊,看著日頭漸漸沉沒在群山之中,他幾次想說點什么卻始終開不了口。
“陛下,該回了。若是太晚了,要叫夏大人擔憂了。”
“他擔憂個屁。”景泰帝伸了個懶腰:“金蓮還想去何處游玩?朕趁這個機會帶你四處游歷一番如何?”
“陛下……三思啊。”
“何止三思,朕思了一天。”景泰帝轉過身來:“你發現沒,大魏沒有我反倒是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