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你不要了吧?”
夏林死死攥著手上的那個厚厚的吸飽了手汗的線裝本子,眼神則是警惕的看著面前的老王。
“誒,我……”王通伸手要奪,但他的敏捷度差著夏林兩個等級,飛龍探云手打出了偏斜并沒從敵人身上獲取物資。
“你都說要燒了,你給我吧。”夏林說著就開始在身上摸索:“我給你錢。”
說著他掏出了幾張散碎的銀票,也就二十兩的樣子遞了上前:“這些夠不夠?”
“我不缺錢,你把東西還我。”王通有些急了:“你這人,怎的還明搶呢?”
“不是,我就喜歡這咸津津的味道,反正你都不要了。”
然后王通報官了……
夏林按律當斬。
只是當戴著白帽子的士兵快步跑過來準備抓人時,看到面前手上抱著冊子的夏林,竟不敢上前了。
“軍爺,軍爺……就是他,他要搶奪我東西。”王通跟在后頭氣喘吁吁的沖了過來:“就是這人,抓他!”
幾個白帽子的還站在那表情都僵了,他們回頭看了一眼王通,然后又掃了一眼面前的漓江,心里琢磨著這地方現在沒什么人,要不把他扔江里算了……
“軍爺,動手呀,愣著作甚!”
“等會!”夏林抬起手來:“我給錢了,他還拿著我二十兩銀子呢。”
王通當時都急眼了:“你放屁……”
“你摸!我看見你揣身上了。”
“含血噴人!”
王通說著就開始在身上摸索了起來,嘿……還真叫他摸出了二十兩的票子,夏林一看立刻喊了起來:“軍爺你們看,那是不是銀票!”
“誒……它什么時候到我身上的?”
這會兒王通百口莫辯,他也不屑撒謊,拿著銀票一臉愕然的對白帽子們解釋:“軍爺……這是誤會啊,我沒收他的錢。”
幾個白帽子這會兒明顯松了口氣,為首的那人皺眉呵斥了起來:“買賣已成,怎能算搶奪!你若再這樣,我們可就要將你帶走了。二十兩銀子可不少了,他除了那個冊子還拿了你什么?”
“沒……沒了。”
“那個東西你覺得值二十兩么?”白帽子質問道:“你覺得值,為何還要作妖?你若覺得不值,那人家二十兩買你的東西你為何反悔?你是否在訛人?”
王通一下子就急了:“那是我多年的心血,他強買強賣……軍爺,你們快些幫忙拿回來啊。”
幾個白帽子這會兒腿肚子都在哆嗦,不過好在夏林咳嗽了一聲:“既然雙方各執一詞,那便跟著軍爺去大營之中說明好了!”
“去就去!”王通也是不怕,仰著脖子就在那說道:“我不信天底下沒有說理的地方。”
兩人被押到了軍營,然后分開來審,就在這個空檔里頭,夏林用手機給上頭的每一頁都拍了照片。
要知道地質資料可是極珍貴的,并且它會因為各種原因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一場地震、一場泥石流甚至是山洪暴發都可能改變當地地質和水文資料,所以哪怕他手上有最新的資料卻根本辦法用在當下的場景之內。
然而王通這近二十年都在這個地方收集這些資料,記錄著桂、柳之州以及周遭的地質、水文的變化和特征,這個資料只能說是千金不換。
但為什么夏林不直接報名號呢,因為他根本不知道這王通到底是親夏林還是厭惡夏林,萬一他要是反林派呢?夏林自己立下的規矩,總不能自己當著面去毀掉吧,公信力建設起來費勁的想死,但毀掉可是一件事就夠了。
所以他不惜拉下自己的臉皮,用這種下作的辦法拿到了這些數據。
審完之后,自然是要判奪王通勝的,夏林不但要歸還文書冊,還要讓王通選擇懲罰方式,是讓夏林仗責三十還是要他罰十兩銀子。
王通猶豫再三,還是拿了十兩銀子走了……
看著他走遠,夏林這才湊到大營門口,然后往地上啐了一口:“媽的,臭讀書佬,又臭又硬。”
“大帥,這是何故啊?”旁邊的戒律營的校尉不解的問道:“跟一個窮酸讀書人鬧成這般……”
“唉,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認同我,萬一他不認同我,這種吊毛寧可把資料毀了也不會給我的。”夏林叉著腰說:“行了,別管了,沒啥事。”
他快步的返回住所,拋下所有的事情開始從手機上往紙張上還原那些資料,這些珍貴的資料在夏林的手底下一點一點的還原,他這次干的特別小心,甚至還利用未來時代的衛星圖做出了對照,然后利用Ai功能進行了地質、水文資料的編繪。
原本百多頁的東西,他這折騰一下變成了四百多頁,而他也在這屋子里一坐就是十天,這十天里除了吃飯睡覺拉屎洗澡,他就沒踏出大門,其他所有事情都沒關注,中途魏長盛幾次求見都不可得。
等到他把這些資料整理完畢之后,這才算是長出了一口氣,靠在椅子上翻閱了一遍,笑得極為開心。
而這會兒外頭再次有人通報:“大帥,魏將軍求見。”
“哦……”
夏林這才意識到自己拒絕了魏長盛好幾次了,他站起身來說道:“快請將軍進來。”
過來一會兒魏長盛走了進來,他一進屋就被夏林嚇了一跳,這十幾日沒見,夏林都快沒人樣了,眼眶深陷,兩個黑眼圈就跟煙熏妝一般,頭發亂蓬蓬的,臉上全是青色的胡茬子,原本的中原俏才郎如今看著就如吸了棉北鴉片糕一般形容枯槁。
“這……”魏長盛被嚇了一跳:“夏公,您這是……”
“別廢話了。”夏林拽著魏長盛來到桌前,拿出自己整理出來的厚厚的資料稿件:“你看看這個,能看得懂么?”
魏長盛也不知他在說什么,只是伏在桌上看了起來,才看了幾頁便已是愕然的瞪大了眼睛,這差不多就是整個西南地區從朱提(shúshí)郡到欽州這一大片區域的水網、山路以及地質特點。
作為一個地區的封疆大吏,魏長盛怎么可能不知道這東西的價值有多高,它從民可以規劃出路橋商道,從軍可以規劃出關隘渡口。而有了水文資料便可以規劃出堤壩、水庫,甚至可以誕生出如都江堰一般造福千年的水利工程。
“這……是夏公所編撰?”
“抄的,前些日子我遇到了個叫王通的,他用了二十年,參考了上千份縣志,走了一萬里路才寫出來的東西。”夏林指著資料下頭的署名:“你看,我在署名上也寫上了王通的名字。”
資料下頭的作者一欄,署名的確是王通在前夏林在后,畢竟王通的工作是主要的,夏林只是做了一些補充性和統籌性的工作,相對來說王通在這里頭居功至偉。
“夏公之義著實叫人佩服,前幾日聽聞夏公多在忙碌,愚以為夏公避而不見,如今看到這些卻知夏公廢寢忘食。”
夏林坐在旁邊的凳子上打了個哈欠:“王通說這十萬大山之中一里路一萬兩銀子,你覺得如何?”
“是要的,但茫茫山路之中最難的并非銀子,而是……術。修筑之術,當下修路架橋之術在山中并不適用,公入桂州時的那一條路也是前人數百年累建而成。”
魏長盛用手指沾著水在桌上比劃了起來:“西南之地,山高而陡,且一座連一座,上下懸殊最高者有七百丈,直行三十里的路,繞下來卻要四百五十里到七百里,所以行路之難,乃是這片地方的千年之擾。”
夏林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廣西還好一點,頭上的貴州那真的是叫一個山路崎嶇,即便是在一千年后也是用了好些年才完成的貫通,而直到新世紀之后才算是徹底打破了群山的封鎖。
“魏將軍,我問你一個問題,你肯用一生來澆灌腳下的土地么?”夏林拍了拍那份地理志:“此時此刻修路直通恐怕做不到,那需要百年大計,但若是有人肯從現在一點一點的往山中走去,遲早有一日能將大山劈開,那么魏公可愿為之?我不強迫魏公,這件事的確是很難,因為這一去便是一輩子甚至是幾輩子。”
魏長盛垂下眼皮,他沒有立刻答應,夏林自然也是清楚,這一口就答應那才不對勁,因為這是走向大山,走向那人煙不通的茫茫群山,與天斗與地斗與十萬大山戰斗終身。
過了許久,魏長盛還是沒有出聲,他一點一點翻閱著手上的地理志,看著上頭那宛如實質的群山峻嶺,這薄薄的一頁也許就是一個人的一生。
“夏公。”
突然,魏長盛站起身來回頭看向夏林:“我也問一個問題。”
“魏公請。”夏林拱手道。
“天下可會記得我?子孫可會記得我?”
“別他媽子孫了。”夏林指著外頭:“將來第一所地質大學的門口都得立你的像。李冰父子能被人記到永遠,你真的去干了,你比他們只多不少。”
魏長盛抿著嘴:“當真可千年?”
“千年?就這么說了,以后但凡是讀書的,只要提到這西南,都會去背你的事跡,記住啊,是背,是必考的題目。”
“不成功也會?”
“先驅者有幾個成功的?但沒有先驅者,哪得后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