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周,真厲害啊。”
李淵上次用這個口氣說的還是夏林,但這會兒已經變成了馬周。
當他知道長安這次的亂局其實是馬周在背后綢繆平定之后,李淵那股子善妒卻又惜才之心又升騰起來了。
憑啥啊,憑什么他們那個爛魏厲害的年輕人一批接一批的?大唐不是沒有,但也沒有這么離譜的呀。
哦,一國之相,只因為受人之托千里奔襲過來平定異國首都之亂,這是什么意思?他大唐沒人唄?
再回頭看了看坐在那擺著馬臉的杜如晦,李淵琢磨了一番……嗯,的確沒人。房謀杜斷,到底還是不如夏道生的團伙啊。
“你看看你,你看看你們!”李淵走到杜如晦面前氣急敗壞的喊道:“我這張老臉都叫你們給丟光了!人家的宰相,過來幫咱們撥亂扶正,你干什么吃的?”
杜如晦張了張嘴,阿巴阿巴卻是半天沒說出話來:“唉……”
“你莫要給朕唉聲嘆氣!去問問人家馬相,問問他是怎樣治國的!”
“陛下……”杜如晦臊眉耷目的說道:“我與他年齡相仿,這……這有些丟臉了。”
“你現在不丟臉?你連朕的老臉都丟了,你看看人家辦事辦的多漂亮,難怪他三十歲便拜相,你再看看你,天天靠你那張寡嘴!”
“陛下,那明日可否?今日天色晚了,馬相恐怕睡了。”
“朕懶得管你!”
李淵拂袖而去,而杜如晦長嘆一聲,不過他突然想到自己那個好友房玄齡此刻面對的是夏道生,阿杜竟情不自禁的笑出了聲來:“蒼天倒也待我不薄。”
正如他所說的,房玄齡現在可不就正面對著夏林么,李淵的回復到了,李唐要占兩成半的稅,夏林聽完只覺得好笑。
“訛我是吧?”
“不敢。”房玄齡低著頭:“陛下的意思是沿途的百姓也要活命。”
“好。”夏林冷笑一聲:“既然你李唐皇帝陛下如此愛民,那我答應你便是,兩成半就兩成半。”
房玄齡猛然抬頭,他根本不相信夏道生會是如此爽快,這其中必然有詐。
“不過……”
好好好,這個不過一出來,房玄齡反倒是松了一口氣,要是沒有這個不過,那他才叫要了命,有了這個不過至少還能談。
“兩成半的稅,我認了。但我有個要求,那便是這筆款項需專款專用。”夏林走到地圖旁,手指沿著玉門關到長安這一條線走了一遍:“方才你過的吧?沿途百姓也要活命,那這些錢就只能用來維護這條線上的民生。”
“好。”
“別急著好。”夏林擺手道:“所謂沾上錢了,自然是要小心又謹慎,我需要派遣一個審計小組,看著你們做賬。”
房玄齡腦子一懵,他就知道夏林不會放什么好屁出來。哦,他稅收是他大唐了,要干什么難不成還不能讓他大唐說的算了?還要一個魏臣安插審計官員?那成何體統?大唐的體面該放在何處?這可是天大的事情。
“房大人,你我心里都明白,若無人值守,這些錢最終去向何處,您不一定能見著而我見著的,恐怕也只是一筆精心做好的賬目。”
房玄齡只是笑,卻沒有接嘴。
“誒,對了。房大人出身清河房氏,也是大家出身。可以給我講講世家與鄉老么?”
房玄齡臉色一變抬起頭來看向夏林:“夏將軍這是?”
“就是想了解了解,了解一下你們跟鄉老之間的關系如何。”
“互為裨益吧。”
“哈哈哈。”夏林突然失聲而笑:“好一個互為裨益。房大人,你就直說了,若是沒有我這的監管,這筆錢幾成進了世家口袋幾成進了鄉老的口袋,又有幾成能落入百姓的口袋。”
房玄齡不語,他知道若是沒有夏林的監管,這一千多萬兩銀子能落到實處不及百一。
大部分會落入到各地豪強鄉紳手中,成了他們嘴里的肥肉。
“我明白,鐵打的世家,流水的王朝,房大人為自己階層謀求福利是理所應當。但我倒想問問房大人,你們是真的一點漢家兒郎的骨氣都沒有嗎?”
“夏將軍,還請口上積德。”房玄齡冷笑一聲:“我投身國門,只求報效國家,不曾有袒護家族之意。”
“那好啊,專款專用,我來審計。”
“不可。”
“那你想如何!?”夏林拍著桌子問道:“這是我的底線,你這不可那不可,那就是沒得聊咯。”
“夏將軍,這屬實難辦。”
夏林站起身來舔了舔嘴唇,一只手搭在桌旁:“難辦,那就別辦了!”
說完他將桌子整個掀翻而去,自己則拂袖離場:“房大人想明白了再來與我談,否則免談。”
房玄齡坐在那看著地上滾落的銅壺和壺中濺落在地上還在冒著熱氣的開水,心中莫名有一股悲憤。
他此刻真的是太羨慕杜如晦了,至少杜如晦不用面對這般難纏的狗東西,油鹽不進、水火不侵,要是自己真的答應了這人的訴求,那與喪權辱國又有何異?
可人家掀桌子啊,他掀桌子……
此刻房玄齡真的是想哭卻又哭不出來,一把年紀了被這樣一個毛頭小子給欺負到這個地步,屬實是臉上無光。
第二日房玄齡想去見夏林,但卻被告知夏大人身體不適,不宜見客。
第三日房玄齡還想去見夏林,但卻被告知夏大人病入膏肓,不宜見客。
第四日房玄齡繼續要見夏林,但被告知夏大人已是彌留之際,不宜見客。
第五日房玄齡說他答應夏林的要求了,您猜怎么著?夏林復活了。
“皇家手中拿著權,世家手中掌著錢,鄉紳手中握著人。你們倒是玩出了天地人,可你們誰把百姓當人了?房大人,我不是針對您,也不是針對某一個人,而是這個世道就是這樣,您也別怪我,我很年輕我無所畏懼,我生來圖謀的不是所謂家大業大,我只是想趁還活著的時候做點事。”
夏林端起酒杯給房玄齡敬酒時是這樣說的。
“夏將軍都病入膏肓了,飲酒不合適吧?”
“這不房大人給我沖了個喜,好了。”夏林笑著說道:“房大人,男人終究都該有點青史留名的心吧?房大人難道不想?”
房玄齡笑道:“那還請夏將軍為我指點一二,何為你說的天地人。”
夏林抿著嘴捏著酒杯沉吟片刻:“我只有一點拙見罷了。就房大人您想想,歷來變法,限制的是誰又保護的是誰?人人都說為百姓,可到頭來為何王朝終究難逃這輪回大運?房大人,您回答我三個問題。第一個問題,分稅制,究竟是誰獲益。第二個問題,世襲制,究竟是誰獲益。第三個問題,科舉制,究竟是誰獲益。”
房玄齡可不是菜雞,他笑道:“分稅制,本就是各藩王得了好處,此乃皇家之利。”
“世家世家,自然便是世襲之家,傳家而下,出生之后哪怕一無是處也能憑祖榮光,世襲自然是世家獲益。”
“科舉制……嗯,倒說是為了天下之人,但這些年倒是也看出來一些,科舉科舉,科考舉賢,各地鄉紳供出來的書生,市井豪強舉出來的賢能,自然是他們獲益。”
“好。”夏林笑著點頭:“房大人,這里有百姓的事么?錢、權、人,終究是在這個圈子流轉,無非就是今日你家得了勢成了帝,他家落了難,寒了門。可寒門的書生也遠勝于庶民的牛馬。這不公平呀。”
“可是夏將軍,天下可有公乎?”
“沒有。”夏林搖了搖頭:“以前沒有,現在沒有,未來很長一段時間也不會有。但至少得給人一個盼頭吧,總不能生下來是牛馬,只能把自己的命運寄希望于來生吧?總要給人一個往上走的希望吧!房大人應當明白我說的意思對吧。但如今……高臺之下乃是累累白骨,鯉魚躍龍門的確是難,但終究還有一個門,可是如今門已經關死了。”
房玄齡垂下眼皮:“一口鍋只有那么丁點大,誰也不希望更多的人來吃。”
“那你好歹給漏下幾口啊。房大人,聽聞是你給李唐定的國策是吧?挺不錯的。但是……”夏林瞇起眼睛:“你也沒把他們當人吶,你們在長安城歌功頌德,入目便是繁華,可你見沒見著城門口那扒樹皮回家磨粉吃的黃口小兒?”
房玄齡輕薄的嘴唇緊緊抿著,不再做聲。他怎么會沒見著,他見的太多了,只是沒有在意罷了。
“這是豐年吶。”夏林湊到房玄齡的面前,雙眼緊緊的盯著他的眼睛:“房大人,你敢在災年出去看看否?他們不是人么?或許對你來說,他們的確不是人,但對我來說,他們是人。我不求別的,我只要他們活下去,安安穩穩的能吃上一口飽飯的活下去,他們有錯么?我有錯么?”
“所以。”夏林起身笑道:“如果你想不明白這一點,咱們就是天然的敵人,敵人沒有左右只有上下。不是我逼你喪權辱國,我是在逼你擠出一口吃的去喂大西北那些饑腸轆轆的民,房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