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小巷子里賣燒餅的楊五剛剛挑上擔子準備出門做買賣,其他一些婦人也都早早起床開始為家中的孩子和漢子準備吃食。
這過了中秋有一陣子了,天明顯涼了許多也亮得晚了許多,但天色幾許跟起床謀生的人關系不大,即便仍然還籠罩著一層薄薄的霧,小巷也逐漸熱鬧了起來。
夏林這會兒也起床了,他等會就要去上班,現在正在那不起眼的小院里用冰涼的井水洗臉。
正在這會兒他聽到墻頭一陣響動,于是便將毛巾往肩膀頭子上這么一搭走到了出現響聲的地方。
這一過去正巧就看到一個大腚正費勁的往下蹭,他抱著胳膊就在那看著,看了一會兒是越看越熟,直到看到這大腚的主人腰上的蝴蝶胎記,夏林才一臉嫌棄的喊道:“你是不是有病,這是沒有門給你走是吧?”
人還在墻上,但老張的聲音卻已經傳來:“我走過來的時候走岔了,要走正門還要繞好大一圈,我想著這墻也不高,干脆翻過來算了。”
說話間老張的大半個身子就已經過來了,他側過頭看了一眼,發現不算高所以最后索性一個后跳就安穩落在了地上。
“這有女眷!要是萬一水仙沒穿衣服叫你看著了,你說怎么辦?”
“不是,這個天氣不穿衣服往外跑。咋?練童子功啊?”
老張一開口還是那個老張,他拍了拍手便招呼起夏林:“去,給爺弄些吃的,早晨還沒吃呢。”
“沒有。”
夏林兩手一攤:“水仙還沒起來,我馬上出門,沒吃的。”
“你這廝。”老張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家里少爺來了也不知備上點東西招待招待。”
“哦,我請你來了?”夏林一扭臉去到了茅房:“這個痰盂里還有點,給你沖個水,你當個湯先喝了對付對付。”
“滾滾滾!”
老張把扇子別在腰上開始在夏林的小院里溜達了起來:“堂堂五品官,現在倒是住了這么個地方。這跟當年的雜院又有何區別?”
“這是我,換成你,你現在住的就是那個八尺見方的坑了。”夏林將手巾掛在桿子上:“知足吧,大魚大肉吃膩了,吃些清單的也是不錯。既然你閑著也沒事,走吧,我帶你去吃東西。”
“去哪?”
“去老板家蹭。”
蹭吃蹭喝這倆人專業啊!當年村里誰家擺酒他倆不得過去蹭一頓,現在一聽蹭飯老張的興致就來了,屁顛屁顛的就在了夏林的身旁。
“我倒是聽說有人假冒這豫章書院的山長在這里招搖撞騙。”
“嗯,沒法子不想引起什么轟動,就找個無名小卒頂一下算了。”夏林背著手嘴上倒是也沒客氣:“再說了,你那名聲都臭了大街,我一提你名字那是貓嫌狗厭的,你怎的還有不滿意的?”
“那倒是沒有,我就是入城的時候遇到了個娘們,她知我是從洪都府來的,非要我帶她找張仲春,我就說我是夏道生。”
“你騙人家炮了?”
老張翻了個白眼:“你張哥我可沒你那般下作,至今為止我可都沒心儀的人呢,一心只想往上爬。”
“呵,那你爬到怎樣了?”
老張見夏林那個逼態度,自是傲然一笑:“虞世南說了,明年保舉我入弘文館,從六品修撰。你知道的,從六品在我身上不過就是一兩年,兩年之后我必要成那五品官的。到時你家少爺可就比你高半級咯。”
“吹牛逼你比我高八個段。”夏林看他一眼便出言嘲諷起來:“這么好升官,那不人人都得裂土封王?”
“不信算球,你也不打聽打聽弘文館修撰是個什么位置。不過也對,你整日在鄉間地頭打滾的人,沒見識也是情有可原。那位置上出來的人,要么直奔著各部尚書、侍郎去的,要不就是奔著殺頭去的。”
“那你肯定是殺頭,八尺見方唄。”
“不一樣啦,你家少爺現在不一樣啦,已經是個官場老面餅了。”
兩人一路聊著天就來到了林家的大院,老張看著這門戶:“嚯,還真氣派。”
而夏林推門走進去時就跟進自己家一樣,他之后不光自己去吃,還帶著老張一塊去吃了早點。
接著也沒拜會主家什么的,就直接去找了少爺。
少爺一見夏林來了,身邊還跟著一個,于是便好奇的問道:“張先生,這位是?”
“夏,你叫他夏先生就成。”夏林指著老張說道:“我一個人教授你有些吃力了,喊了個好友來一同教授。”
“哦,原來是夏先生。”
少爺腦子其實不那么聰明也不算狡詐,他不懷疑夏林的話,一個人教也是教兩個人教那也是教,沒差的。
但直到真正兩個老師開始給他上課的時候,他才知道什么叫有差……原本夏林只是手段硬,但還是比較好說話的,但這新來的先生手段軟但卻極難講話,并且要求非常高。
給他一種感覺,這新來的先生是在懟進士的方式懟他一個童生,有幾次差點都把他給懟急眼了……
而老爺太太這會兒過來也看到了老張,他們沒有問,只是在旁邊聽了一陣,卻發現這兩個先生的水平一個賽一個的高,這讓他們老兩口是非常滿意。
這會兒夏林對他們說:“這是我朋友過來投奔,這些日子也沒地方住,不知可否先讓他在府上住下,一來也好日夜監管少爺,二來也能為他省下一些盤纏。”
老兩口一聽那還有什么話說,這水平的先生打著燈籠花大價錢都請不到,現在主動要過來住,那不是送羊入……雪中送炭嘛。
“好說好說,這正是求之不得的事情,這位先生怎樣稱呼?”
“姓夏,名二娘,字初生。你們叫我初生就行。”
夏林側過頭看著老張,媽的……這BYD是真賤吶,寧可自傷八千也要干他三百傷害。
其實別看這倆逼見面就吵鬧不停,但其實他們之間有一種詭異的默契,那就是彼此干什么從來不用通氣也不會露餡,穿插配合得極好,這都是以前招搖撞騙時留下的底子。
比如像現在,夏林見老張來就知道這逼一時半會不會回去,因為進士科考試要到明年四月放榜,放榜之后還有殿試,學生不到六月根本別想著能回來,而且這一科帶完之后,下一科老張就不能帶了,因為虞世南要保舉他當官,那再繼續帶學生就會有結黨之嫌,所以這段時間他是最寬松的。
而老張一聽夏林的安排也知道夏林現在的那個小院子里頭還有女眷根本沒法安置下他這么個大男人,而且自己也是需要避嫌的,再加上這地方的條件怎么的不比外頭客棧里舒服?環境清幽、條件優渥,不就是教個笨蛋讀書么,本職工作罷了。
所以兩人甚至在沒有任何商量的前提下就把這件事給定了下來。
當然,這里大家是三贏一輸,唯一的輸家就是林家少爺。對付一個夏林就已經讓他絞盡腦汁,如今再對付一個比夏林還難纏的,他著實有些……難。
林家大宅離夏林住的那個大雜院不遠,走路也就是個十分鐘的距離,但這邊就算是長沙城里的富人區了,而那邊只是一橋之隔便是魚龍混雜的貧民窟。
戴罪之身嘛,能這樣就挺好了。
至于他在人家這兼職找工作的事,其實倒也無傷大雅,畢竟在人家看來他保不齊是在林家做長工的。
午休時,少爺因為熬不住心理上的摧殘去補覺了,夏林就跟老張靠在亭子里的小搖椅上聊了起來。
其實也沒啥特別的內容,什么朝堂啊、什么斗爭啊都沒有,他倆在聊妞兒。
“長沙城的妹妹真是名不虛傳,我昨日來時路上見到幾個苗家的妹妹,驚為天人,你說我去找她們說‘妹妹,我見你骨骼驚奇,我給你畫個畫如何?不過倒是要脫下衣裳’,你說可以不可以?”
“可以啊,問都可以問。只不過到時候被人打了個生活不能自理你別賴上我,我把你往河里一扔,算是給你罪惡的人生畫下了一個句點。”
老張沉吟片刻:“對了,那個姓吳的妹妹,你到底怎么人家了?感覺她怎么無法無天的。”
“在這一畝三分地,她就是無法無天,她是長沙郡守的最寵愛的小女兒。郡守在這就是天王老子。”夏林搖晃著椅子:“估計她現在在滿城找你吧。”
“該是滿城找你。”
此刻他們聊到的山妹還真的就在滿城找,不過既不是找夏林也不是找老張而是找他們倆。
這兩個人她是一個都不想放過,打算抓回去給姐們們補補身子,天天看那些夸夸其談的酸腐文人,看著都厭煩了,這好不容易遇到這兩位仙家,那她定然是不能放過的。
山妹聰明,加上在這地界又有勢力,想要查一兩個人按理來說是不難的,所以她問遍了長沙城內的風月之地和酒肆客棧,可這倆人就跟消失了一樣。
畢竟她根本想不到這兩位大仙兒躲在這么個犄角旮旯里頭給人當長工……
“好哥哥,你就幫幫我嘛。”
“不幫。爹爹明令禁止我幫你尋人,特別是尋夏先生。”過中秋假的哥哥回到家中之后立刻就被山妹給纏上了,他百般拒絕:“你莫要去驚擾他,算我求求你了。”
“不成,他戲耍我!我肯定要去問個明白。”
哥哥看到自己這個任性又自視甚高的妹妹,無奈的搖頭:“妹子,你還妄圖跟夏先生和張先生角腦力,你怕是有點過于自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