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到了欽天監定下來的吉日,皇帝陛下帶著一眾官員,從泰山行宮出發,登上泰山,來到泰山封禪臺。
此時,一應事宜都已經準備齊全,一眾力士正在神廚庫宰殺牲畜,準備祭祀上天的犧牲。
此時祭祀還沒有開始,皇帝陛下帶著杜相公還有晉王,一起到神廚庫里轉了一圈,他看了看神廚庫送出去的犧牲,回頭看向李正,開口道:“老三,這些東西祭祀完了之后,讓人煮了,分給同行的人罷。”
祭祀分兩種,一種是祭祀完了之后,先將犧牲們的鮮血灑在地上,再將祭品焚燒,獻給上天。
大多數情況,都是隨行的人分食了了事,畢竟這個時代肉食的確來之不易。
不過,封禪祭天這種儀式,已經是最高規格的祭天儀式了,按照禮部的意思,是干脆蟠燒了,徹底獻給上天。
李正剛低頭應了聲是,一旁的杜相公咳嗽了一聲,
杜相公也在一旁歇息,聞言看了看李云,正要說話,只聽皇帝陛下擺了擺手,笑著說道:“你們都說我是天子,既然我是天子,那么給上天的祭品,也就算是我家的,我能做得了主,不用多說了。”
杜相公點了點頭,不再多說什么了。
幾個人巡視了一圈,等快到正午的時候,他們都來到封禪臺下搭好的廬蓬下歇息,李皇帝坐在廬蓬下面,抬頭看了看高高的封禪臺,又抬頭仰望高空。
老實說,從前的他,是個純粹的無神論者,他并不相信高天之上,真有什么俯視蒼生的神明。
但是,現在的他,已經有一些動搖了。
因為他能來到這個世界上,本身就充滿了神秘色彩。
他也真的很像是這個時代的天命所鐘。
因為假設他不是,此時應該已經出現一個能夠天降隕石的“大魔導師”,硬生生的掀翻李唐,將這個世界帶回舊有的軌道上了。
而到現在為止,快二十年了,整個天下只有一些零星的叛亂,并沒有什么太強的反對力量出現。
想到這里,李皇帝思緒飄蕩。
也有一種可能,他這些年的所作所為,并不能改變世界原有的軌跡。
不過這些,都已經不要緊了。
皇帝陛下仰望青冥,過了許久,才回過神來。
當朝的禮部尚書鐘粲,已經站在了他的面前,手捧表文,恭恭敬敬的遞到了他的面前:“陛下,這是臣與杜相公,再三確定過的文書,您最后再看一遍,約莫盞茶時間之后,封禪就要開始了。”
所謂封禪,封是祭天,禪則是祭地,這一場大典,可以說是所有封建皇帝,夢寐以求的高光時刻,就連李云,也被氣氛浸染,他點了點頭,接過了這份祭天表文,展開看了看。
看了一遍之后,他看到了其中有這么一句。
“今河洛紫氣騰霄,泰山祥云聚頂。此非臣智勇可致,實乃上帝假手渺躬,滌蕩乾坤,重開日月。”
皇帝微微皺了皺眉頭,回頭看了看杜謙。
“上次看,怎么沒有看到這一句?”
杜相公順著李云指的地方看了看,然后笑著說道:“上次給陛下看的時候,也有這么一句,可能陛下沒有細看,疏漏了。”
杜相公頓了頓,繼續說道:“陛下勘定南北,莫大功德,這當然是人力,但在這里卻不能說是人力,非要說是天功不可。”
他默默說道:“四海億兆眾生,俱有人力,但不是每個人都有天功,陛下要受命于天,那些膽大妄為之人,才不敢妄動。”
皇帝“唔”了一聲,搖了搖頭,沒有在意。
這種名頭,他心里本也不是如何在乎,只不過剛才遙想上蒼,此時突然看到了這么一句,心生感觸罷了。
他愣神了片刻,看了看杜謙,默默說道:“受益兄,你覺得天上有神嗎?”
杜謙站在李云身后,想了想,微微搖頭道:“陛下,若是如同佛道之流所說,九天之上有眾多神靈,并成朝廷,有凡間一般君臣,有凡間一般男女老少,臣心里是不太信的。”
“但臣相信,冥冥之中有恒常之神,照育世間。”
他看著李云,繼續說道:“不為堯存,不為桀亡。”
皇帝笑了笑,正要說話,禮部尚書鐘粲已經畢恭畢敬上前,對著李云低頭道:“陛下,吉時已到。”
“請您登臺祭天。”
皇帝起身,正了正頭上的十二珠冕旈,回頭對杜謙還有李正笑道:“走走走,我三人一起登臺,你們做陪祭。”
這個事情是早已經定好的,李正跟杜謙也早有準備,此時都已經穿上了禮服,二人一起起身,跟在天子身后,離了廬蓬,抬頭看著封禪臺。
鐘尚書一聲令下,莊嚴的禮樂之聲響起,皇帝陛下整了整衣冠,回頭看了看身后二人,然后抬頭看向封禪臺。
他手捧祭天的表文,大步走向高臺。
此時此刻,皇帝陛下的心態還算穩定,但是杜相公跟晉王李正,都是緊張到了極點,二人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起來,跟在李皇帝身后,一步步登上高臺。
皇帝上了封禪臺之后,環顧四周。
只見四周除了護衛的禁軍之外,還有一眾前來觀禮的士紳百姓,烏泱泱圍了一圈。
等皇帝陛下登上高臺,這些人便齊刷刷跪了一片,頭也不敢抬了。
祭壇的火已經點了起來,鐘尚書也咽了口口水,大聲道:“請陛下祭告天地!”
李皇帝禱祝了一番之后,展開手里的文書,清了清嗓子,聲音洪亮。
“臣李云敢昭告于皇皇帝天。”
“伏惟昊穹在上,玄德無私。運四時而垂象,攝六合以司衡。顯德三年,臣以江南布衣,仰觀天象俯察民心,見九州板蕩、四海沸羹,遂提三尺劍而起于草澤,誓掃群氛以清寰宇。十載征伐,血沃中原。賴天命眷佑,神威默助:—定江東而均田畝,鹽政革新以養黎元。二破洛陽以復正統,廢周苛政而立新章。三收北疆契丹歸化,安邊民于幽燕。四開漕渠通南北貨殖,設常平抑谷價豐兇。今河洛紫氣騰霄,泰山祥云聚頂。此非臣智勇可致,實乃上帝假手渺躬,滌蕩乾坤,重開日月。謹以黃鐘大呂,玄珪蒼璧,燔柴于岱岳。立社稷于中土,復衣冠于華夏。惟愿璇璣順度,玉燭調和:—使老者安于阡陌,幼者蒙庠序之教。—使商旅暢于通途,將士卸甲歸田廬。—使河不揚波,山無猛獸,九服來王而兵戈永息。臣雖起自草莽,敢不夙夜祗懼,以保蒸民?”
念完這些之后,李皇帝抬頭望著天空。
只聽本來是晴空萬里的天空,猛然一聲驚雷炸響,緊接著一股狂風撲面而來。
原本天空只寥寥幾朵云彩,半天也看不見烏云,更不見有下雨的跡象,此時竟然有幾朵烏云飄來!
這一聲驚雷,也在李云心中響起。
他怔在了原地,沒有說話。
鐘尚書也抬頭望天,一直到刮起一陣大風,他才回過神來,看向皇帝,低聲道道:“陛下,繼續念。”
李皇帝點了點頭,將文書放在祭壇正上方,他抬頭看向天空,大聲道。
“今告天帝并山川神祇。”
皇帝聲音洪亮了起來。
“天命在德,正統在民。非法理可固,惟人心是承。”
“尚饗。”
到這里,文書終于念完。
杜相公抬頭,看向李云的背影,深呼吸了一口氣。
皇帝不再猶豫,將文書投入祭壇之中。
隨著大火點燃文書,天空風雷竟然盡去,原本被大風吹來的幾朵云彩,也陸續飄散。
皇帝陛下擦了擦額頭的汗水,扭過頭來,看了看身后,同樣額頭冒汗的兩人,笑著說道:“走罷,完事了。”
杜相公被那一道驚雷,嚇得幾乎站不起來,還是李云攙扶他,他才起身,他看著李云,又看向半天空,喃喃道:“天威浩蕩,天威浩蕩…”
皇帝也回頭看向半天空,笑了笑。
“不要自己嚇自己,也許只是一陣怪風呢?”
“但不管怎么說,咱們這一代人應該做的事。”
李皇帝攙扶起二人,往封禪臺下走去。
他看向封禪臺下的臣民,步伐堅定,聲音也輕快了起來。
“已經差不多了。”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