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皇妃的確生了病,李云去看她的時候,她的神態已經相當憔悴了。
三公主李苓此時,正在永壽宮里陪著自己的母親,見李云到了,三公主連忙出宮相迎,對著皇帝陛下欠身行禮:“父皇。”
皇帝將她扶了起來,笑著說道:“阿福也在這。”
三公主此時還沒有出嫁,不過因為她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平日里不一定在永壽宮里,偶爾也會去別的地方走動走動,得了皇后娘娘準許,還會出宮去找廬江公主玩耍。
三公主嘆了口氣:“母親病了,女兒在這里照看。”
她拉著李云的衣袖,往里面走去。
李云看著她,問道:“阿福,你母親生病,是不是有人跟她說了什么?”
三公主搖頭:“女兒不知道。”
她看著李云說道:“太醫來瞧過了,說是感染了風寒,太醫還說母親身體有些弱,病好了之后,要好生調養。”
李皇帝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什么,只是開口問道:“前幾天,你母后還說起阿福,你是想在宮里多陪父母幾年,還是想要出宮成婚?”
皇帝開口道:“你若是出了宮,阿爹也給你起一座公主府。”
三公主笑著說道:“女兒才不要這么早嫁人呢,我去大姐那里瞧過,也沒有什么意思,女兒想在宮里,多陪陪您還有母親。”
皇帝聞言,心情大好,笑著走進了永壽宮的臥房,臥房里,劉皇妃躺在床上。
她身材高挑,再加上有些偏瘦,這會兒生了病,皮膚更顯白皙,雖然也年過四十,但竟顯出一些病美人的味道出來。
三公主引著父親進了臥房,也就很自覺的出去了。
皇帝陛下坐在床邊,拉住了劉皇妃的手,嘆了口氣:“還是皇后跟我說蘇妹你生了病,否則我都不知道,怎么不派人去說一聲?”
劉皇妃撐著身子坐了起來,搖了搖頭:“風寒而已,不是什么大病癥。”
她看著李云,猶豫了一會兒,竟紅了眼睛,垂淚道:“陛下,二郎他當真殺了很多人嗎?”
“他明明是很乖的孩子啊…”
李云默然。
看來,劉蘇生病的確是因為秦王,但卻不是因為秦王被廢了世襲罔替的特權,而是因為她聽到消息,自己的兒子離開了洛陽之后,在長安肆意殺人。
章武一朝的皇子皇女,除了因為親生母親身體太差,不能帶孩子,交給別人代為撫養以外,其余皇子皇女,基本上都是自己的親生母親帶大,也就是說,秦王從小是她一手帶大的。
在她心里,秦王雖然喜好練武,但還是個很乖巧的孩子,無論如何,跟動輒殺人的暴徒,半點也扯不上干系。
她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那個在自己眼前乖巧聽話的孩兒,怎么會,怎么會…
皇帝拉著她有些冰涼的手,沉默了一會兒之后,卻不知道說些什么。
實話實說,又怕她傷心。
過了一會兒,他才勉強擠出一個笑容:“這些事,是誰傳到你這里的?”
劉皇妃兩眼垂淚,卻微微搖頭,表示自己不想說。
皇帝拉著她的手,默默說道:“蘇妹,崢兒在洛陽的時候,是極好的,在遼東戰場上也立了功勞。”
“到了長安之后,可能是沒了父母約束,再加上太多人阿諛奉承,所以…心性出了些問題。”
劉皇妃看著李云:“陛下,他在西北屠城,殺人上萬,也是真的嗎?”
皇帝默然,沒有說話。
劉皇妃見狀,雙眼都流下淚來,她喃喃道:“便是趙成當年,也沒有屠錢塘城…”
皇帝聞言,心中大震。
他一直以來,都下意識覺得,二十多年過去,劉蘇已經成家生子,甚至已經當了祖母,當年的事情,或許已經忘的七七八八了。
至少…應該已經淡忘了不少。
而現在,她脫口而出,顯然,二十多年前的舊事,估計一直縈繞在她心頭,如同夢魘一般。
皇帝將她摟進懷里,輕輕拍打著她的后背,寬慰道:“西北一叛再叛,必須要用雷霆手段,這也怪不得他。”
劉皇妃靠在李云懷里,很是傷心:“陛下從來沒有下令讓誰屠過城。”
李云嘆了口氣,將她摟在懷里,默默說道:“我已經教育過他了,他也認錯悔改,以后不會再有這種事情了。”
見劉皇妃不說話,李云笑著說道:“咱們那個兒媳婦還不錯,我在二郎家里住了幾個月,費氏幾乎每日都來請安,各方面安排的也是井井有條。”
“咱們的孫兒孫女,也都很可愛。”
他看向劉蘇,輕聲道:“過段時間,我讓人去長安,把孫女接來,給你帶一段時間,好不好?”
劉皇妃沒有說話,只是雙手摟著李云,痛哭了一場。
皇帝嘆了口氣,也不再說話,只是默默摟著劉皇妃,輕輕拍著她的后背。
男女畢竟有別,父母也是如此。
對于秦王的所作所為,李云心中惱怒,但是該罰罰了,之后也就放下了。
但是劉皇妃,卻是真真為自己這個兒子的所作所為,感到有些傷心了。
烏飛兔走,時間來到章武十七年的三月。
這天甘露殿里,杜相公拿著一份文書,遞給李云,微微低頭道:“陛下,這是去年弊案的詳細案卷經過,以及三法司議定的處理意見。”
皇帝伸手接過,還沒有展開看,便搖頭道:“這段時間,我一直在忙別的事情,差點把這事給忘了,說起來,這事從我知道到現在,也鬧了大半年了,怎么到現在才出結果?”
杜相公嘆了口氣道:“去年畢竟是太子持國當政,這事涉及到東宮,便查不下去了,中書那幾個老家伙,又不肯出力,等到臣回來之后,才開始處理這件事。”
他看向李云,繼續說道:“臣跟徐相公花了幾個月時間,先是提審了涉案的犯人,又去禮部,把去年春闈的試卷,尤其是那幾個舉發之人的試卷都調了出來,認真看了一遍。”
杜相公頓了頓,低頭道:“這幾個人,能在官報上,闖出偌大名聲,文采是有的,尤其是那姓駱的書生,詞章華麗,才學不俗。”
“只可惜。”
杜相公搖頭道:“他參與的是實務科,文章華麗,但是到具體實處,有些空洞,臣與禮部一眾官員看了幾遍,都認定,在取與不取之間。”
皇帝陛下“唔”了一聲,將案卷大概看了一遍,然后淡淡的說道:“涉案舞弊的一干人員,按照章武七年舊例處理,至于這駱斌等人。”
皇帝想了想,開口道:“既然文采不錯,要不然干脆讓他去參加翰林院內部的考試去,他要是能考過,就讓他們留在翰林院,丟去修周史去。”
“翰林院不是一直抱怨人手不夠嗎?”
修史,是歷朝歷代都必須要做的事情,李云這一朝也不例外,周史從章武三年就開始修書,一直到現在,工程還未過半。
杜相公搖了搖頭:“似乎不妥。”
“如果鬧一鬧就能得官,往后春闈,恐怕再不得安寧了。”
李皇帝摸著下巴琢磨了一番,笑著說道:“那就先讓他去翰林院考試,考過了,聘作翰林院吏員,許他在后年,依舊可以科考。”
李皇帝頓了頓,繼續說道:“往后,翰林院也改一改,跟農事院一樣,精通舊學以及文學的,可以直接考翰林院。”
“設一個翰林院下院。”
皇帝摸著下巴:“進這個下院之后,可以在翰林院修書編書,也可以像農事院那樣,通過吏部的考試之后,正式進入仕途。”
“也算是為舊學,為文學,另辟一條路。”
“受益兄你覺得怎么樣?”
國朝到現在,偏實用性的人才已經儲備的差不多了,但是文史類工作,卻有了不少缺口。
駱斌這樣的人,正合適。
畢竟,翰林院已經沒有了從前高高在上的地位,如今是不經歷州縣不得拜相,而不是非翰林不得拜相了。
翰林院,往后可以偏文史工作。
杜相公低頭想了想,然后點頭道:“臣覺得可行,這樣一來,一些當年的飽學之士,也有了去處,不至于天天恨天怨地,抱怨自己懷才不遇了。”
皇帝笑了笑:“那就這么定了,中書與翰林院一起,議定章程,然后盡快落實下去。”
杜相公點頭,心里嘆了口氣。
他知道,往后像他這樣的“舊版”讀書人,即便也可以進入朝堂,可以擁有品級。
但是如果只有學問,而沒有本事。
恐怕以后…只是徒有地位。
而沒有實權了。
出神了片刻之后,他對著李云欠身道。
“臣…這就去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