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前,李云在宣州拉起緝盜隊的時候,緝盜隊上下都還是普遍三十歲,最多也就是四十歲的精壯。
那個時候的李云,更是只有二十出頭,有著幾乎無限的精力,和堪稱可怕的體魄。
然而二十多年過去,李皇帝此時,已經轉向內斂,與從前那個殺神轉世的李大寨主迥然不同。
而當年的老兄弟們,也漸漸頭生白發。
這個時候,李唐朝廷,或者說當初的江東集團,開始迎來了第二代人。
李云的后代自然不必多說,太子從章武十年開始參政議政,今年已經過去了五年時間。
卓光瑞的兒子,如今已經做到了工部侍郎。
杜相公的幾個兒子,沒有什么太大出息,但其中一個也已經在鴻臚寺任事。
蘇晟,趙成,周良,錢忠,還有賀鈞,余野這些人的兒子,也大多數都已經進入朝堂,或者即將進入朝堂。
現在,孟青的兒子,也都快要進朝廷任事了。
之所以會有這種局面,其實是一個勢力發展的必然進程,不是李云,或者說不是某個人能夠決定的。
某種意義上,李云甚至主動引導了這個過程。
因為一個新興的勢力,在最初的時候,統治階層不夠強大,這就會導致這個勢力不夠堅韌。
如果碰到什么大風大浪,有可能就直接作鳥獸散,或者被別人給鳩占鵲巢了。
當一個勢力進展到一定的程度,核心層的下一代,也會慢慢進入各種各樣的要緊位置,這樣時間長了,就會形成一個穩固的,強大的統治階層。
這個穩固強大的統治階層,在一兩百年,或者更久之后,對于國家來說,可能會成為累贅,乃至于隱患。
但是在目前這個階段,它能夠幫助這個新興的朝廷,飛快的穩固下來。
這個進程…幾乎不可阻擋。
而且,也沒有人會阻擋。
老兄弟們這么多年,豁出命去,辛辛苦苦打下來的江山,如今大家伙都老了,兒子們當然要開始接手自己的政治資產。
而且,李云這一幫人的兒子們,現在數量還太少太少,朝廷里的要緊職位又太多太多,換句話說,這些二代甚至遠遠不夠用。
因此,也就遠遠沒有到“任人唯親”的地步。
在這個時代,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畢竟你李皇帝都要立兒子當太子,自然不能讓老兄弟們的兒子們去當平頭百姓。
當然了,在這個進程中,李云還是出了力氣的,他并不是所有的二代都要,還是擇優擇賢。
有能力的,可以通過這種父蔭的渠道出來做官做事,為家族也為朝廷出一份力。
沒有能力的,就老老實實待在家吃喝嫖賭,只要不做出格的事情,他不會過問。
現在,很多老兄弟的家里,李云都已經安排的差不多了,劉博這么多年,雖然是藏在暗處,但著實為國家出力不少,這個時候,李云自然也要給這個老兄弟安排妥帖。
甘露殿里,兩個自小一起長大的兄弟,再一次碰杯,一杯酒下肚之后,李皇帝抬頭看了看劉博,突然一怔:“你小子才多大歲數,怎么頭發都花白了?”
劉博比李云年紀還要小兩歲,跟李正同齡,今年也就四十三四歲而已,他臉上眼角紋已經很明顯,鬢角也多了一些白頭發。
因為劉博不是朝廷里正常編制的官員,并不參與大朝會,而且經常出門走動,有時候李云也是幾個月才見他一次,這一次才恍然發覺,這個老兄弟。
竟已經長白頭發了。
“九司的事情太多。”
劉博苦笑道:“我每天要處理的事情,雖然沒有二哥這里的事情要緊,但是數量卻未必比二哥這里的少。”
他看了看李云,開口說道:“二哥,等遼東的事情辦好之后,九司就干脆交給孟海罷。”
“我也歇一歇。”
李云白了他一眼:“你就比孟海大了三四歲,就想退下來了?”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不管怎么樣,九司你至少要掛職到五十歲。”
“五十歲之后,咱們再商量。”
英國公苦笑了一聲,點頭應了聲是,然后低頭看了看酒桌,開口道:“二哥事情太多,喝酒不好喝多了,今天就喝到這里。”
“我去準備去遼東的事情。”
皇帝“嗯”了一聲,嘆了口氣。
“辰光過得太快。”
“有時候兩三年時間,七八年時間,如同流水一般,眨眼就過去了。”
英國公起身,笑著說道:“等二哥下一次東巡的時候,我陪著二哥一起,帶上瘦猴,咱們一道回青陽老家看一看。”
李皇帝啞然道:“瘦猴現在,也不知還記不記得他叫瘦猴了。”
說到這里,李皇帝突然心思微動,他目光流轉,抬頭看了看劉博。
“上一次出門,已經是六七年前的事情了。”
李皇帝起身,活動了一下筋骨,然后走到劉博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著說道:“正好,太子這幾年開竅了不少,已經有些模樣了,等你這一次從遼東回來,我就把國政交托給太子,讓他試著監國一段時間。”
“咱們幾個老兄弟,出去走動走動。”
皇帝默默說道:“我也順便,去看一看弄了這許多年的新政。”
劉博看著李云,苦笑道:“二哥你要出去可以,但是要是太子殿下還有幾位相公問起,你可不能說是我讓你出去的。”
他對著李云眨了眨眼睛。
“這是二哥你自己的主意。”
李云看著他的模樣,啞然道:“德行,我還能讓你替我背黑鍋不成?”
“去罷,去罷。”
英國公笑著低頭:“是,陛下。”
轉眼又過了幾天,契丹汗耶律億離開洛陽,英國公劉博,也跟著他一道離開了洛陽,兩個人的方向出奇的一致。
都是東北方向。
而萌動了心思的皇帝陛下,這幾天思來想去,都是想著出門走動的事情,他想了好幾天,還是忍耐不住,讓人把杜相公請到了甘露殿。
等杜相公到了甘露殿之后,李皇帝拉著他坐下,笑著說道:“受益兄,來來來。”
“坐著說。”
杜謙還沒有來得及行禮,就被他拉著坐下,他看著皇帝,笑著說道:“什么事情,讓陛下這樣興奮?”
皇帝陛下開口笑道:“前兩天劉博在我這里吃酒,我跟他聊著聊著,說到了老家的事情。”
“過段時間,我想再出去走動走動,到時候受益兄你就不要留在洛陽了,咱們兩個老兄弟,也出去轉一轉,歇上一段時間。”
杜謙有些愕然,他看著李云。
“陛下,英國公讓您出巡?”
聽了這話,李皇帝咳嗽了一聲,擺手笑道:“不是,不是,是我自己想出去。”
“從上一次出門到現在,一轉眼又是許多年過去了,現在咱們都快成老頭子了。”
“再不出門,以后就未必出得去他。”
杜謙看著李云,想了想,才說道:“臣與陛下一起出門,那朝廷…”
“交給太子監國。”
李皇帝笑著說道:“讓其他幾個宰相輔佐。”
他看著杜謙,正色道:“也該試一試了。”
杜謙這才明白李云的意思。
他這個宰相,在朝廷里份量太重,如今的文官體系,幾乎可以說是他杜受益搭建起來的。
如果他在朝廷里,那么太子監國或者不監國,沒有什么分別,到頭來還是事事詢問他。
皇帝陛下,是想讓太子…
實習一下。
想到這里,杜謙看著李云,開口笑道:“陛下想去哪里?”
“回老家看看。”
“然后是江東。”
李云摸了摸下巴,開口道:“要是時間來得及,咱們再去一趟關中,去受益兄你的老家看一看,順便我也去看看我家老二。”
“還有老二家里的孫兒孫女。”
聽到這里,杜謙也有些意動,他看著李云,突然說道:“陛下既然還要東巡,那不如,我們先去河南道的兗州罷。”
“兗州?”
皇帝摸了摸下巴,問道:“去兗州做什么?”
杜謙看著李云,開口笑道:“陛下莫非忘了,泰山就在兗州。”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如今我大唐,百姓安樂,海內升平,百業俱興,四夷賓服。”
“臣覺得,陛下可以去一趟兗州,效仿古圣王。”
“封禪泰山。”
“封禪泰山?”
李皇帝摸了摸下巴。
這個成就,對于帝王來說,都是巨大的誘惑。
但是對于他來說,誘惑力并不是很大,他想了想,才問道:“今年剛剛普免天下錢糧,再去泰山封禪。”
“是不是太耗錢財?”
杜相公笑了笑。
“國庫要是不夠,可以讓鄭王殿下出一些,臣聽說…”
“鄭王殿下富裕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