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事情,的確跟老三沒有什么關系。
反而,是老三點醒了李云。
一直以來,李云自以為,自己做事情已經相當小心謹慎,尤其是在這種國家大政上,他更是步步為營,甚至開國初年,他都沒有著手進行太大的變更,等到國家恢復了一些元氣,新朝正式深入人心之后,他才開始了自己的一系列改革。
即便是這個改革,他也同樣是小心翼翼,章武八年,他先是自己去了一趟江東,又過了兩年,才開始了江東新政,而且是試行。
到現在為止,已經七年時間了。
他覺得,自己這樣小心謹慎,新政總沒有什么太大的問題了。
但事實上,國家政體擺在這里,一方面進步,一定會帶來各種各樣的問題。
這種問題,不止是現在的李云沒有辦法解決,另外一個世界其實也沒有人能夠解決。
三皇子離開之后,李皇帝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半晌沒有說話,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喃喃低語。
“現在,最好的法子,就是坐視不理。”
李皇帝喃喃低語:“視而不見。”
至少…會比舊周的日子好過許多許多。
想到這里,李皇帝深呼吸了幾口氣,目光閃動不定。
過了許久,他才握緊了拳頭,依舊喃喃低語。
“不行。”
“至少在章武朝不行。”
李皇帝打定了主意,口中吐出一口濁氣。
就在這個時候,大太監顧常小心翼翼走了進來,對著李云低頭道:“陛下,該用午膳了。”
李云擺了擺手:“沒胃口,今日中午不吃了。”
顧太監猶豫了一下,才點頭應是,然后開口道:“太子殿下也來了,說想見您。”
李云抬頭看了看顧常,隨即開口說道:“讓他進來罷。”
“是。”
顧常低頭應是,退出了甘露殿,沒過多久,太子殿下便踱步走了進來,對著天子躬身行禮:“父皇。”
李云興致缺缺,只是“嗯”了一聲。
太子看了看李云,問道:“兒臣聽說您上午動了肝火,去詢問了幾位相公還有三郎,大概知道了一些。”
太子低頭道:“身為臣子,當為君分憂,替父解愁。”
他看向李云,沉聲道:“江東一些商賈,道德淪喪,兒臣以為,當立刻給江東以及三司衙門下詔,讓他們拿人嚴審!”
皇帝指了指一旁的椅子,示意太子坐下,等太子落座之后,皇帝才看著他,開口道:“那些拐賣人口,簽下賣身契的,當然可以按律嚴懲,地方按照規矩,發賣的人口,又該如何懲治?”
太子看著李云,不假思索的說道:“他們氣著了父皇,便是最大的罪過。”
太子這話,并沒有什么錯處。
帝制時代,皇帝說是天子,其實就是老百姓頭上的天。
畢竟皇天上帝是不會說話的,但是天子會說話。
皇帝的意志,凌駕于律法之上,單單是惹惱了天子,立刻就可以拿人審問,到時候想給安置什么罪名,就給安置什么罪名。
皇帝看了看太子,欲言又止,隨即長嘆了一口氣。
太子跟他,畢竟還是不一樣的,他生長在這個時代,自小見識的東西,受的教育,都是這個時代東西。
因此,對于這個世界的理解看法,自然與李云不一樣。
這一點,李云并不怪他,也沒有可以指責的點。
他過了一會兒,才開口說道:“孩子。”
聽了這兩個字,太子連忙站了起來,走到了父親面前,低頭道:“兒子在。”
皇帝看了看他,開口說道:“知道歷朝歷代,為什么要制定規矩嗎?”
太子想了想,低頭道:“請父皇教誨。”
“規矩,是用來束縛天下人的。”
李云看著自己的大兒子,頓了頓,繼續說道:“你我,或者說我們李家宗室,就是這套規矩最大的受益者之一。”
“同樣受益的,還有朝廷里的那些官員,以及上上下下的各級官吏。”
“只有這些人得了好處,他們才會依附朝廷這棵大樹,讓朝廷長久存在,所以規矩不能壞。”
“哪怕你我父子,有壞規矩的能力,也盡量不要壞了這些規矩。”
太子想了想,問道:“那規矩可以改?”
李云點頭道:“可以改。”
“但不能朝令夕改。”
李云語重心長的說道:“這是一套規則,所有人都在規則里頭,各行其是,有壞了規矩的,自然會有律法規矩懲處。”
“如果定制之人不遵從這些規矩,或者朝令夕改,時間長了。”
“也就沒有人跟咱們李家玩了。”
李云看著太子,問道:“能理解嗎?”
這幾句話,都是最高統治者需要理解的深層規則。
換句話說,是帝王之術。
李云對于這個大兒子,從來沒有什么藏私,能教的時候,他都是盡心去教。
太子低頭道:“孩兒記下了。”
李云“嗯”了一聲,繼續說道:“奴籍制度,如今這個天下,到沒到廢除的時機,為父還看不清楚,但是從江東道開始,以后要定下規矩,家奴不得進去作坊以及工坊做工。”
太子看了看李云,搖頭道:“父皇,這樣是不成的,這個規矩定下去,那些人恐怕會把作坊里的事情,搬到自己家里。”
李云神色平靜:“各級衙門,重新理清戶籍,要是他們有本事,躲得過地方衙門的查驗,就讓他們這么干就是了。”
皇帝悶哼道:“賄賂官府的錢,恐怕不比雇傭工人要來得少。”
“況且,只要日子好過起來,也沒有多少人會愿意賣身為奴。”
李云揮了揮手,開口道:“這個事情暫時就這么定了,你這幾天,跟中書的人一起,把規矩定下來,同時行文江東以及金陵衙門。”
“跟他們說,嚴厲打擊拐賣人口。”
“拐賣人口,定為重罪,一旦坐實。”
皇帝冷聲道:“輕則流三千里,重則處死。”
太子立刻低頭。
“兒臣遵命。”
就在皇帝陛下與太子,在甘露殿議事的時候,洛陽城里最火的酒樓鴻福樓二樓雅間,一身藍色錦衣的鄭王李蒼,正與一個青衣的年輕人隔桌對坐。
二人碰了一杯之后,青衣的年輕人笑著說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三哥怎么想起來請我吃酒了?”
這位青衣的年輕人不是別人,正是剛剛受封肅王的皇四子李統。
李蒼仰頭一飲而盡,然后笑著說道:“這段時間,在東南公干,沒有趕上四郎封王,如今好容易從東南回來了,咱們兄弟兩個,當然要聚上一聚。”
“而且。”
李蒼笑著說道:“洛陽城里的人都說我發了財,我請四郎吃酒,不是合情合理。”
當今皇帝諸子之中,前三個兒子,要比后面的兒子,大上不少歲,太子殿下今年已經二十五歲,二皇子二十三歲,鄭王李蒼,也已經二十二歲了。
但是皇四子李統,只十七歲左右,是李云當年入主中原之后,才生下來的皇子。
因此,雖然二人一個老三一個老四,但是四皇子對于這位三兄,還是有些敬畏之心的。
畢竟差了許多歲,他心里總覺得三個哥哥都神秘莫測。
他主動斟酒,跟李蒼喝了一杯之后,才開口笑道:“我也聽說,三哥這幾年發了大財。”
三皇子李蒼跟他又碰了一杯,然后看著李統,開口笑道:“四郎以后,說不定要比三哥強的多了。”
“三哥取笑了。”
李統苦笑道:“西北之地,小弟能不能吃得了這個苦頭還是兩說。”
鄭王爺搖了搖頭:“四郎大抵不知道,從父皇開國之后,西域商路比起從前,貿易往來已經多出了許多倍,也因為這個原因,這幾年父皇才讓陳大將軍著手貫通西域。”
“如今西域已經貫通,往后西域商路,會成為大唐最繁華的商路之一。”
他看著肅王李統,笑著說道。
“老四你,很快就要發達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