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尚書被李皇帝拉著,有些手足無措,他看了看一旁的陳大,苦笑道:“陛下,臣在戶部還有許多事情要接手,卓尚書這幾天就要去吏部了,臣要抓緊時間問他許多事情。”
“就不跟您去吃酒了。”
李皇帝抬頭看了他一眼,隨即啞然一笑。
他心里清楚,薛收不跟他一起去吃酒,絕不是因為戶部事忙這么簡單,畢竟衙門里的事情再要緊,也沒有陪上司喝酒要緊。
歸根結底,還是因為薛收并不是武勛集團的一員,準確來說,他不是緝盜隊中人。
劃成分來說,他是屬于外戚里的文官,或者說文官之中的外戚。
他去參與這場酒會,當然也沒有什么問題,陳大這些人,一樣會給他這個領導的大舅哥的面子,但總會有一些放不開,薛收是個很懂事的性子。
因此,他主動推拒了。
李皇帝扭頭看了看陳大,對著陳大笑著說道:“你等我會。”
說著,他拉著薛收走到一邊,開口道:“戶部的事情,該怎么干就怎么干,不用理會政事堂那幾個老頭兒的啰嗦,今年的錢糧免了,各地都不許征收。”
他頓了頓,才正色道:“戶部,要明發榜文,張貼在各縣乃至于各個鄉鎮,明確知會天下人,各地方如若有人胡作非為,依舊收受百姓錢糧,按照欺君大罪論處。”
“朝廷決不輕饒。”
薛收先是應了一聲,然后開口道:“陛下,臣這幾天核算過,幾位相公也說了,平白支出一整年的稅收,朝廷后面的日子又會過得緊緊巴巴。”
李云搖頭道:“朝廷要存錢,沒有什么太大的用處,堆在庫房里,也是發爛。”
說到這里,李皇帝瞇了瞇眼睛,輕聲道:“而且,要是存錢存的多了,說不定就會成為一個數目,到時候誰也進不去這個庫房,誰也查不了這個賬。”
“弄得污穢不堪。”
另一個世界里,就有這個先例,守銀庫的兵丁,會用各種各樣的法子,往外夾帶銀子,夾帶的手段非常腌臜。
而且,他們會把這個夾帶的收入,視為自己這個差事的“合理收入”,甚至還會有人,苦練這種夾帶的法門。
到最后天長日久,朝廷戶部的明賬,跟庫房里實際的存銀,有著巨大的差距。
當然了,如今李唐的庫房里,存的大多數還是銅錢以及糧食,沒有太多金銀這一類的貴金屬。
不過不管是什么東西,只要是有用處的,就會有人想方設法的據為己有。
還不如干脆花了去。
他看著薛收,繼續說道:“去年年底,我跟卓光瑞兩個人,仔細算過帳,如果按照章武七年到今年的形勢,朝廷差不多每過五年時間,就可以免除一年的錢糧。”
“這個事情,甚至可以定為成例。”
皇帝笑著說道:“不過這種事,又不好定為規制,畢竟也不定每年都是風調雨順,如果這五年免了,后五年免不了,百姓就會心生怨懟,所以還是當做加恩算了。”
李云看著薛收,繼續說道:“朝廷的錢,足夠維持朝廷運轉就行了,往后十來年,打大仗的概率不大,放手去做就是。”
“還有。”
李皇帝伸了個懶腰,開口說道:“薛圭那小子,也不能一直在我羽林衛里混日子,等過兩天,讓他進宮找我來。”
“我跟他聊一聊。”
薛圭,薛收的長子,薛家的繼承人,早年在金陵李園里長大,相比較孟青來說,薛圭才更像是李云的義子。
哪怕是太子見了他,也得稱呼一聲兄長,是真正李家所有皇子的大表兄。
薛圭只比李云小了十歲左右,如今也已經三十五歲,他現在在羽林衛里做到了副將,只在楊喜楊侯爺之下。
不過,薛圭這樣的出身,李云自然不可能讓他一輩子待在羽林衛里,現在,朝廷里老一代人,已經在陸續凋零。
李皇帝的長輩,多如風中殘燭。
他的同輩,不少也已經白發蒼蒼。
現在,朝廷里的下一代人,是時候嶄露頭角了。
薛收聞言,連忙低頭:“是,臣見了薛圭之后,立刻轉告他。”
李皇帝拍了拍薛收的肩膀,開口道:“那好,那改天,咱們再細說。”
說完這句話,李皇帝扭頭走到陳大面前,笑著說道:“走走走。”
陳大先是點頭,然后回頭對著薛收抱拳行禮。
薛收也拱手還禮。
皇帝陛下笑呵呵的拉著陳大,離開了皇宮,一路奔向陳府。
此時,因為周良的去世所帶來的陰霾,在老朋友陳大的回朝,以及西域大捷的消息之下,終于沖淡了許多。
而隨著西域戰事基本告一段落,在開國整整十五年之后。
新生的李唐王朝,似乎也要開始,迎來一個新時期了。
三日之后。
一身黑色武官常服的薛圭,出現在了甘露殿里,他先是低頭抱拳行禮,稱了一聲陛下,等李云讓他起身之后,他才左右看了看,見沒有別人了,才笑著說道:“姑父您找我什么事?”
薛圭跟著李云已經太久太久了,他到江東的時間,甚至比他父親薛收,叔父薛放都要早上兩年多。
跟著李云時間長了,他就很了解李云的脾氣,他知道李云還是很念情分的,只要不是大朝會這種大場合,李云都是更喜歡“姑父”這種稱呼。
顯得親一些。
皇帝陛下放下了手里的文書,看了看這個早已經長成大人的大侄子,按了按手。
“自己找地方坐。”
薛圭應了一聲,也沒有客氣,直接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了下來。
李皇帝看著他,開口說道:“你父親應該跟你說了,還明知故問。”
薛圭笑著說道:“我爹只是說,您要找我聊一聊,卻沒有說是什么事情。”
李云看了看他:“楊喜前段時間找我,說想讓你接手羽林衛,被我給否了。”
“你這個年歲,不能一直待在洛陽城里。”
皇帝陛下想了想,開口說道:“我準備,把你調去金陵,做金陵副將。”
“給鄧陽當副手。”
皇帝陛下開口說道:“三年時間,你如果有本事接手金陵軍,就任你做金陵將軍,往后替我看著一段時間江東。”
薛圭先是一怔,隨即看著李云,開口說道:“那鄧將軍呢?”
鄧陽,是原先江東四大將軍之一,這四大將軍其余三個分別是蘇晟,趙成,李正。
可以說,鄧陽是最不起眼的。
因此,開國之后,鄧陽也只是先任太原將軍,然后轉任金陵將軍,沒有機會成為軍方的頂層。
不過,鄧陽的資歷畢竟擺在這里,哪怕是薛圭這樣的身份,也不敢這樣硬生生的頂了他的位置。
李皇帝瞥了他一眼,開口說道:“鄧陽到時候會調任洛陽,我對他自有安排,用不著你操心。”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這是我的想法,你若是有什么想去的,或者想做的事情。”
“也可以跟姑父說。”
皇帝陛下起身,伸了個懶腰:“咱們可以商量著來。”
薛圭低著頭,笑著說道:“姑父,我知道金陵是很要緊的地方,您既然讓我去,我自然沒有不去的道理,這幾天我就告別家里人,趕去金陵。”
李云看了看他,叮囑道:“副將三年,往后至少還有兩任金陵將軍,就是接近十年時間了,你不必自己過去,可以帶著家里人一道去。”
“你們薛家在金陵有宅子,你就還住在那里,往后做好常住金陵的準備。”
薛家的那座宅子,就是李云原先住的李園,他前些年下江南發了火,要還給卓家,但是卓家哪怕是失心瘋了,也不可能真的要回去。
宅子還一直空著,依舊是薛家的下人住在那里。
薛圭應了一聲,然后開口道:“頭一年,侄兒就不帶家里人過去了,真的一家大小,連妻帶妾,還有那么多兒女一起過去,便什么也學不進去了。”
“等一兩年之后,侄兒跟鄧將軍學到東西了,再把家人帶過去不遲。”
李皇帝聞言,瞥了這廝一眼,悶哼道:“你小子,莫不是擔心帶著妻兒過去,耽擱了你流連秦淮風月?”
薛圭連忙擺手,苦笑道:“姑父您怎么這般想我?我是那樣的人嗎?”
李皇帝看了看他。
薛圭也看了看李云,隨即臉色一紅,咳嗽了一聲,低下了頭:“侄兒到了金陵之后。”
“一定專心軍務,絕不給您丟人。”
李云這才“嗯”了一聲。
“那就這么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