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當年創業集團的平均年齡而言,李云的年紀是偏小的,而且差不多小了五歲到十歲左右。
正因為如此,李云在整個江東創業集團內部,其實可以算得上少壯派。
從前,這個年齡差距并不是如何顯眼,因為在江東創業集團內部,不管是哪一個年齡段的人,對李云都可以說是心服口服。
哪怕李皇帝當年二十多歲的時候,江東集團內部四十歲五十歲的人,也不敢跟他炸刺。
李皇帝三十歲登鼎帝位,在他坐上這個位置之后,就更沒有人敢在他面前,有任何悖逆了。
因此,年齡差距,在此之前并沒有給李云帶來任何麻煩,反倒成為了他巨大的優勢之一。
因為年齡優勢,他根本不用做出什么清理功臣集團,為后代鋪路的舉動,因為靠他自己,就能夠把江東的功臣集團第一代主事人給熬下線,至于第二代,類似于孟青,徐坤,張遂這些人,更是他一手培養,一手拔擢起來的。
李皇帝有足夠的時間還有能力,處理好這些人與繼承人,還有朝廷之間的關系。
這一切看起來,都相當的完美。
但是此時此刻,這種年齡關系的弊端,終于切切實實的體現在了李云身上。
陶文淵的死,他并沒有什么感覺,畢竟陶文淵雖然也是一代功臣集團之中的一員,但是這人是個老頑固,心里想的與李云心里想的,未必站在一處。
他沒了,李皇帝可以很冷靜的處理他的后事。
但是周良沒了,讓李云心里,著實有些不太好受。
周良,可以說是江東軍的創始之人,也是江東創業集團的元老。
而且,他是看著李云長大的長輩。
這樣一個親近之人的過世,對李云打擊不小,而且…李云心里很清楚,周良的薨逝,并不是一個結束。
而是一個開始。
朝廷里,如今已經有很多年過六十的老兄弟了。
緝盜隊里的就不必多說,文官里,卓光瑞,姚仲,許昂等人,都已經差不多過了六十這條線。
武將里,蘇晟也已經接近六十歲了。
還有大批將領,其實都在五十歲到六十歲這個區間,六十歲以上的比比皆是。
可以預見的是,在不遠的將來,李云…還會不可避免的同很多人告別。
過了不知道多久,李皇帝才回過頭來,看了看自己身后的三兒子,默默說道:“你明天就動身,代表為父,去寧國公府吊喪,到了青陽之后,跟你周必叔說。”
李皇帝緩緩說道:“跟他說,讓他節哀順變,寧國公一系,往后世代相承,世襲罔替。”
“等他處理完家里的喪事之后,不必守孝三年,歇一段時間就回洛陽來,我給他襲爵寧國公。”
“周大將軍喪儀一切花銷,由我們李家來出。”
皇帝陛下想了想,語氣沉重:“朝廷圣旨很快就會下發,追贈郡王。”
李蒼也聽出了父親話語中的悲傷,他連忙跪在地上,低頭道:“兒臣遵命,兒臣回去稍作準備,立刻就動身。”
“嗯。”
李皇帝開口說道:“到了青陽,不要擺皇子的架子,寧國公一系,與我們李家。”
“以后就是世交的關系。”
李蒼低頭應了聲是,然后小心翼翼的離開了甘露殿,回家里準備動身去了。
次日,寧國公府報喪的文書,正式送到皇帝陛下手中,皇帝陛下下令,輟朝三日,以悼念周大將軍。
這個詔命,讓洛陽城里的陶家人,有些尷尬。
他們家也在辦喪事,而且太子殿下親自到場,本來面子都已經足夠了,但是顯然,陶相公遠遠沒有周大將軍這么有面子。
輟朝三日的文書里,甚至連順帶提一下陶文淵都沒有提。
其實,這是可以順便提一下的,賣陶家一個面子。
只不過李皇帝有時候心眼子并不是很大,硬是一個字也沒有帶。
一轉眼,三天時間過去,到了第四天,杜相公才帶著宰相姚仲,宰相郭攸,以及宰相徐坤三位相公,一起來到甘露殿面圣。
四位宰相俱都對著皇帝陛下拱手作揖,李皇帝此時,神色有些憔悴,抬頭看了看四個人之后,默默按了按手:“都坐。”
等四個人坐下之后,李云看看了看他們,啞然道:“中書宰相里,好像只有許兄一個人沒有到。”
“什么事情,讓卿等四人一齊來了?”
杜相公低頭道:“陛下,子望兄前段時間告病之后,至今沒有回朝,御史臺的差事都是兩個御史中丞在打理,臣讓犬子去探望過,子望兄病情不輕。”
“短時間內,恐怕無法還朝了。”
李皇帝聞言,先是愣了愣神,隨即皺眉道:“這么大的事,怎么沒有人同朕說?”
他喊了一聲:“顧常。”
顧太監立刻一路小跑,進了甘露殿,跪在地上道:“陛下。”
“你,立刻去太醫院,派遣奉御,去許相公家里,給許相公瞧病。”
顧常低頭應了一聲,小心翼翼去了。
他離開之后,李云才看向眼前四位宰相,開口道:“現在可以說什么事情了罷?”
杜相公低眉,沒有說話,一旁的姚相公猶豫了一下,開口道:“陛下,我等四人商量了一番,如今陛下提倡的新學,已經大放光彩,既然如此,應當裁撤麗正書院,籌辦新學學院。”
“禮部往后,也應當首倡新學。”
麗正書院,是當初關中,準確來說是舊周京城,也就是如今長安城的第一書院,一度生出許多名仕大儒,名滿天下。
陶文淵,先前就是麗正書院的山長。
天下大亂之后,他帶著麗正書院一大幫學子,投奔江東,被當時求賢若渴的李云收在麾下,并且直接把整個江東的“禮部”,交給了陶文淵籌建。
在那之后,陶文淵就一直是江東集團“學問”的代表人。
一直到現在,麗正書院都一直存在,而且跟著李云,從金陵,一路來到了洛陽。
雖然章武七年那場舞弊案,麗正書院的不少人都有嫌疑,雖然他們的屁股向著哪一邊,一直都不確定,但是因為當年的那一場投靠。
直到今日,麗正書院在大唐朝廷里,依舊有自己的一塊位置,而且位置很是不低。
聽姚仲這么說,李皇帝似笑非笑的看了看四位宰相,淡淡的說道:“四位當真是來讓朕,裁撤麗正書院的?”
兩位新晉宰相,都低著頭不敢說話。
杜相公開口道:“麗正書院,已經不合時宜。”
“算了罷。”
李云擺了擺手,悶聲道:“無非是陶文淵去了,你們擔心朕開始清算整個麗正書院。”
“因此來探探口風。”
李皇帝似笑非笑的掃了一眼四個人,搖頭道:“我便有這么可怕,探個口風,也要你們四個人同來?”
四個人都低著頭,沒有說話。
李皇帝站了起來,背著手說道:“從江東開始,我便沒有否定過圣人學問,道德文章。”
“只是有一點要確認,圣人學問可以教做人,卻不能教做事,因此才倡導做事的事功之學。”
“到如今,新舊之爭已經定了下來。”
皇帝陛下瞥了一眼四個宰相,面色平靜道:“諸位也不必胡思亂想了,麗正書院會一直存續下去,只是分工不同。”
“做學問就專心去做學問。”
李皇帝沉聲道:“做事情…就專心做事情。”
四位宰相先后對著皇帝陛下欠身行禮。
“陛下圣明。”
李皇帝看了看四位宰相,走到甘露殿的門前,看了看天空,然后又回頭看向四人:“我也沒有虧待陶文淵,為什么這樣大驚小怪?”
杜相公深呼吸了一口氣,從袖子里取出一份厚厚的文書,兩只手遞給李云:“陛下,這是陶家人今早送到中書來的,讓我等轉交給陛下。”
李皇帝皺眉:“這是何物?”
“陶相公的遺奏。”
“一共十疏。”
杜相公看了看李云,又低下了頭。
“俱是章武朝利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