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大朝會,躲在家里許久的宰相陶文淵,也一并上朝,中書四位宰相一起聯名上書,向皇帝陛下遞交了這一份中書擬定的“處理意見”。
這算是中書的基本職能了。
皇帝陛下看了之后,有些不忍心,問了一句是不是太多了些。
哪知道幾位宰相眾口一詞,要求一定要嚴懲這些謀大逆的逆賊,天子沒有辦法,只好同意了這份處理意見,吩咐三法司以及京兆府,照此處理。
與此同時,天子命令有司衙門,在洛陽城以及全國各州城,張貼榜文,說明情況,以免有心之人借此大做文章,抹黑朝廷,抹黑天子。
而就在洛陽城里的榜文張貼出去之后,城中百姓,立刻群情激憤,怒罵不止。
到最后,數百上千人人聚集在京兆府門口,將京兆府堵了個水泄不通,若不是晉王爺出面,京兆府恐怕出入都會成為難題。
晉王爺好容易驅散了群情激憤的百姓之后,想了想,又一路離開了京兆府,來到了皇城之中,見到皇帝之后,晉王爺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看了看正在翻看文書的皇帝,苦笑道:“二哥你倒是清閑,我那京兆府今天被好幾百人給圍了,我差點都沒能出從京兆府衙門里走出來。”
李皇帝看了看他,啞然道:“你京兆府辦什么冤案了,得罪了這么多百姓?”
晉王爺站了起來,叫屈道:“我哪里辦什么冤案了?”
他看著李云,無奈道:“還不是你讓京兆府貼出去的處理反賊的告示,惹惱了那些百姓?”
皇帝陛下大皺眉頭,問道:“處理反賊,如何惹惱百姓了?是不是有人在其中挑唆鬧事?”
“你去找孟海,讓孟海查一查。”
晉王爺看著李云,面露古怪之色:“二哥,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
李云搖頭道:“我最近一段時間,一直沒什么精神,很多事情都沒有詳細過問,到底怎么了?”
從見過陳王武珩之后,李云的心情一直很一般,有點像是泄了心氣,沒有從前那種昂揚的狀態了。
現在,他每天只是處理一些非處理不可的事情,其余時間或是去后宮看看兒女們,或是自己一個人發呆,放空自己。
總而言之,現在的李皇帝,雖然還在有條不紊的做事,但是干勁,已經遠不如從前。
晉王爺看著李云的神色,嘆了口氣之后,開口道:“二哥大約不知道,你在百姓心里是個什么樣子,那些百姓得知了朝廷抓到了去歲刺殺你的逆賊之后,都覺得朝廷的處罰太輕,因此群情激憤。”
晉王爺走到李云面前,對著李云說道:“方才,幾百個人圍著我,要我對案犯嚴加懲處,尤其是幾個賊首,應當凌遲處死。”
“幾百個人對著我喊凌遲處死。”
晉王爺搖了搖頭,“嘖”了一聲:“場面大的很。”
李云聞言,默然不語。
開國十年,他這個皇帝要緊的事情做了沒幾件,除了恢復舊河山之外,比較要緊的事情就是均田分地,另外就是推行新稅,再有就是,減免了不少次地方上的錢糧。
這些政策里,比如說新稅,自然是傷到了整個士族階層,因此推行幾年時間,就給李云積攢了一大批仇人。
但是新稅政策,無疑是惠民政策。
百姓們,得了切實的實惠。
尤其是,武周末年沒有田地的百姓,在新朝不僅給他們分了田,分田的前兩年三年,朝廷不僅不跟他們要賦稅,還免費發放糧種。
更重要的是,三年免稅期過了之后,新朝的新稅法也陸續鋪開,也就是說朝廷又免了貧苦人家的人頭稅。
這些政策,對于河南道以及洛陽附近舊周都畿道,也就是本朝京畿道的百姓,好處最大。
畢竟,當初中原先后被好幾撥人占據,可以說是千瘡百孔。
而現在,李云已經讓整個中原,緩過來了一口氣。
再加上,洛陽城不禁止京郊百姓進城做點小買賣,擺點小地攤,種種政策下來,撇開江東以及河南道百姓不提,李皇帝在京畿道百姓心中的形象,無疑是高大偉岸的。
甚至可以說是神圣的。
去歲萬壽節,天子遇刺的事情,整個朝野都知道了,但是這個事情畢竟沒有大規模傳開,上層人士知道,百姓們知道的,卻沒有那么多。
如今,告示張貼出去,再加上一些讀書人一宣傳,洛陽城里立刻就炸開了鍋。
所以才有了圍堵京兆府的事情發生。
皇帝沉默了許久,才抬頭看了看李正,猶豫了一下,開口說道:“你…沒有哄我罷?”
晉王爺見到李云這個模樣,啞然道:“二哥你這是怎么了?”
“這種事,我哪里敢哄你?”
李云深呼吸了一口氣,目光卻稍稍明亮了起來,他閉上眼睛,思索了許久,開口說道:“這個事情,京兆府要慎重處理,不要傷了百姓,也不能讓他們再聚眾下去了,免得有心人借此生事。”
他看著李正,緩緩說道:“這洛陽城里,想看著我,看著你我兄弟出事丟丑的人,到處都是,這個時候,不要給他們尋到破綻。”
晉王爺這才正色起來,低著頭說道:“我記下了。”
“二哥放心,我一定妥善處理好這件事。”
皇帝陛下點了點頭,然后對著李正露出了笑容:“對了,我家二郎婚事的事情,你知道了罷?”
晉王爺看著李云,沒有接話,而是跟著笑了笑:“二哥想笑就笑罷,怎么還把話題轉移到二郎身上了?”
“他跟費家的婚事,不是上個月就定下來了嗎?”
李皇帝咳嗽了一聲,擺手道:“胡說八道,誰笑了?”
“我的意思是,差不多到日子了,哪天你挑個良辰吉日,跟大兄一起,去一趟費家提親,把事情辦妥了。”
說著,李云嘆了口氣道:“二郎這孩子,沒有母族可言,事情只能靠我們李家自己家人幫著辦,只能靠自家的叔伯長輩了。”
當初太子大婚,除了朝廷以及宗府的人幫忙操持之外,后族薛家也出了大力氣,已故的薛老爺,都跟著忙前忙后許多天。
越王顯然就沒有這種待遇了,他的母族,如今只剩下一個姨娘,而且跟劉皇妃,也已經不太親近了。
李正連忙說道:“咱們都是一家人,二哥的兒子便跟我的兒子一般,二哥你放心,這個事情我親自盯著,一定給你辦妥了。”
他笑著說道:“在京兆府這么多年,別的不敢說,人我倒是認識了很多,不管辦什么事情都會好辦很多。”
皇帝陛下瞥了他一眼,沒好氣的說道:“是你認識人好辦事嗎?是人家認識你好辦事罷?”
晉王爺嘿嘿一笑,沒有接話。
李云給他遞了塊糕點,等他吃下去之后,皇帝才想起來一件事,開口問道:“對了,問你個人。”
李正大口咽下去嘴里的吃食,含糊不清的說道:“誰啊?”
“張遂。”
皇帝看著李正,不慌不忙的說道:“他在你手底下,做了六年的京兆府少尹,你說說,這個人怎么樣,能堪大用否?”
晉王爺好容易咽下了嘴里的吃食,看著李云,眨了眨眼睛:“張遂才三十多歲罷?二哥想用他拜相?”
“不是拜相。”
皇帝陛下默默說道:“是看他能不能,承擔大任,如果可以,過些年讓他進政事堂也沒有什么。”
晉王爺想了想,回答道:“這個人…是個滑頭。”
他摸著下巴,認真思考了一番,繼續說道:“但是才干不錯,不管什么事情交給他,都出不了什么錯。”
“只是每每到要擔責任的時候。”
說到這里,李正翻了個大大的白眼:“這廝在別人面前,就張口晉王爺,閉口晉王爺。”
聽了這話,李云也忍不住笑了笑,然后開口說道:“那看來,他當不了中書首揆。”
李正吃了一驚,看向李云。
“二哥,杜相不是干的好好的嗎,你怎么開始物色…”
皇帝白了他一眼,搖頭道:“只是在考慮十年二十年后的人選,做個預備而已,也不一定能用到,不過這個張遂,現在正在推行新政。”
“這個時候,他不能不出力。”
李云看著李正,笑著說道:“你是他的老上司,哪天偷偷給他去一封信,跟他說…”
“跟他說,我私底下跟你說過,要是他做成了新政,就準備拔擢他進政事堂做宰相,將來做杜受益的接班人。”
晉王爺一怔,隨即對皇帝陛下豎起了一根大拇指,笑著說道。
“二哥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