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書四位相公,杜謙,姚仲,許昂,以及陶文淵,原先只有前兩位,位次在卓光瑞之上。
但是此時,卓光瑞就職戶部,理論上來說,戶部是三省之一的尚書省下屬衙門,而如今新朝,以政事堂代行三省權柄,從這個邏輯上來說,幾位宰相的的確確是卓光瑞的上官。
但是道理是這么個道理,不過卓相公畢竟身份特殊,從前在政事堂里,便只有杜謙與他是國公,其余哪怕是姚仲,也只是封了個侯爵。
如今中書里,杜,姚以及許昂三人,跟他都是老相識,陶文淵,更是個跛腳宰相,隨時可能會被皇帝給踢出中書。
他這一拜,幾個宰相都上前來扶他,杜相公拉著他的衣袖,啞然道:“只大半年時間不見,顯宗兄怎得這般生分了?”
卓光瑞微微搖頭道:“杜相,下官居家這幾個月,已經自己給自己,改了個表字。”
他正色道:“宗族已經無可光顯,如今下官,表字安平。”
吳郡卓氏,如今雖然沒有被抄家,但也已經是昨日黃花,即便能存活下去,大概率也不會再有什么浪花。
洛陽的卓家,現在只有父子二人在朝,現在基本上也是重新起步階段了,這一年時間,卓相公經歷大風大浪,也不想要顯宗這個表字,便自己給自己改了個。
“安平。”
杜相公看著他,感慨了一句:“卓兄好心境。”
姚相公拱手還禮,笑著說道:“恭喜安平兄,重返朝堂。”
許昂則是默默拱手:“卓兄能回來,我們這些人,又能清閑一兩分。”
陶文淵只是默默拱手,卻低下頭,沒有說話。
章武七年那個案子,跟他并不是一點關系也沒有,而且前段時間,他又跟皇帝陛下鬧了點不愉快。
可以說,懸在卓家頭上的刀,已經煙消云散了,但是懸在他陶相公頭上的刀,至今依然還在,而且越發鋒利。
誰知道,去年的亂黨,會不會與關中世族有關?
此時他已經沒了什么陰氣,面對卓光瑞,心里更多的其實是艷羨。
幾個老伙計聚在一起,說了許久的話,最后杜相公才把卓光瑞,拉到了自己的公房里,進了公房之后,杜相公閉上房門,對著卓光瑞深深低頭,深深作揖道:“多謝卓兄了。”
卓光瑞連忙上前,把他攙扶了起來,苦笑道:“杜相您這是做什么?”
“非是卓兄,杜家也難以保全,我或許沒有事,我那三兄…”
他搖頭嘆了口氣:“如今,我那三兄雖然已經離開朝堂,但是好在安然無恙,這都是卓兄的功勞。”
卓光瑞頓了頓,搖頭道:“不是我的功勞,而是陛下賣了你我一個面子。”
卓相公默默說道:“令兄之事,是賣了杜相你的面子,今日我替了薛尚書,則是我的面子。”
說著,他看向殿外,默默說道:“杜相與陛下感情甚篤,交情深厚,不必擔心什么,只是下官在陛下那里,往后恐怕已經沒有什么面子可言了。”
杜相公聞言,也是一怔,隨即默默說道:“面子不面子的,對于陛下來說,其實不甚要緊,陛下現在真正看重的,是新政。”
“新政…”
提起新政兩個字,卓光瑞喃喃道:“方才在甘露殿,陛下也與我說了許多,關于江東道新政的事情。”
杜相公神色鄭重起來。
“這是對你我的一場考驗,你我如果能做得好,將來依舊可以與陛下同路而行,如果不成,陛下恐怕…”
“恐怕就要另換一批志同道合的同路人了。”
聽了這話,卓光瑞臉色都變了。
他左右看了看,確定四下無人,才喃喃道:“杜相,江東新政,名義上可是太子殿下負責,若這事不成,你我被替換掉倒沒有什么,難道太子殿下也會被陛下…”
杜謙一把拉住卓光瑞的衣袖,示意他不要繼續說下去了。
這位當朝的相國,沉默了許久,才從嘴里憋出來了兩個字。
“難說。”
二月,天氣開春,萬物復蘇。
這天,又是一場大朝會。
今天這場大朝會,有兩個大人物,重新返回了洛陽。
第一位,是兵部尚書趙成。
趙尚書跪在天子面前,叩首行禮道:“恭喜陛下,耶律訇到了幽燕之后,已經打開幽州城投降,如今整個幽燕,自榆關以內,俱是我大唐國土了。”
趙成低頭叩首道:“陛下治下,已經遠勝舊周!”
皇帝陛下看了看趙成,問道:“黃朝,費贊等人呢?”
趙成低頭回答道:“回陛下,黃藩臺,費臬臺,俱都已經進駐幽州,臣統領的太原軍兵力,留了五千人在幽州,其余人已經在返回太原的路上。”
“如今太原將軍缺位。”
趙成低頭道:“請陛下,重新任命太原將軍。”
太原將軍,原本是鄧陽,只是鄧陽被李云調去了金陵,接替了周良的位置,后來趙成北上,就領了太原軍的兵力。
李皇帝聞言,看了看兵部左侍郎李槲,笑著說道:“李卿家,你想不想去做一任太原將軍?”
這話就是純粹的玩笑了。
李槲本就是河東節度使府出身,自小在太原長大,早先的太原軍,基本上都是舊河東軍組成。
只是如今,早已經被拆封混編,舊時的河東軍,已經不復存在了。
畢竟十多年時間了,想要找到幾個河東軍舊人,恐怕都不容易。
李槲上前一步,也不生氣,只是低頭道:“陛下,孟將軍麾下的駱真,公孫赫,都可以勝任太原將軍。”
河東軍已經不復存在,李槲就算回到太原,領著的太原軍,也是唐軍組成,不可能有什么自主的權力。
與其在地方上當大將,還不如做他的兵部左侍郎來的位高權重。
皇帝看了看兵部,琢磨了一下,開口說道:“何獻。”
何獻,是現任的兵部右侍郎。
其人并不是軍官出身,而是當年李云任越州刺史的時候,越州下屬六縣里,其中一個縣的縣丞。
那之后,他就一直跟著李云,很長一段時間里,負責軍中押送糧草的差事,雖不是軍官,卻通曉兵事。
章武七年,他就任兵部右侍郎。
何侍郎跪在地上,低頭叩首:“臣在。”
皇帝看了看他,開口笑道:“你去太原,做一任太原將軍如何?等你三年之后回來,朕給你升官。”
何侍郎跪在地上,叩首道:“臣只恐怕,能力不夠…”
“不妨事,幽燕戰事結束之后,朕把公孫赫調去,給你做副手。”
何獻這才低頭,應了聲是。
李云又看向杜相公,開口說道:“杜相,給揚州去文書,奪情起復揚國公周昶,讓他來洛陽,任兵部右侍郎罷。”
杜謙一怔,隨即深深低頭:“臣遵命。”
這個事情商議完了之后,一身紫袍的京兆尹李正,一路進了大殿,跪在地上,對著皇帝陛下叩首行禮:“臣李正,叩見陛下。”
晉王李正,也于前日,返回洛陽。
皇帝陛下看了看他,先是讓他起身,然后問道:“江南如何?”
李正起身,回話道:“回陛下,江南道去歲大豐收,谷價再賤,臣所到之處,已經少見乞兒。”
他頓了頓,又說到:“臣領三殿下一起,祭了祖陵,祖陵一切安好,有人還在祖陵附近的山上,采到了一株碗口大的靈芝。”
眾臣聞言,俱都低頭對著皇帝陛下行禮道:“恭喜陛下,祥瑞降世了!”
李皇帝看著跪了一地的臣工,啞然一笑,抬手道:“好了好了,都起來罷。”
“有靈芝是好事情,卻也不必算作是什么祥瑞。”
等一眾臣子起身之后,皇帝陛下看向太子,開口道:“元兒,今年是大唐開國十年了。”
“十年,總也是個整數,朕離不開洛陽,你替朕,去青陽府,祭拜祭拜祖陵罷。”
太子殿下連忙低頭,應了聲是。
李皇帝想了想,繼續說道:“祭了祖陵之后,也不必急著回洛陽,可以在青陽府以及江東道,四處走走看看,最后,去金陵府住上一段時間。”
“今年,江東要行新政了,你去金陵府,也能替朕看著些。”
說到這里,天子緩緩說道:“到年底,你再回洛陽來,好好替朕,看一看整個江南三道,尤其是看一看,新政的推行情況如何。”
太子殿下有些愕然,但還是立刻跪在地上,對著天子叩首行禮。
“兒臣,謹遵圣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