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的十幾年時間,李云手底下最缺的就是治理型人才,從占據江東道開始,就已經開始缺了。
后來做了皇帝,也是這個原因,因此當時不得已,用了大量的武周舊臣,讓他們依舊做原來的職位,從而保證政權能夠保持穩定,讓新朝能夠順利運轉。
這些周臣的比例,其實不小,雖然李云不可能讓他們任太過要緊的位置,但是足夠龐大的數量,依舊是一股不小的勢力,比如說眼下六部之中,就有不少周臣。
要不然,以當初江東的班底,可能六部的堂官都湊不齊。
而現在,七年多時間過去,這七年時間連常科帶制科,李云已經錄取了四批進士,填充進了朝廷的各個缺位當中,到如今,也到了開始清理當初武周殘余的時候了。
這是遲早要做的事情。
倒不是說以出身論人,而是新王朝需要完成血液更替,等到朝廷上下大多是從他李唐朝廷考出來或者是選拔上來的官員,周臣只占很小比例的時候,這個新朝廷才算是正經立住了。
杜相公給李云倒了杯酒,然后開口說道:“陛下,臣以為,朝廷臣子輪替是應該的,但是不應該完全按照出身來論對錯,比如說這一次大河決口,但凡是上書朝廷,以天人感應攻訐陛下的,都應當立刻,或者是找機會,把他們從朝廷里剔除出去。”
“不過,舊周臣子之中,也的確有一些,是能夠實心用事的,這些人不僅能力充分,而且經驗豐富,他們留在朝廷里,其實是好事情。”
李云點頭:“這個我知道。”
“所以,這個事情是一個長遠的事情,不是一年兩年,也不是三年五年的事情。”
“但是趨勢是要這么個趨勢。”
李皇帝呼出一口酒氣,開口說道:“這事我會著手去做,受益兄你也要著手去做,但是要盡量留下舊周臣子之中的些許人才。”
“對了。”
李云揉了揉眉心,開口說道:“咱們說的這個舊周臣子,是說開國之后投效本朝的,開國之前就已經在江東辦差的,不在此列。”
杜謙聞言,這才笑了笑,開口說道:“陛下這么說,臣就放心了,畢竟臣與三兄,也在舊周做過官。”
李皇帝啞然道:“我不是也做過舊周的官?”
兩個人對視一眼,都是相視一笑。
這一場酒,喝了一個時辰左右,等到杜相公已經有些暈乎的時候,李皇帝才讓人扶著杜相公離開,當夜,因為杜相公醉的太厲害,就睡在了宮里。
次日是朝會的日子,精力充沛的皇帝陛下依舊起了個大早,早早的在太極殿坐朝,這一次朝會上,皇帝陛下宣布了太子妃的人選,太子殿下的婚事,以及讓太子參政議政的事情,殿中文武百官,俱都對著太子下拜,口稱千歲。
朝會之后,太子殿下來到了太極殿的后殿,對著父親欠身行禮,深深低頭道:“父皇。”
李皇帝這會兒,正在翻看前線的軍報,聞言抬頭看了看自家的好大兒,對著他招了招手,開口笑道:“來來來,近前來。”
太子李元先是低頭應了聲是,他猶豫了一下,開口說道:“父皇,兒臣是有事情,向您請教。”
李云放下了手中的毛筆,看了看眼前的兒子:“你說。”
李元也抬頭看了一眼父親,想了想,開口說道:“父皇,孩兒雖然在六部都觀政過,但是從來沒有處理過政事,這會兒父親突然讓孩兒參政議政,孩兒心中忐忑。”
說著,他對著李云下拜道:“請父皇教我。”
李皇帝看著他,沉默了一會兒,微微搖頭道:“你自小被你外公帶的,太像個讀書人了。”
李元聞言,有些愕然。
李皇帝對著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近前,李元乖乖上前,站在了皇帝身邊。
李皇帝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沉聲道:“你是朝廷的儲君,未來的皇帝,心思要開闊一些,做事情也要大氣一些。”
“你不會處理政事,難道當初你爹我當了皇帝之后,立刻就會了?”
“凡事,按照你心中所想,你覺得該怎么處理就怎么處理,反正中書還有兩個宰相,如果他們覺得不對,便會糾正你。”
“慢慢的,你自然也就會了。”
李皇帝神色平靜:“我當年,便是如此。”
“不要怕做錯事情,大著膽子去做就是了,如今有幾個宰相給你做老師,你頭上也還有為父在,出不了事情。”
說到這里,李云看著他,笑著說道:“你每天,只當是去政事堂當差就是了,等今年你大婚之后,給為父還有你母后,盡快生一個皇孫出來。”
“有了皇孫。”
李皇帝伸手敲了敲桌子,開口道:“本朝就算是根須綿長了。”
李元聞言,伸手撓了撓頭,開口說道:“爹,孩兒正想跟您說這個事,孩兒宮中有一個侍女…”
“近來身體不適,昨天孩兒讓人診脈,她已經有了身孕…”
李皇帝聞言一怔,隨即開口說道:“為父怎么不知道?”
“昨天下午的事情,孩兒本來親自想跟您說的,進宮之后聽說您在跟杜相喝酒,就沒有敢打擾您。”
李皇帝想了想,這才笑著說道:“不管怎么說,這也是好事情,回頭你去宮里,見一見你的母后,跟她說明這個事。”
“該給的賞賜,讓你母后去給人家。”
說到這里,李皇帝想了想,開口道:“等冊立了太子妃之后,也給你那侍女一個名分。”
太子深深低頭,應了聲是。
父子倆聊了幾句之后,太子便要起身告辭,他低頭行禮之后,卻被皇帝陛下叫住,皇帝陛下看著他,問道:“古往今來,有些王朝能夠持續兩三百年,甚至更長時間,而有一些王朝,卻只能二代三代而亡。”
“這其中,最要緊的便是第二任皇帝。”
李云看著他,正色道:“只要第二任皇帝能夠承上啟下,能夠做好這一任天子,王朝便能夠長壽。”
“我兒知道這其中的道理嗎?”
太子聞言,心中一震,隨即深深低頭道:“請父親教誨。”
“二三世而亡的王朝,多半是因為,后繼之君沒有吃過苦,也沒有到民間去看過,自以為是天命加身,不知生民疾苦。”
李云看著他,緩緩說道:“你參政議政不假,但是得了空,可以換一身衣裳,去民間走一走,去縣里,鄉里看一看。”
“看一看底下人是什么模樣,看一看他們過的是什么日子。”
李云走到兒子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指著他的胸口說道:“所謂天子,都是哄人的說辭,你爹我不是老天爺的兒子,你將來也不會是,你我父子都是人。”
“都是活生生的人。”
“底下的百姓,也都是活生生的人,不是紙上的數目,更不是草芥。”
“你是將來的皇帝,你這一任極其要緊,你一定記住。”
“設天子以為天下。”
李皇帝看著他,語重心長:“非設天下以為天子。”
“時時刻刻,都要把人當人。”
李元深深低頭,應了聲是。
李云看著他的模樣,微微搖頭:“我也不知道你聽懂了,聽進去了沒有,反正該說的都已經同你說了,你要自己體悟。”
“哪怕將來你作了孽,弄到家破人亡的地步,為父也看不到了。”
李家內部,關系還是親近的,太子殿下與李皇帝的關系也不差,聞言連忙笑著說道:“父親您身體康健得很,這天下您還要照看許久許久呢。”
“兒子,也還有大把的時間跟您學。”
“壞不了的。”
李云摸了摸太子的頭發,笑著說道:“好了,你去尋你母親吧,讓你母親處理你宮中的事情。”
“好生當差,凡事要想著一個正字。”
太子殿下應了聲是,然后看了看李云桌子上的文書,開口說道:“爹,二郎現在應該已經到了北方了吧?他近況如何?”
李云聞言,心中開心了不少,笑著說道:“你能問出這句話,為父心里就放心多了,你二弟現在正在孟青手底下當一個卒兵。”
“他還是能吃苦的。”
太子殿下聞言,有些動容,開口說道:“二郎竟是從軍當兵去了?”
“放心。”
李皇帝笑著說道:“他出不了事,你們兄弟之間也要常聯系,你抽空給他去一封信。”
太子殿下連忙點頭。
“孩兒這就給二郎寫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