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武元年臘月初。
陳大押送韋氏父子進入長安城,朝拜天子,并向天子獻俘。
皇帝陛下很是高興,在長安皇城受俘,并重賞陳大,同時下令犒賞三軍將士。
在皇城宮墻下,斷腿依舊還沒有恢復的韋全忠,突然抬頭看向李云,大聲道:“陛下,我有話說!”
李皇帝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對著楊喜說道:“先押下去。”
楊喜應了一聲,帶人將韋氏父子給押了下去。
李云拉著陳大一起,進了長安皇城之中,聊了不少關中戰場,以及劍南道的事情,到了最后,李云看著陳大,開口笑道:“關中道歷經戰亂,現在終于平定,這是可喜可賀的事情,現在我打算用三年時間,恢復關中。”
“這三年時間,你留在關中,做一任關中道防御使罷。”
陳大深深低頭道:“屬下遵命!”
李云拍了拍他的肩膀,笑著說道:“這里又沒有外人了,不用這么見外。”
“說起來,這一任關中道的布政使兼按察使,是我岳父來當,咱們這些青陽縣出來的,還是有緣分。”
陳大低頭,笑著說道:“有薛公在關中,屬下就要放心很多了。”
李云跟他說了一些關中的事情,然后正色道:“最近三年,你在關中最重要的差事就是平亂,如果關中沒有什么動亂,你的心思就要放在其他的地方了。”
“首先就是朔方。”
李云緩緩說道:“朔方的事情,我應該可以處理好,等我們占下了朔方之后,你就要開始著手,準備經略西域。”
朔方,就是朝廷通往西域的咽喉所在,至舊周末年,朝廷已經完全失去了對西域的掌握。
等到朔方恢復,李云當然要著手打通西域。
陳大一臉嚴肅,低頭道:“屬下記下了。”
“你人在關中,要考慮的還不止是西域。”
李皇帝摸了摸下頜剛留起來的胡須,開口說道:“還要考慮的是吐蕃。”
“吐蕃已經許久沒有進犯了,但是不代表他們沒有威脅,這些你能夠顧慮到的地方,都要顧慮到,至少要了解了解他們。”
陳大想了想,開口說道:“陛下,吐蕃…關中這里可以溝通,但是要緊的關口,應該在劍南道。”
“我知道,我知道。”
李云笑著說道:“飯要一口一口吃,現在我們不跟吐蕃打仗。”
“至少要過個三五年甚至更久,才有機會了,不過你還年輕,我是讓你提前做一些準備。”
“等將來打起來,你要做個吐蕃通,西域通才行。”
李皇帝拍了拍陳大的肩膀,正色道:“只要你肯學,將來你未必不能掛帥。”
陳大想了想,苦笑道:“陛下,臣鎮守一方,或者跟著主帥打仗還行,臣自己掛帥,實在是心里沒有底。”
“有沒有底,也是幾年之后的事情了。”
李云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瞧你那沒出息的樣。”
“便是不掛帥,做個副帥也是可以的。”
陳大連忙低頭,應了聲是。
李云看了看他,繼續說道:“往后,關中司的司正何滿,也會常駐長安,九司會全力幫你,了解西域以及吐蕃,這三五年,你要沉下心來,好好看好好學,也要好好想。”
“明白了嗎?”
陳大知道李云是在栽培自己,當下立刻低頭道:“上位放心,我雖然蠢笨,但一定用心。”
“用心就行。”
李云拍了拍他的肩膀,笑著說道:“我已經給洛陽去信了,讓他們把你的家里人,帶到關中來。”
“洛陽那個宅子給你留著,長安這里嘛。”
“回頭你去找我岳父。”
李皇帝笑著說道:“你就說我說的,整個長安城的宅子,你隨便挑隨便選,挑中哪一個,哪一個就賞給你。”
陳大聞言,連忙起身道:“上位,只要洛陽的宅子還在,長安這里,屬下自己置辦住處就行。”
“一碼歸一碼。”
李云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笑著說道:“你這一次功勞不小,宅子給賞給你的,后面要是再立功,我給你封個國公。”
陳大深呼吸了一口氣,低頭謝恩。
李云背著手說道:“你歇一歇罷,我去瞧一瞧那韋全忠,還有什么好說的。”
說罷,他起身離開。
陳大跟在他身后,也小心翼翼離開。
長安皇城一處偏殿之中。
李皇帝讓人把杜謙給請了過來,然后自己坐在主位上,又讓人把斷了腿的韋全忠給抬了進來。
很快,韋全忠被抬進這處偏殿,他被抬進來之后,還左右打量了一遍這間殿宇,正在四下觀望的時候,李皇帝冷不丁的說道:“是不是覺得很熟悉?”
李云看著他,笑著說道:“你在這皇城里,也住了相當長一段時間罷?”
韋全忠抬頭看著李云,又低下了頭,開口道:“陛下,自古以來成王敗寇,如今您已經是天下之主,這沒有什么可說的。”
他深呼吸了一口氣,開口道:“聽聞陛下,向來言而有信,我想跟陛下談個條件。”
李云看了看杜謙,又看了看他,淡淡的說道:“你現在,還有什么本錢同朕談條件?”
“有。”
韋全忠說話,擲地有聲,他開口說道:“陛下,我在靈州,還有兩三萬兵馬,而且都是精銳,他們在靈州多年,十分熟悉地方,如果陛下派兵去討,不折損個四五萬人,恐怕很難取下朔方。”
“朔方,是西北咽喉。”
韋全忠咬著牙說道:“陛下總是要取下朔方的。”
李云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的看著他。
韋全忠低聲道:“我只要陛下知道承諾,饒我父子一條性命,我現在就給朔方修書,讓他們開城投降,投奔新朝。”
“讓陛下可以不費一兵一卒,取下西北咽喉之地!”
李云站了起來,背著手走了兩圈,然后看著韋全忠,笑著說道:“朕先前還奇怪,你怎么竟被活捉了,原來是打的這個主意。”
“且不說,你說的是真是假,假使你說的是真的。”
李云看著他,微笑道:“現在的靈州,還聽你這個靈武郡王的號令么?”
韋全忠咬牙道:“陛下,駐守靈州的,是我次子…”
李云搖頭道:“事到臨頭,君臣父子,恐怕都不好用了,否則你那些下屬,也不會背叛你。”
“而且…”
李云看著他,開口說道:“自顯德年間到現在,十幾年時間,關中道人口消亡近半,河南道人口也大量減少,這些都跟你脫不開干系。”
“尤其是關中道。”
李云看著他,面無表情道:“我進關中的時候,已經是十成地里荒了八成,路邊道旁,隨處可見人骨。”
“這些,俱是你的罪孽。”
“朕饒了你,關中大地的冤魂,也饒不了你。”
韋全忠抬頭看著李云,厲聲道:“陛下,無有顯德昭定之亂,焉能有陛下今日!”
韋全忠這話,說的其實不錯。
李云是趁亂而起,沒有這十幾年的大亂,他現在大約還在江南東道廝混,最多就是成了江南東道的“地主”,成了一方豪強。
未來,可能會成為江東節度使,等到天下大亂時,再趁勢而起。
可以說,這十幾年動亂,成就了如今的李云,也成就了李唐王朝。
李皇帝聞言,神色依舊平靜,他只是看了看韋全忠,開口說道:“一碼歸一碼,不能倒果為因。”
“不能因為你作亂,朕平亂,朕就要記你的功勞。”
“你放心。”
李云面色嚴肅道:“如今新朝已經確立,朕做了這天子,也要遵從新朝廷的規矩,你的罪過,自然有朝廷定奪。”
說到這里,李云看著杜謙,正色道:“受益兄,韋氏父子,就交給你來主審,你來裁定罷。”
韋全忠父子如何裁斷,在李云這里,杜謙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
畢竟,杜謙與韋氏父子,有殺父之仇。
還不單單是殺父這么簡單。
當初杜尚書彈劾韋全忠,京兆杜氏因此覆滅,整個京兆杜氏,至少有一半人,死在了那場變故之中。
因此,李云處理韋全忠,自然要考慮杜謙的想法。
不能讓這些功臣寒了心。
說完這句話,李云就不再過問這里的事情,而是背著手,離開了這處偏殿。
杜相公則是默默起身,來到了韋全忠面前蹲了下來,他打量著眼前這個頭發白了大半的靈武郡王,不知道過了多久,才緩緩開口。
“韋大將軍。”
杜相公直勾勾的看著韋全忠,神情已經有些失態了,他從牙縫里,一個字一個字擠出來一句話。
“認得我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