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遙抬頭看著自己的父親,目瞪口呆。
許久,他才回過神來,聲音都有一些顫抖了:“爹,咱們就這么認了嗎?”
“那怎么辦?”
韋全忠看著自己的兒子,聲音沙啞:“劍南道已經事不可為,武家皇帝不太可能允許我們朔方軍摻和進去,那么剩下,就只好跟河東軍聯合,但是咱們兩家加在一起,至多至多,也就是能湊出二十萬兵馬,跟江東軍…差不了多少,甚至可能還要比他們再少一些。”
“且不說能不能打得贏,就算能打得贏,只要李二往回縮一縮,拖個兩年,我們沒了劍南道,就支撐不了太久。”
“咱們占據關中,還有個地利可言,河東李氏,連地利都沒有,他們如果再沒有動作,我看李二處理完了劍南道之后,就會轉頭進攻河東。”
“太原那幾兄弟,擋不住江東軍太久,撐死了也就是支撐個一兩年時間。”
韋大將軍默默低頭道:“當初,天下人都小看了李二。”
李云當年,是因越州之亂而起,他借著越州之亂,在江南占據了幾個州郡,然后很快,就吃下了整個江南東道,然后就是江南西道,憑借江南道,飛速發展。
而當初,沒有幾個人把他看在眼里。
因為江南兵戰斗力不太行。
至少比一些民風彪悍的地方,要差上不少。
哪怕是蘇靖蘇大將軍,領數萬江南兵支援中原戰場,最后死在了中原戰場上,兵敗如山倒。
蘇大將軍的兵敗,雖然很大程度上是朝廷的問題,但是由此可見,至少當時蘇大將軍麾下軍隊的戰斗力,是遠不如朔方軍這種邊軍的。
因此,當初所有人,包括周緒在內,都沒有怎么把李云看在眼里。
大家都默認,將來的江南,會是個傳檄而定的地方。
直到李云擊敗平盧軍,吃下淮南道。
大家才終于見到了這個嶄露頭角的“年輕人”,偏偏當初王均平之亂未平,大家的目光中又被關中,被皇帝拖住。
等到王均平之亂告一段落,李云已經成勢,再沒有人能夠按死他。
韋大將軍看著自己的兒子,默默說道:“李二這幾年是怎么起來的,天下人都已經看到了,你應該也看了不止一次,他這個人…”
“運氣太好,手段也有。”
韋大將軍微微搖頭道:“為父翻來覆去,看了他近十年來的經歷,這個人在越州婺州的時候,便已經再組建自己的小朝廷,等到了他吃下江南三道,實際上已經是自成一國。”
“這樣的人。”
韋全忠深呼吸了一口氣:“可能就是天命罷。”
韋遙咬了咬牙,沒有說話。
韋大將軍看著他,沉默了片刻,開口說道:“為父知道,你還年輕,因此你不服氣,蕭恒同樣也不服氣,蕭恒什么下場,你也知道了。”
“他現在,被關在洛陽大牢里,一家老小都身陷囹圄,隨時有可能被李二斬首示眾。”
韋遙沒有說話了。
韋大將軍拍了拍他的肩膀,開口道:“你還有一年時間,慢慢考慮。”
韋遙低著頭說道:“爹,只要關中民心可用,我們未必不能割據關中。”
“民心可用…”
韋大將軍搖了搖頭,苦笑道:“先前,許多人跟為父說過這種話,為父一律當他們是假仁假義,從來不放在眼里,到了此時此刻,為父才知道。”
“像李二那樣,走到哪里,哪里便人心所向,實在是大大不易。”
“反正你至少還有一年時間,這一年,足夠你在關中行政了,你可以自己去試一試。”
韋遙對著韋全忠抱了抱拳,低頭道:“那孩兒,就去試一試。”
時間過得飛快,一轉眼,來到了昭定八年的六月中旬。
洛陽的天氣,也到了一年間最熱的時候。
洛陽城門口,一身布衣的裴璜,翻身下馬,他抬頭看了看眼前這座熟悉而又陌生的洛陽城,深呼吸了一口氣,邁步走了進去。
洛陽城門口,有兵丁護衛,一眼望去,城里接道上,行人井然有序,各種各樣的小生意,擺在道路兩邊,時不時還能聽到一聲聲叫賣聲。
裴璜站在原地,愣神了好一會兒。
他已經許久沒有見過這樣的光景了,哪怕是在成都府的時候,成都也遠不如現在的洛陽。
正在他愣神的時候,一個身材中等偏高的中年人,默默近前,用復雜的眼神看了一眼裴璜,隨即低著頭,畢恭畢敬的抱拳行禮:“公子。”
裴璜猛的回過神來,扭頭看了看這個中年人,打量了幾眼,才認了出來:“裴莊啊。”
裴莊低著頭,語氣依舊恭謹:“是。”
裴璜認真看了看眼前這個自己曾經的家仆,曾經的京城十大高手之一,沉默了好一會兒,這才長嘆了一口氣:“如今,你投了明主,日子好起來了。”
前幾年,裴莊還是裴璜派到江東去,作為一種另類的眼線,在江東辦事。
而在最近這段時間,二人之間早已經斷了聯絡。
裴莊抬頭看了看裴璜,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說道:“公子,江東去年,已經占下了聞喜。”
提到聞喜,裴璜神色微微變化。
裴莊又低頭說道:“聞喜裴氏,現在有一些人,在江東當差辦事,我也抽時間去聞喜見了一回家主,家主吩咐我,讓我以后安心在江東當差辦事。”
“所以公子…”
裴璜聞言,微微搖頭,默默說道:“不必解釋了,我能理解。”
裴璜的姐姐,嫁給了曾經的太子,也就是如今的大周皇帝陛下,成了裴皇后。
從他的姐姐嫁給太子那一刻起,他們一家就跟當初的太子武元承綁在了一起。
但是他們家并不能代表整個聞喜裴氏,只能代表以裴璜之父裴器為首的這一個小家。
這一個小家跟武元承綁定在了一起。
當初,武元承登基稱帝,裴器這一家,的確風光無限,在聞喜裴氏之中的話語權,曾經也是相當之重,幾乎就要掌控整個聞喜裴氏。
但是如今嘛,世事變幻。
聞喜裴氏,也早已經跟裴器一家“切割”了,至少是在政治立場上切割了。
裴莊抬頭看了看裴璜,深呼吸了一口氣,開口道:“公子,咱們進城罷,王上知道公子要來,特命我在這里迎接公子,領著公子去見王上。”
“王上…”
裴璜呢喃了一句,微微搖頭道:“他還真是謙遜。”
裴三郎這句話,倒不是陰陽怪氣,實際上,他到現為止,對于李云這么能沉得住氣,感到相當吃驚。
正常人到了李云現在這個地步,估計早早的就登基稱帝了。
當年王均平,只占下一個關中,就敢登基稱帝。
而李云,一早已經有了開國建邦的基礎。
裴莊沒有說話,只是側身道:“公子請跟我來。”
裴璜默默點頭,開口說道:“你帶路罷。”
裴莊看了看裴璜身后的馬匹,開口說道:“公子上馬罷,我替公子牽馬。”
裴三郎微微搖頭:“你帶路就是。”
“好。”
裴莊也沒有堅持,帶著裴璜大步走向城門,還沒有到城門,守門的將士們就對著裴莊畢恭畢敬的欠身行禮:“裴教頭!”
裴莊抬頭看了看這些將士們,微微搖頭,擺手道:“當自己的差。”
說罷,他領著裴璜,一路暢通無阻的進了城,進城之后,裴璜才忍不住問道:“裴莊,你在江東…”
“在軍中做了幾年教頭,教了他們幾年武藝。”
裴莊連忙回答道:“只是個無名小卒。”
他話音剛落,不遠處一個江東軍的年輕都尉見到了他,也連忙上前,抱拳行禮,笑著說道:“裴師父這是去哪?”
裴璜抬頭看了他一眼,認出這是老熟人,本來以他的性格,應當是好生敘敘舊的,不過自家公子在,他只是擺了擺手道:“有事公干,今天這城門是你守著?”
“是。”
這年輕都尉笑著說道:“明天就輪班了,到時候我去找裴師父喝酒,裴師父你住哪里?”
裴莊擺了擺手道:“我有要緊事,哪天得了空,我去找你。”
這都尉看了一眼裴莊身后的裴璜,笑著點頭,說了聲好。
裴莊這才領著裴璜進了城,裴璜看了看眼前這個自己當年的家仆,有些感慨:“你這些年,在江東軍里…”
“地位不低啊。”
裴莊連忙說道:“我進江東軍教他們武藝,比較早,因此認識一些人,沒有什么地位…”
說罷,他伸手指了指遠方:“公子看,那里就是皇城了。”
裴璜抬頭看了看遠處的皇城,又看了看眼前的裴莊,目光閃動,然后輕輕嘆了口氣。
“兄長帶路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