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東由南到北近兩千里路,自然不可能因為李云打了一場勝仗,就全部歸服了。
事實上,哪怕是原先的江東觀察使,也只是有權管理江東諸州郡的官員紀律問題,以及遇到事情的時候臨時調兵,而不可能在行政上統管江東的二十個州郡。
現在,給金陵遞文書,明里暗地表示自己會歸順的,除了李云原先的幾個州郡,還有蘇晟剛剛打過的歙州,睦洲,剩下的就是明州,湖州,衢州,臺州等州郡。
更南邊的州郡,就沒有聲息了。
而這些州郡,其實也差不多就是目前李云的軍事實力能夠輻射到的地盤了,如果他能拿下淮南道的楚州,揚州幾個兩個州郡,再加上老家宣州,就能組成一個以金陵為核心的勢力范圍。
而接下來,繼續需要做的就是先守住已有的地盤,然后吃透這塊地盤,他的勢力,立刻就會迎來一次快速膨脹。
看到這封信之后,李云就知道,自己這趟揚州,沒有白來。
哪怕現在從揚州退出去,放棄這座已經拿下來的大城,單單是在江東的收益,便已經大賺特賺了!
李云臉上的笑意只是一閃而過,便很快收斂。
喜怒不形于色,對于一個首領來說,是相當重要的功夫,至少不能讓別人通過你臉上的表情,猜到你在想什么。
他看了一眼呂嚴,緩緩說道:“等稍晚一些,呂別駕把清繳的財物清單,遞給我一份就行了。”
呂嚴先是點頭,然后拱手道:“使君,這些財物不送回江南,那…下官的家人…”
李云很是灑脫的揮了揮手:“我正好有一些文書要送回去,呂別駕的家里人,就跟著這些文書一道回去罷,就安排你們家里人,住在金陵城里。”
說到這里,李云想了想,笑著問道:“呂別駕先前說,要將家資也帶著一起離開揚州,不知道這家資多不多,需不需要我多派些人手給你?”
呂嚴站在原地,說話有些磕巴了。
他在揚州這么肥的地方,這幾年自然也弄到了不少錢,本來想著李云如果押送錢財渡江到江南去,他正好搭個順風船,也就一并帶過去了。
但是現在,李云明確表態,至少是暫時不會把這些財物帶回江南去,那他也就不是很好帶了。
思忖許久,這位呂別駕一咬牙,低頭道:“下官…下官家里,沒有多少財物,隨身就可以一并帶過去!”
“那好。”
李云笑呵呵的說道:“明日,我找人聯絡呂別駕。”
呂嚴深呼吸了一口氣,低頭行禮,默默離開了。
什么都沒有性命重要,這個時候,能夠保全家人,就已經是上上大吉了,至于這里面積攢的財物。
就當是沒有貪過罷!
呂嚴離開之后,李云回到了自己在揚州城里的住處。
這里是揚州城里一個鹽商的別院,主動獻出來給李云居住,很是客氣。
回到了住處之后,李云先是給江東幾個重要的下屬以及家里人寫了信,等寫完信之后,他從書房里走了出來,把幾封信交給孟海。
“盡快送出去。”
孟海接過之后,低頭道:“使君,后院關著的那個人,這兩天吵嚷著要見您…”
李云先是皺了皺眉頭,然后點了點頭:“我知道了,一會兒…”
“我就去瞧一瞧他。”
孟海這才低頭,下去送信去了。
而李云則是洗了個臉,來到了這處別院的后院,一處單獨的小院子門口。
門口守著的,都是李云衛隊的人,見到李云之后,都欠身行禮:“使君。”
“打開罷,我進去瞧一瞧。”
二人給李云開了門,李云這才邁步走了進去,一直到推開里屋的房門,才看到屋子里鎖著一個披頭散發,胡子拉碴,身材略微有些肥胖的中年人。
這中年人見有人進來,先是一臉驚恐,等抬頭看到了李云之后,便又安靜了下來。
“你,你是…”
李云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了下來,淡淡的說道:“你不是嚷嚷著要見我嗎?說事。”
“要是不想活了。”
李某人面色平靜道:“你今天就可以去死。”
“真是你,真是你…”
這中年人呢喃了兩句,忽然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對著李云磕頭道:“李使君,李使君…”
“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
李云笑了笑:“我知道。”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揚州司馬莫道正。
他被李云部下捉住之后,投入到了大牢里,然后第二天,大牢之中,就先后有兩撥人想要他去死。
若不是他機警,已經死在了大牢里。
那個時候,李云就發覺有些不對勁了,因此將他從大牢里提了出來,單獨關到這里來,不過依舊沒有見他。
莫道正跪在地上,咬牙道:“李使君,下官雖然是揚州司馬,但是下官這個司馬,才干了兩三年,那于使君,已經在揚州五年了!”
“這揚州抗拒李司馬的罪過,如何能算在下官一個人的頭上!”
他很是委屈:“當日不給使君開城門,是我等三人一同商議的結果,誰知道事后,竟全成了下官一個人的罪過!”
“下官聽說,下官聽說!”
“下官的家里人已經全被抓了,城里還正在到處拿下官的同黨,已經拿了兩三百人了!”
他低頭叩首,垂淚道:“李使君,下官天大的冤枉!”
“當日決定不給使君開城門的,根本不是下官!”
“我說了,我知道。”
李云瞥了他一眼,淡淡的說道:“不然你也活不到如今。”
“我問你。”
李某人面無表情道:“你被關在我這里,里里外外都是我的人,你是怎么“聽說”外面的事情的。”
“送…送飯的丫鬟說的。”
李云“哦”了一聲,輕聲笑道:“看來,這處別院里的下人,也各有主家。”
到現在為止,李云進城已經有六七天時間了。
這六七天時間,因為平盧軍已經退回了楚州,平盧軍也沒有增兵淮南道的跡象,他這個揚州城占的,卻是越來越安穩。
而破城那天一切的前因后果,也漸漸越來越明晰。
揚州城三個主官,本來都是傾向于平盧軍的,因為平盧軍明顯強于李云的江東兵,這都可以理解。
沒有人會把揚州城,托付給李云這種一個江南東道剛剛崛起的小輩。
但是后來,李云一連打了兩個勝仗。
事情就有些不太對了。
雖然那個時候,揚州城里的三個主官,都覺得揚州城的官軍,多半能夠守得住揚州,不至于被李云打進城里來,但是于琮于使君見到了城外的戰況之后,心里還是有些害怕。
他擔心,萬一李云打了進來,要了他的命。
尤其是那句夷三族,太讓人睡不著覺了。
于是乎,這位揚州的文官,便跟副手呂嚴一起,生出了一些小聰明。
他們商議之后,由呂嚴出城去見李云,并且主動提出,要幫助李云破城。
事實上,當天的情況,如果沒有火藥的話,哪怕呂嚴身后跟了十個,甚至二十個江東軍力士,也不太可能能夠打開城門。
也就是說,這是一個基本沒有任何可能成功的計劃。
可是卻能夠把矛盾全部轉移到這位莫司馬的頭上,同時向李云示好。
這樣,如果李云沒能打下揚州,將來記恨的自然是莫司馬,畢竟不開城門的是莫司馬,而兩個文官,都是“幫了忙”的。
打下了揚州,記恨的也會是莫司馬。
畢竟阻攔李云的是莫司馬,跟兩位文官老爺沒有關系。
而這件事,從頭到尾自然也都是瞞著莫司馬的,呂別駕出城的那天,莫道正從始至終都以為,呂嚴是出城跟李云談判去的。
于是乎,于琮呂嚴兩位文官,只用了這么一點點小手段,便將自己身上的責任全部推卸了出去,這樣不管是平盧軍入主揚州城,還是江東兵真的打下了揚州城,他們不僅沒有過錯,反而有功。
當然了,這個手段需要一點點膽識。
呂別駕便是那個很有膽子的人。
這事情,李云在兩三天前便已經想明白了七八成。
但是,揚州城需要穩定,李云也不好在揚州到處殺人,到處搶東西,讓于從呂嚴他們去辦這些臟事,反而很是合適。
“吵嚷著要見我,就是為了喊幾聲冤?”
莫司馬跪在地上,顫聲道:“他們傳話,說讓下官自己死在這里…”
“下官…不想死。”
“你死不死都沒關系。”
李云站了起來,背著手向外走去:“你若是不想死,就先活著,要是想死。”
“就死吧。”
揚州城三個官員,沒有一個是干凈的,莫道正死…也就死了。
李云想治人的話,并不需要他這個證據活著。
莫道正跪在地上,哀聲道:“李使君,下官的家人…”
李云停下腳步,回頭看了看莫道正。
“他們應該…罪不至死吧?”
又過了兩天時間,揚州城里,有兩個城外進來的人,一路來到了李云的住處。
一個是一身青衣的許昂。
另外一個,則是李云的好兄弟劉博。
二人一前一后,進了李云的書房,對著李云欠身行禮。
“使君。”
因為是私下里,劉博雖然也欠身行禮,但是笑呵呵的喊了一聲“二哥”。
李云示意二人坐下,然后看著許昂,笑著說道:“許兄一路趕路辛苦。”
許昂欠身道:“應該的。”
李云又看向劉博,微笑道:“老九也辛苦了。”
“請許兄到揚州來,是幫著我處理揚州的事務。”
“讓老九你來…”
李云低頭喝茶,輕聲道:“咱們的消息網…”
“要在江北布置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