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依言坐下。
不過他心里有無數的疑惑。
這恩師何德何能,怎么可以憑三言兩語,就讓這陸仲亨乖乖就范?
聽說鄧千秋不會動刑,陸仲亨更是冷笑。
他死死地盯著鄧千秋,只覺得可笑。
他自信自己英雄一世,動了刑怕也不能令人開口,這不動刑,就更是絕無令自己開口的可能。
何況他心里懷著僥幸,只要他不在此開口,那么外頭的黨羽,便會想盡一切的辦法營救他。
這些朋友,自然會絞盡腦汁,無論如何,也會想著保住他。
可一旦他開了口,那么……就全完了。
正因如此,所以他緊緊抿著唇,一言不發,面上只是一副不屑于顧的樣子,仿佛根本不將鄧千秋放在眼里。
倒是鄧千秋的表現,卻令他疑惑,只見鄧千秋不緊不慢的樣子,似乎在看笑話的表情。
哼,虛張聲勢!
陸仲亨閉上眼睛,索性不去看。
此時,只見鄧千秋道:“你家里也不容易,積攢了這么大的家業,一夜之間就化為烏有。還有你這么大的功勞,只可惜……可惜了啊。”
陸仲亨微微張眸道:“拿我家人來威脅我嗎?”
“你把我想的太骯臟了,我大明犯罪自然要連坐和株連,可這罪該怎么定就怎么定,這不是我鄧千秋的事,我鄧千秋還沒有下三濫到對伱的家人動用什么酷刑。”
陸仲亨道:“不要來這一套,現在套近乎,也沒有用,無論套近乎,還是虛張聲勢,我是不會開口的。”
鄧千秋臉色平和地頷首:“你當然不會開口,因為開了口,你就滿盤皆輸,只有不開口,才有一線生機。這個道理,大家都懂。你以為……我會不明白?”
陸仲亨道:“既然明白,那么何須多言,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就是了。”
鄧千秋嘆了口氣道:“我只是為你可惜啊!你想想,當初給我送銀子,送胡姬,這些分明都是你奉命行事,可為何這件事會泄露出去呢?”
鄧千秋說著,笑了笑:“這些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當然,還有就是指使你干這事的人知道。不過話說回來,這件事,其實我也不知道,因為迄今為止,我可是一個胡姬,一兩銀子都沒有見著的啊。”
說到此處,鄧千秋終于有了情緒波動。
端坐一旁的朱棣,有點繃不住了,咧嘴想笑。
鄧千秋似乎預判到了他的預判,給他一個眼神,朱棣這才勉強壓住了想要勾起的嘴角。
鄧千秋這才繼續道:“那么知道這件事的人,就只有三人了,一個是你,一個是費聚,你們二人,當然不敢說出去,這事鬧出來,對你們的影響不小,你們總不至于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吧。那么……剩下的這個人,是誰呢?”
“這不是我挑撥離間,而是因為,我說的乃是事實,你想想看,為何這個人,會捅出這件事?無非是借你們,來攻訐我鄧千秋罷了。而你們從始至終,不過是一個工具而已,他根本不會在乎你們的死活,他所想要的,是不擇手段的教我鄧千秋死無葬身之地,而你們……既是工具,用完便扔了就是。”
陸仲亨嘆息一聲,卻堅定地搖搖頭:“你說的不無道理,可這又如何,到了如今這一步,我也沒什么好說的。”
鄧千秋道:“可你隱瞞胡惟庸……”
鄧千秋提及到了胡惟庸三字,令陸仲亨心頭微微一震。
鄧千秋繼續道:“隱瞞他的事,難道你以為,這些事真可以藏得住嗎?你以為……你和胡惟庸,陳寧……”
陸仲亨聽到胡惟庸時,面色或許只是小小的波動的話,那么鄧千秋提及到了陳寧這個人的時候,他臉色已開始有了新的變化了。
對于陳寧,陸仲亨是知道的。此人乃是御史大夫,是胡惟庸暗中安插在御史臺的黨羽,這個人,一直都是胡惟庸的心腹!和陸仲亨幾人,暗中也有往來。
因為御史臺的長官乃是劉基,這陳寧在御史臺,乃是劉基的屬官,所以平日里,陳寧還是盡力避嫌,就是為了防止自己在御史臺被孤立。
這事兒,知道的人極少,在歷史上,也只有劉基徹底告老還鄉,辭去了御史中丞的職務,人們才知道陳寧與胡惟庸的關系。
可這鄧千秋……是如何知曉?
鄧千秋氣定神閑地接著道:“還有一個叫涂節的人,現在是在兵部還是禮部擔任侍郎,是嗎?”
陸仲亨呼吸有些粗重起來,而他還是一副假裝鎮定的樣子。
可是坐在一旁的朱棣,卻已感受到了陸仲亨的明顯變化。
鄧千秋繼續道:“當然,除了你們,這樣的人還有很多。你們平日里,相互提攜,關系匪淺,而你之所以對胡惟庸言聽計從,難道只是貪圖他的財貨嗎?”
陸仲亨瞥他一樣道:“是又如何?”
他的回答,依然不客氣,可是,卻開始對鄧千秋有了回應。
因為很明顯這個時候,陸仲亨心虛了,他所疑惑和不安的是,鄧千秋到底還知道多少事,更想知道,都是誰告訴鄧千秋的。
這些事,可以說是十分隱秘的,甚至有專門的人,為他們隱瞞。
鄧千秋笑了笑道:“那么儀鸞司里的那一位人呢?”
“什么?”陸仲亨的眼眸猛然張大起來。
鄧千秋死死地盯著陸仲亨:“我說的是,和你們一起,那個儀鸞司里的人……又牽涉有多深?”
陸仲亨臉色驟變,如果說,陸仲亨這些人,平日里就算偷偷抱團一起,這等事,雖是非同小可,畢竟陛下最恨的就是結黨營私。
可是一旦這里頭,還牽涉到了儀鸞司的人,性質就不一樣了。
中書省的丞相,御史臺的御使大夫,還有軍中的公侯,甚至還有儀鸞司的人,他們這是想干什么?
儀鸞司除了是皇帝的耳目,更加是皇帝的尾巴,他們可同時還肩負著皇帝的安全重責。
這樣的人……你們也敢勾結?
朱棣不禁為之色變,若說起初,他還只是一邊記錄,一邊在學習。
可現在,他手一抖,感覺到事情已經越發的嚴重起來。
鄧千秋一眼不眨地凝視著陸仲亨,令陸仲亨此時心已亂了。
他不由道:“這……這是誰說的……”
鄧千秋依舊緊緊地盯著他,道:“我現在在問你,輪不到你來問我。”
“是費聚?”陸仲亨臉色慘然,忍不住破口大罵:“費聚這個畜生,他怎敢說這樣的話?他瘋了?他不知道……他不知道……”
鄧千秋露出微笑,卻是在這個時候令人不得不感到很是詭異。
而朱棣腦殼已開始嗡嗡的響,他很清楚,費聚根本沒有開始審問,這分明是恩師……在使詐。
那么問題又出來了,既然是在使詐,恩師又是如何知曉這些細節?
朱棣越往深里想,就越覺得毛骨悚然。
陸仲亨看著鄧千秋,略帶幾分激動道:“費聚這豬狗不如的東西,還和你說了什么?”
鄧千秋嘆道:“其實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大家都在想辦法求活,就算自己活不了,好歹也給自己的家人找一條生路。畢竟都是立有大功之人,倘若乖乖就范,陛下念在你們有大功的份上,說不準,還真饒了你們一命,或者是饒你們的家人一命呢!”
說到這里,他對陸仲亨勾唇一笑,接著道:“可是啊,你太愚蠢了,你總以為別人都會和你一樣守口如瓶,可你要知道,這個世上……你不開口,有的是的人愿意開口。至于你做下的那些勾當,你以為……別人不知曉嗎?你常常私下里和人說,這天下,別人坐的,你為何坐不得?有朝一日,你執刀在手,砍殺了皇帝的一家老小,這天下,也可以是你陸家的……”
“胡說!”陸仲亨暴怒,大喝道:“我何曾說過這些話!我……我沒有說,一派胡言,都是一派胡言!鄧千秋,你休要栽贓構陷……不不不,是費聚,是費聚在栽贓構陷。他這些話,你們也相信?”
鄧千秋淡笑道:“有鼻子有眼的話,總不能不信吧。我這人很簡單,我只要人證和物證,有人開口,我做記錄!到時,一切自有陛下裁處,輪不到我來做判斷。”
“那費聚胡說!”陸仲亨顯得越發的激動,他心頭已嚇得魂飛魄散,若說此前他還有一些硬氣,自覺地自己是功勛之臣,而這外頭,還有不少的黨羽會想辦法營救他。
可現在,他顯然很清楚,有人指證自己的這些事,一旦送到了御案前,便是大羅金仙,也救不了他陸仲亨了。
而那時候,朱元璋一定會讓他知道什么叫做殘忍,什么叫做斬草除根,什么叫做斬盡殺絕!
陸仲亨越想越是心驚膽跳,急急地道:“你不要信他的一面之詞,此人的話,一句都不可信。”
鄧千秋淡淡地道:“你這么多的黨羽,暗中有這么大的權勢,怎么,難道這些……也是假的?”
陸仲亨咬牙道:“有一些是真,有一些是假。”
此時,朱棣抬頭看一眼鄧千秋。
他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