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這樣甩掉陪同的外交人員，并偷偷呆在這里，被發現的話，真的不會引起什么外交事故嗎。”
蹲伏在儀器大殿外美麗靜謐的噴泉花園的灌木叢中，加維爾·洛肯略顯無奈地壓低聲音詢問。
“包引起外交事故的。而且是重大外交事故，親，因為就算剔除我們的存在，你可是正經有一份軍職在身，只可能罪加一等，不可能無事發生。”
鋼鐵之主化身的凡人頗為興致勃勃地回答，現在，他們正在儀器大殿的左后方，而其他由兩名記述者與盧修斯組成的三人小組則在另一側，基本呈對角線分布，三雙眼在一個廣角上監視著儀器大殿的前后門，這將有利于在發現情況后快速趕到匯合。
至于為什么不分成三組，鋼鐵之主的回答是“我怕純凡人的那組被殺人滅口了都沒人發現。”
“啊不過既然是我讓你陪我們來的，你無論如何總歸會在一條榮光女王上與一個阿斯塔特軍團中獲得一份有前途的職業的。不用擔心，加維爾·洛肯。”
聽到這個回答的十連長除了苦笑簡直沒法接話——嗯，至少他知道那個盧修斯看起來很篤定自己除了第三軍團之外完全有地方可去。
“那我們還要繼續在這里蹲守監視嗎？第五個夜晚就要過半，可是這座大殿在晚上根本不開館，連正常參觀者都不會前來，本地市民也幾乎不靠近這里。
“不然要怎么辦？我們又無法確知艾瑞巴斯是如何從停機坪來這里再回到復仇之魂的。——話說，與科爾法倫不同，艾瑞巴斯有著標準星際戰士的體格，這種顯眼的外地人不論穿不穿動力甲都和本地人——本地的兩種居民相差甚遠吧，簡直像個活靶子。”
“的確……阿斯塔特的體型實在是太具備特征性了。”
“況且，他這么大一個是怎么在黑夜中避開所有人的耳目，從外事區的停機坪跑出來，又精確地找到這座并沒有路牌與銘牌的儀器大殿，隨后偷盜、殺人、放火，而且還能獨自躲開之后的全城搜捕與戰斗，繼而逃回軌道上的？就算本地人在晚上都得想想怎么走吧？”
“唔……您這么一說確實整件事要如何達成簡直疑點重重。但我很不想說可能就是有人想要其他人想不到這點——話說這句話會不會太過繞彎又隱晦了一些？”
“很好，看來你也開始學會向泰拉領主那樣說話了，恭喜你。——還有，他至少應該在謀殺與竊奪完成之前是一直暗中行動的，因為因特雷克斯人將要對使節團發起的指控是‘你們的人掠奪了儀器大殿并殺死了儀器守護者，還放了火，但是他們并不知道具體是誰干的’——是這樣吧？幼發拉底？”
“是這樣。”
幼發拉底·琪樂在一旁輕聲回答。
女攝影師的金發現在胡亂地扎在腦后，面孔與手指同樣蒼白，現在她正不安地絞著自己瘦削的手指，她的手腕上纏著銀色的鏈子，鏈墜被她緊緊握在手心中。
“我看到的幻象是這樣告訴我的。”
“再把你看到的畫面對我們說一遍，幼發拉底。”
“它……有一些我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也要再說一次嗎？”
“當然，這很重要。”
她又猶豫了片刻，直到仿佛被手中握著的鏈墜刺痛或者嚇了一跳，這才開口。
“首先是……銀幣。”她緩緩地說，“碎裂的新月，隨后又浮現起了與狼頭在一起的那彎月牙，之后它變成了浸泡已久的紅色；攤開的厚厚書本，我看不清上面的文字，放滿紅色粉末的祭祀碗；像是軍旗的黑影掠過我的視野，當我再次張開眼睛的時候，看到火焰……自書中燃起……里面浮現起……浮現起……”
她突然像是害了熱病般打起了擺子，汗水像是瀑布一般順著她的額頭與脖子流下，金色的頭發像是爬滿溺水者皮膚的水藻般貼在她那在夜色中愈發顯得灰白的皮膚上。
“我……我不能……我不能相信……哦……天啊……我不能相信我所見的……我沒有被告訴……是這樣……我不能接受……”
洛肯皺起眉頭，幼發拉底的狀態在她第一次跌跌撞撞前來告知他們她所見的幻象時就差不多這般糟糕，而且每次她要復述它們的時候狀態都會變得同樣如此。
作為一名手下無數亡魂的戰士，他并非什么有額外仁慈之心的人，但看著一位凡人如此受苦也絕非洛肯所愿。
不過幸好……
鋼鐵之主伸出手，按住了幼發拉底渾身顫抖的身軀，“冷靜。”
“我不能接受……不可能……”
“冷靜。”那人低聲喝道，“你可以的，幼發拉底·琪樂，你可以的。現在深呼吸，做兩個深呼吸，隨后你將平靜下來，回憶起你是誰？自控，自律，自見。”
“是……嘶……呼……”攝影師深深地呼吸著花園中帶著植物氣味的溫暖空氣，“……謝謝……您，我感到好多了。”
“在這些幻象中，我至少看到了三次書本的樣子。”她接過洛肯遞來的手帕擦了擦汗，接著把落下的金發別到耳后。
“我不能肯定它們的先后，但我總覺得它們不是同一本書，不過又可能只是兩本。”
“書的問題不是目前最重要的，趕緊想想，你還是確定你看到的儀器大殿著火的幻象是在夜晚嗎？”
“這我非常確定。”她立即毫不猶豫地給予了肯定的答復。
“幻象中，在這兒燃起的熊熊大火照亮了夜晚的芝諾比亞城，那些尖塔的金銀頂端反射著火光，下面的陰影中我甚至還看到了爆矢槍口的發射焰火與射擊武器的交火線，因此肯定是夜晚，之后還發生了交戰。”
“再之后的那些畫面就更加支離破碎了，諸如什么墜毀的戰艦，森林的狼群之類一閃而過……”她補充道，“不過芝諾比亞的畫面就非常清晰，我猜測是否是因為它是最近要發生的事。”
“可幻象沒說是哪一天晚上，我們也不可能每天都在這里蹲守，今天白天談判的時候我感到納奧德總督可能已經有點對我們每天按時早早睡覺又很晚才起床的作息起了疑心。”
“嗤，那家伙沒防備著我們才怪。他們現在看我們就跟豆芽看蠻子、精靈看人類一樣。”
“呃？艾爾弗？那是艾達的一個分支嗎大人？”
“嗯哼，是吧，但你們可能一輩子無緣得見，所以不用在意。既然我們已經在這里盤桓了兩周多，又蹲守了五個晚上，我認為我們應該至少堅持到第三周結束，否則未免有前功盡棄之嫌。——畢竟這也真沒特別費力。”
這話倒是沒有任何問題。
畢竟雖然說是徹夜蹲守，但對洛肯與盧修斯這樣再阿斯塔特中也算是最為出類拔萃的成員來說，區區五個通宵只是蹲在灌木叢里與連續在謀殺星上砍五天五夜蛛形怪根本不可同日而語。
可能對凡人記述者們來說這倒是確實有些吃力，不過凡人們白天都可以找借口躲在客房中補眠，倒也問題不大。
唯一其實令洛肯迷惑不解的是：為什么強悍如鋼鐵之主這樣的基因原體也要補眠而且一定要睡夠小時數？
他迄今記得與自己的原體、敬愛的戰帥同場作戰的場景，那天神般的身形散發著無窮無盡的力量，仿佛世上絕無任何事物能夠打倒他。
他見過的原體都如主序星般散發著蓬勃的活力與熾熱的能量，或許表現形式從天使之主的優雅美麗到吞世者原體的野蠻狂暴不一而足，但倘若條件艱苦不允，那么鏖戰數天數夜之后你也絕不會在他們身上看出絲毫源自內心的疲憊感。
鋼鐵之主則不然。
他絕不是不強，洛肯必須承認，光看他能讓第十六軍團的其他人敢怒不敢言就知道他絕無那種真正弱者的氣息，更何況他是隱約知道鋼鐵之主手握何等偉力的。
但這位原體似乎對于睡眠、飲食等等方面有著極為凡人化的需求。
洛肯此時還驚恐地發現，自己不知什么時候已經將鋼鐵之主喜歡的雷卡咖啡口味從早到晚的變化如數家珍，甚至還知道他什么時候會改喝一次茶。
……王座在上啊！他是阿斯塔特，不是宮廷女仆！太可怕了！他完全不記得是什么時候把這些內容印進了腦子里！為什么他稍加思索還能想起來食譜？！
一個吊兒郎當但是極富誘惑力的聲音在通訊念珠中響起，打斷了洛肯驚恐的自見。
是盧修斯。
“這里是鋼鐵之心小隊，這里是鋼鐵之心小隊，這是定時通訊，沒有異常，重復，沒有……哎等下。需要安靜。”
于是所有通訊頻道立即進入了靜默狀態，過了幾秒鐘，盧修斯的聲音再次響起，這次聽起來他為了不傳出聲音戴上了頭盔。
“快來，在后側坡道的窗戶，那尊祈禱女士像噴泉對面的窗戶。我想我看到他們了。”他輕聲說。
洛肯與身邊的人對望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困惑，但第三個人——鋼鐵之主的眼里忽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他們？”
“同謀。這解釋了一切。”
“可怎么會……”
一種最為恐怖的可能性像是怪物的肢體般攫住了洛肯的身心。
“你想說，此地的懷言者軍團成員只有艾瑞巴斯一個人，對吧？”
鋼鐵之主化身之人的語調似乎變得很是饜足，就像眼前的洛肯變成了令他滿意的美味。
“但，別忘了，我很難說啊。洛肯，我很難說。”
有賴于他們從復仇之魂上帶來的、那些已經被某位真正的全能勞模鋼鐵抽空改造得更加方便好使的隱身儀器與早已規劃好的潛入路線，在盧修斯實時向他們播報那幫不速之客的動態時，他們這行人從另一面快速潛入了儀器大殿內部。
“相對因特雷克斯人所描述的這里武器的致命危險性質，他們在這里留下的守衛與安保措施簡直有點像是故意引人犯罪了，要是有計劃有預謀要如何使用那些武器，會鋌而走險來打它們的主意簡直是必然的。”
洛肯深以為然。
因為他們在按照當日參觀的路線潛入時，一路上只遇到了寥寥數名帶著照明巡邏的保安員，而且清一色都是坎布拉科人，看起來也根本沒有攜帶什么強大的武器，也沒有穿著太多護甲，當然，也沒有發現這第二幫不速之客。
洛肯一馬當先，帶著他們躡手躡腳地溜進了上一次納奧德總督為他們介紹宿敵刃的那間展廳，保安員們剛剛巡邏過這里。
“真不可思議。”
當他們開始站在角落的雕塑后面好讓隱身裝置發揮完美作用時，幼發拉底輕聲說。
“什么不可思議？我們現在不該說話了。”
“我指洛肯連長穿著一身伺服器推動的陶鋼馬克四型動力甲卻能無聲無息地跟我們一道潛行進來這件事。”
“嚄，那確實，我還不知道他有這本事呢，洛肯？”
“……我也不知道，但我的記憶告訴我，這是一位克拉克斯大人的子嗣傳授給我的所謂……‘保命小技巧’之一……？”
“雖然很想問問是誰教你的，但，噓！我們等的人要來了！”
當那數名輪廓幾乎毋需猜測便能認出是動力甲外形的身影出現在危險武器展廳時，他們卻同樣無聲無息地行走，當仔細觀察的時候，會發現他們的腿部都包裹了某種材料。
顯然，至少在得手之前，他們還不想引起守衛的注意。
隨后這群人立刻嫻熟地以典型的阿斯塔特戰術小隊姿態分散開，分別檢查了大廳，守住了出入口，最后一人則向前走去，一直走到大廳中央放著那些宿敵刃的展柜前。
大廳沒有打開照明，但防護立場的幽藍色照亮了靠近之人的臉孔：正在浮現出一種虔誠而喜悅的表情的面容、就連頭皮上都紋滿了科爾奇斯文字的符號，正如他灰色的動力甲表面同樣布滿的那些。
來者正是——懷言者軍團的首席牧師，荷魯斯·盧佩卡爾近來倚重的助手、洛嘉之聲、原體喉舌——艾瑞巴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