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說什么?扎伏耶,你小隊的其他人呢?”
朱博軍士站在懸崖邊,看了他們一眼,沒有回答,又把頭緩緩轉了回去。
洛肯朝伍頓與他的隊員使了個眼色,“先把他弄過來。”
影月蒼狼們點點頭,把爆矢槍收到腰間,開始小心并緩緩朝懸崖邊的朱博靠攏。
“聽。”朱博對此看起來毫無反應,他心醉地說,“看。看啊,那些文字,就在哪里。你看不到嗎?完美的循環,原初的真實。加維爾。”
洛肯舉目朝著對方目鏡凝視的位置看去,那是一片幾乎垂直的山壁,除了那種與鐘乳石表面同樣覆蓋著薄薄濕潤水層的結晶石灰華外什么都沒有。
“那兒什么都沒有,扎伏耶。”洛肯用一種盡量溫和的語氣說,“你就站在那兒別動,好嗎?”
“你看不到嗎?看!組成真理的字符就在那水里,水把它們帶出來,水不斷流出,真理不斷訴說……它們在訴說!聽啊!加維爾!你快聽!”
“訴說什么?扎伏耶?”
打頭的兩名影月蒼狼已經距離朱博一步之遙,他們的手臂微微抬起,預備去幫助自己看起來狀況不佳的兄弟。
“泰拉在上!加維爾!你難道聽不到?這是薩姆斯在朝你低語,薩姆斯!他就在你的身邊!終結與死亡!他無處不在!這就是命運的完美循環!這就是這個宇宙真正的真理!”
兩名戰士伸手去抓軍士的胳膊,朱博微笑起來,“啊,我的兄弟們,你們是來加入我的嗎?我很高興……因為……”
幼發拉底與其他人站在小道的另一頭,朝著朱博所在的方向張望。
幽暗天光中影影綽綽白紗般縹緲的冷霧讓凡人們的衣物都變得濕潤,幼發拉底的金發濕漉漉地貼在她鬢角處,她已經把外套的拉鏈拉到了下巴。
“這兒怎么這么冷?比外頭還冷,像個冰庫。”
卡爾凱西嘟噥道,盡管如此,詩人還是把自己的圍巾分給了更加瘦弱的辛德曼,老者正坐在一塊石頭上喘息,此時感激地接過它裹住了自己的腦袋和下半張臉。
“但這里的氛圍相當不錯。”攝影師指出,她半跪在突出的石頭邊緣,試圖拍攝一些小道上依次排列開的阿斯塔特的畫面,以及小道盡頭垂落的慘白天光造出的剪影。
“是的,這兒有種走入地心秘境的感覺,深色模糊的地面加上影月蒼狼們的白色身形,一種絕妙的色彩……懾人的史詩感……”
梅薩第同意道,她也在石頭邊緣,小心而緩慢地轉動頭部并往山澗下看,顯然是在拍攝。
“那你們可真是幸運,我現在滿腦子只能寫出,巖石也在薄霧的冰披下顫抖,每一次呼吸中都帶著幽魂(Stonesshiverundermist'sicycloak,eachbreathaghost)這種玩意。”
卡爾凱西酸溜溜地說,“他們什么時候能完事?我開始想念拉彌贊恩大人的客廳酒柜了,這鬼地方看不到半個敵……”
爆矢槍獨特的巨響回蕩在空谷中打斷了詩人的話,攝影師睜大眼睛,下意識地摁死了快門。
第一發爆矢彈零距離命中胸甲時,珍珠白色的甲面一瞬間看起來像被冰錐刺破的釉面。
蛛網狀的裂紋以彈著點為中心炸開,內層的皮膚、黑色甲殼與更深處的鮮紅如翻卷的花瓣與花蕊般從圓心迸裂。
第二發爆矢彈擊中毫無防備的伍頓頭部的瞬間,軍士腦后破裂的顱骨中翻卷處的慘白骨頭猩紅血色刺痛了洛肯的眼睛。
隨后的三發每一發都擊中了伍頓怒吼著沖過去試圖按住朱博的部下,珍珠白色的動力甲上濺滿鮮血,轟然倒地,金屬擊打著石頭,發出古老的回音。
一切不過眨眼之間。
洛肯站在原地。
他的戰友們躺在他腳下,與他們殺死的敵人一樣鮮紅的血液流淌下山壁,騰騰地冒著熱氣。
洛肯動彈不得。
他明明是阿斯塔特。
他明明每天都在訓練籠中保持自己的反應速度與戰斗技巧。
但他現在就是完全動不了。
時間幾乎在他周圍濃稠如松脂般,他感到自己是一只馬上就要被封存在琥珀中的小蟲子。
他不理解。他不理解自己看到的。
瘋了。
這不可能,阿斯塔特不可能攻擊阿斯塔特。
影月蒼狼絕不可能首開此屠戮兄弟戰友的先河。
所有接受轉化時灌注給他的紀律準則、所有一個多世紀來所知所堅信的兄弟情誼與榮譽誓言隨著這聲槍響如同伍頓的頭顱般破碎了。
他渾身發冷,喉嚨干澀,動力甲的內置注射器正在朝他的血管中高速注入戰斗藥劑與激素,刺眼的生化監控警報在跳動,但他就是動不了。
朱博站在死去的兄弟們的另一端,他的靴尖上沾了伍頓的腦漿和血。他手中握著爆矢槍,朝洛肯微笑。
“薩姆斯就在你身邊,”他說,“自求多福吧!薩姆斯其意為終結與死亡!”
洛肯在這個瞬間確實有所明悟。
此時此刻有什么東西永遠被改變了,某項罪孽已經被犯下,這第一發爆矢槍的槍響將在宇宙中永恒回響。
他感到胃里像是吞了塊鉛。從未有過的感覺。這是什么感覺?這難道就是……凡人感到恐懼的感覺嗎?
“朱博……?”他終于能艱難發聲,“你做了什么……”
“錯了。”對方咯咯地笑起來,“我是薩姆斯,我無處不在。我就在你身邊。”
剩下的影月蒼狼也剛剛從方才的暴行的震驚中回過神來,但即便目睹了發生的一切,他們第一時間也還是完全沒有想到要向有著昔日兄弟外表的朱博射擊,他們只是沖過來試圖再次按住毒玫瑰小隊的隊長。
但朱博的射擊精度與戰斗記憶完全未受影響。
在洛肯悲憤欲絕的怒嚎聲中,又有三人被朱博擊中,但洛肯幾乎悲哀地發現自己依然無法對他拔槍。
有人在他背后拍了一下。
掌心很熱。
他的怒火仿佛被瞬間點燃成了反應堆,灼熱的巖漿沖進了他冰涼的血液,溫暖了他麻痹的四肢,憑著這股力量與對荷魯斯的愛,他終于重新獲得自己四肢的控制權。
洛肯沖過去,抓緊朱博那被血染成猩紅的胳膊,用力將對方按向一側山壁。
朱博仿佛突然之間變得力大無窮,他咆哮著掙扎,晃動肩膀抖開繼續撲來的其他人,試圖用槍射擊。
但洛肯沒有給他這個機會,他不知從哪里生出的一股力氣,將癲狂的朱博狠狠壓在了山壁上,接著抓住對方持槍的那一側身體用力撞擊峭壁。
朱博的爆矢槍猝不及防地脫手,接著洛肯一腳將它踢進了深淵。
一下、兩下、三下,金屬撞擊石頭的巨響仿佛有人用巨大的鐵錘擊打著鐵塊,朱博的陶鋼盔甲碎裂,頭部血流如注,換成是普通情況下他早就該昏厥過去了。
但讓洛肯心驚的是,對方依然狂暴無比,血流掩蓋了朱博的臉孔,他只能看到那雪白的牙齒從嘴唇中露出,擇人而噬。
“薩姆斯!”他狂喜地尖叫道,那個聲音已經失去了朱博的音色,更像是沙漠中干枯的焚風,“薩姆斯來了!他將咀嚼你的骨頭!”
洛肯對此的回答是朝他頭部中央毫不留情的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