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越多,知道越少。”——古泰拉諺語。
“Flymetothemoon……”——古泰拉歌曲
“做好準備了嗎?”馬格努斯躺在白色石板制成的祭壇上,同樣身披白色絲綢制成的長袍,猩紅的長發如上好的紅酒般從他的頭部流瀉到石板嗎上,又垂落到地面上,一絲一縷散入鐫刻在地面上的六層圓形圖案中——原本是五層,其中的四層他早已按照查閱到的秘典鐫刻了符文,不過他的凡人助手提議保險一些,于是他們一同鐫刻了第五道圓環。
他收起回憶,獨眼望向穹頂,倒映著那古老儀器上鑲嵌的晶質圓球散發的光——那上面散發著柔和明亮的光線,正是來自地面上陽光明媚的提茲卡新城。
現在,他有一絲憂愁地想到,港口沙灘上陽光正好。
午時已到,以太空野狼戰艦群的光矛與宏炮發射的禮花彈組成的白日焰火表演應該快要開始了。
唉,雖然佩圖拉博向他反復保證過說絕對不會真的弄傷什么,但自己屈辱地允許太空野狼將他們的炮口指向提茲卡這件事已經無法洗清了,馬格努斯悲傷地想到,為了表示自己對來自王庭的監察者們恭順的態度,他一邊向子嗣們解釋,一邊還是感到渾身不自在。光是此刻想到魯斯的艦隊在朝著普羅斯佩羅開炮,而提茲卡的居民們或許渾然不知,還在仰望天空那些恢弘炸開的火光,他就能感到自己雙頰與額頭的溫度開始明顯升高,他身周皮膚上那些跳躍的火焰粒子讓水晶中的精魂們驚慌地散開。
“我的大人,您現在需要平心靜氣。您也不想再做一次儀式前的準備吧?那您就得重新沐浴了。”綠眼睛的青年伸手過來,以馬格努斯傳授給他的秘法將自己的力量與他同調,幫助他梳理情緒。
很快,第十五原體感到一股柔和清涼的溪流匯入他體內奔騰的力量之河中,就像是引導巨輪入港的駁船般靈巧順暢地引導著他的精神沉入更高的心境。他一邊享受著他的引導,一邊再一次驚訝起銀河之中竟會有如此巧奪天工之物,帝皇以超絕的技藝與工藝打造的軀殼竟也有天生天長之物能與其仿佛同出一源。
他的怒火、他的不滿、他的鄙視與一絲絲的可能是仇恨與嫉妒的東西吧,那很快就都不重要了——正在古老冥想法的引導中逐漸變得平靜。
這次實驗,他沒有喊來子嗣甚至阿蒙在這里陪伴的原因也有一些是因為這個——只有在烏瑟爾瑪阿特拉面前,他才會允許自己的情緒更加豐富一些,或者允許自己的內心一角稍微被人窺見——馬格努斯乃所有知識的主人,他無所不能,包括挽救他的子嗣與軍團。假若這般日積月累的信心面具被打破之后會發生什么?光是想到那些會出現的對他知識儲備與其他能力的質疑與竊竊私語,他就感到渾身發冷,想要抓住些什么——
“專心。我的大人。”
他的引航小船拉緊了他們心靈之間的牽絆,馬格努斯的心緒又一次回到了正確的前進方向上,他把那一絲絲羞愧藏得很好,因為他絕不想承認這個瘦弱的泰拉凡人青年竟在他擅長了許多年的冥想平復之道上比他更快地冷靜而且保持了它。
馬鞭草的淡淡香味從馬格努斯頭戴的王冠上傳來,一條銀鏈在馬鞭草葉中若隱若現,他聽著烏瑟爾瑪阿特拉打開了那本書——馬格努斯之書,這是他畢生的心血言行所結,也是他想要留給自己的兒子們乃至全人類的一份寶物,等閑之人能夠看上一眼這金線裝訂的皮質封面便已會因為自己錯失了何等的智慧而痛哭流涕,唯有瑪哈瓦斯圖·卡利馬庫斯這樣心智全為馬格努斯所操控之傀儡才能以羽毛筆毫無波瀾而安全地寫下這些天使密語。
他沒有轉頭,但他聽到瑪阿特拉的涼鞋走過一圈又一圈符文與低聲念誦馬格努斯之書上咒文的能力。
是的,必須要有一位念誦者在儀式上念誦馬格努斯之書的內容,即使除了他本人之外,根本沒有人能看懂。
阿里曼原本是他選定的,但現在看來,瑪阿特拉的表現出乎意料的好,同樣承受住了他為他嵌入的額外知識的壓力,并且他不會擔心他像阿里曼一樣隨時會發現那件事……這名泰拉青年真的對所有學派的技巧與知識都是一點就通,一用就透,凡人的脆弱身軀是瑪阿特拉唯一的禁錮,但這最后的弱點也很快會被修復。
當念誦咒文的人走完第九圈的時候,腳步聲也停下了。
馬格努斯頭戴的馬鞭草王冠上,纏繞著他頭腦的銀鏈隨著咒文的完成自動滑落下來,與石板祭壇上的鐵鏈如蛇般纏繞——這代表著維系他的靈與浩瀚洋的連結,同時也是一個讓他在儀式結束后能盡快返回肉體所在地的錨點。
一股柔和的靈能力量托舉著一柄黑曜石匕首懸浮在馬格努斯赤紅光潔的寬厚胸膛上方,穩定,精準。
這是獵鷹學派的技巧,他的新學生真的一個能頂五個用,用在這次小型實驗上真的、真的太合適了。
馬格努斯發出了今天的第不知道多少次這樣的想法。
烏瑟爾瑪阿特拉就像是最順他心意的從天而降的珍貴禮物。
“是時候了,把它給我。”
瑪阿特拉小心地打開一只鑲嵌著綠松石、紅瑪瑙與青金石的黃金貢品盒,里面的一撮黑色長毛朝著馬格努斯漂浮過來,這是他讓人偷偷弄來的魯斯那只黑狼的毛發——用原體或是阿斯塔特的隨身物品被發現了就實在毫無轉圜余地,但用動物的毛做媒介飛上普羅斯佩羅上空的赫拉芬克爾號并繞星球一周就剛剛好,再說芬里斯狼再聰明也說不了人話,何況它們本身對亞空間的排斥反而可以掩護他的實驗,萬無一失——這份謹慎的小心思也是馬格努斯說服瑪阿特拉的原因之一。
馬格努斯伸手抓住這撮黑色動物毛發,感受到了上面澎湃的力量,想到他曾在魯斯或是其他太空野狼的狼伙伴身上看到過什么深藏的悲傷秘密,他就不由得嘆息起來。
他握緊毛發,開始嘗試將注意力集中在它的主人身上,他的呼吸逐漸變得急促,而額頭也開始出現了汗水。
“真的要這么做嗎?”瑪阿特拉安靜地問道,那柄鋒利的黑曜石刃銀柄匕首現在已經豎立起來,懸浮在馬格努斯的心臟正上方。“你現在還可以反悔。”
“為了拯救我的兄弟荷魯斯,我愿意做任何的嘗試。……等下這毛……”
那個帶著疑問的“是”字還沒有出口,匕首反光的尖刃就猛然加速,刺穿了馬格努斯的心臟。
“那就讓我帶你飛向月亮吧。”
那白袍黑發的青年身影開始如幽影般閃爍起來,“借用佩圖拉博墜入凡世盜回的力量。”
就像是被引航船帶領的巨輪無法在運河中改道一般,一道較淡但更大的光之軀體在一道嬌小卻更明亮的光帶領下沖上云霄。
沖向那遙遠的月亮。
佩圖拉博BC在沙灘椅上豁然跳起身,卷起尾巴,豎起耳朵,一條后腿錯開繃緊,挺起頭部,吻部向前,做出一個非常典型的“獵物指示”姿態。
他的動作是這樣的猛烈而突然,讓簇擁著他的野狼們都嚇了一跳,有些人露出了犬齒,有些人警覺地繃緊了肌肉。
“怎么了?是煙花表演不好看么?呃光矛齊射形成的圖幕可能是有點缺少變化,不過一會兒他們就要開始朝金字塔群降下禮花彈了……”
拉彌贊恩看了眼朝著這里皺眉打量的瓦爾多,起身走過去,在一眾震驚的雙方子嗣們眼中彎下腰,親手為“狼王”梳理耳根與頭部兩側的毛發,安撫著他的心情。
牧羊犬的眼神望向虛空中的某一點,警覺而疑惑地左右歪著頭,鼻翼收縮著試圖嗅出附近有任何不對勁的地方。
但最終,他放棄了,盡管那種直覺般的疑惑還縈繞在他的胸膛中揮之不去,但現在不是離開去追究的好時候。
坐回座位吧,作為我,你不該如此在魯斯面前紆尊降貴……等這件正事結束再說。
“你要帶我去哪兒?!快停下!”
馬格努斯從未想到過,當自己以圓滿完美的光之軀體在浩瀚洋中飛翔的時候,竟也會有如此不自由而恐慌的時刻。
脫離肉體的禁錮,享受獨自遨游在浩瀚洋中的感覺一直是馬格努斯很喜歡做的一件事,盡管他也遇到過其中的原住民與深淵中的恐怖,但他每次都能全身而退——只有一次,那一次造成了他肉體的缺陷,但在靈魂之海中,他依然擁有完好的雙目——
他旁邊那光之形體冷笑起來。
“簡直讓我心生憐憫,獨目者啊,你也不想想為什么你到了這兒的軀殼就又變得擁有兩只眼睛了?”
他聽出了那個熟悉的語調,泰拉北阿非利加地區的貴族口音,但里面缺少了柔軟謙遜與恭順,現在充滿了一種讓他覺得很熟悉的自信與“我們要去做大事!”的興奮。
“烏瑟爾瑪阿特拉!我詛咒你!我以所有的名字與一千種語言詛咒你!你這個居心叵測的家伙!你這個毀了一切的蠢貨!混蛋!”
對方只是報以開懷大笑。
“噢?現在就變成我居心叵測了?不是說好了要我一輩子幫助你,一起開創新的輝煌的嗎?”
那綠眼的青年笑道,馬格努斯努力想要掙脫他纖細的手指,可根本無法掙脫,他現在就像是瑪阿特拉本身一樣,他們各自獨立,又重疊在一起,這在現實宇宙中絕不可能發生,但在浩瀚洋中它的確可以被視為存在。
“可你現在正在把一切搞砸了!我要拯救荷魯斯!而你在做什么?!還有那撮毛發!對了!那撮毛!那肯定不是那頭黑狼的毛!它絕不可能有如此強大的力量!”
馬格努斯同時意識到,現在驅動他們完成在群星間飛行壯舉的并非是他原本計劃的、反光洞穴中儲存的精魂力量借由他們二人靈魂力量引導的共鳴,也不是他自己或是眼前之人體內的力量。
他把像是吸在他手中一樣丟不掉的那撮黑色長毛舉到眼前,注意到有一根毛發的末端開始像是被點燃一樣——不,應該說是直接從毛發的物質形態分解成為了更加原始的粒子乃至情感的波動,而其中釋放的力量像是火箭燃料一樣足夠推著他們兩人在亞空間星海中跨越銀河。
他的神思剛剛探入試圖感受一下,就像凡人孩童被香頭燙到手一樣縮回來。
“這到底是什么?!”他震驚地問道,“這就像是點燃一根香,可它燃燒時釋放的能量足夠比擬一個戴森球一樣的不講道理的轉換比!這居然是能在現實宇宙中如此穩定的存在?這樣一根如果全部分解,那可能足夠讓普洛斯佩羅的太陽坍縮成一顆中子星或是黑洞了!”
“其實你一開始拿到的確實是弗里奇掉的毛,實事求是地說。”瑪阿特拉已經平靜下來,正帶著他似朝某個認準的目的地飛去。
“只是我用別的黑色毛替換了它。同為犬科,符合地點、位置和時間,你很難通過一般的檢查發現這種東西也會有人去掉包,說實話。這就是第一個教訓,馬格努斯啊,面對任何與亞空間有沾染之物的時候,再謹慎也不為過,我相信事教人這種做法更適合你。”
“告訴我這是什么,”馬格努斯追問道,“到底是什么樣的生物能具有這樣的能量?它是真實存在的嗎?”
“這個啊,等我們從月亮上回來再告訴你吧。”對方在他的注視下用人類的手指輕輕地撥動了時間的弦,他撥動浩瀚洋時嫻熟謹慎的姿態讓馬格努斯意識到對方肯定不是第一次干這種事了。
“什么月亮?”猩紅君王警覺地問道,同時劃下了數個表示防御的圖案,但對方只是做了個讓他放松的動作。
“抓緊我。”烏瑟爾瑪阿特拉說,“我要帶你飛去達文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