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萬年后
鐵……天命鋼鐵號上
“所以他們這是在做什么?”
瑪格納·多恩閃爍了幾下,“他們正在試圖從卡斯佩爾·豪瑟爾自己都不記得的記憶中挖掘出更多——如果一位專精于記述與考據的學者認為自己有明顯的記憶缺失問題而且開始幻視,那么很顯然有人在他的腦子里動了手腳,而現在在他最主要的任務完成之后,原本的控制機制完成了使命開始失效了,此時正是挖掘的好時機。”
“就這么急迫嗎?非要在路程中找個地方落地進行這種儀式?如果需要穩定的話,在現實宇宙中的榮光女王級上找個合適的房間、或者回到普羅斯佩羅也來得及吧。”
“確實很急,因為頭腦中的記憶不是一成不變的,現在卡斯佩爾的腦海猶如剛剛剝去外層保護涂料的壁畫,假如不立即加以發掘和維護,很快,這些畫面記錄就會開始消失,更加難以捉摸,此時它們還在表層,比較容易挖掘。”
“原來如此……呃,我不知道你對這種技藝原理還這么了解,我以為你很討厭這種做法呢。”
“或許我很討厭它的原因就是我清楚地知道它們的運作原理。”
“有道理,瑪格納,看來佩圖拉博教導你還是盡心盡力傾囊相授的,雖然我覺得他管你也管得太嚴格了。”
年輕的鳳凰喝著手里由王庭總管送上的某種花茶如此評論道,鴿子似乎終于感到累了,正蹲在他的頭頂縮成一團白色閉目養神。
狼王手里依然拿著一杯酒,但帕拉斯覺得他其實沒喝多少,這更證實了他的懷疑:狼王在試探什么,或者說他覺得狼王在這里更加在意的是那只自稱為朕的鴿子到底還剩下多少智力、邏輯以及其他能力。
黎曼·魯斯那身雷云般的又古又新的戰甲已經卸下,他們把它送去了軍械庫進行維修——雖然帕拉斯后來親自復位了被他鎖定的反應堆緊急開關,但多疑的狼王在詢問過這里的軍械庫大師隸屬于哪個部分之后便提出了維護要求,并且要求源還修會的賢者把那個該死的緊急開關換個只有他知道的新位置。
“同樣的招數是不能對芬里斯之子使用第二次的。”他如是向在場的人解釋,絲毫不認為自己公開對兄弟的防備有什么問題,“不過,還是要感謝你,帕拉斯,在你停止它之前,我甚至不知道我們的動力甲還有這種會為我們帶來危險的設置。”
“呃,雖然但是,按照正規設計要求來說,”福格瑞姆·帕拉斯謹慎地選擇著措辭,“我認為帶有反應堆與壓力容器的任何設備或者任何需要專業操作使用的設備都是應該有安全保障措施的,這才是確保沒有危險的做法。”
“這話是沒錯。”黎曼·魯斯挑了挑眉,他的下巴光潔,深金色的眉毛下是一對冰冷的藍眼睛,雖然他身上那種精英的感覺加重了,但那種令人恐懼的味道卻一點兒都沒有減少,“可誰知道使用它的會是自己人,還是敵人呢?”
“靈能不是一把可以被安全地掛在我們腰帶上劍鞘里的雙刃劍,我說過了,馬格努斯。它就是一把躺在那里的武器,不能確定它是在劍鞘里的,你也不知道它曾經被誰使用和會被誰使用,所以這就是它為什么應該被嚴格地監控。”拉彌贊恩再一次耐心地回答,“你不能因為‘我覺得自己可以控制’就直接推論出‘這東西是無害可用的’進而擴散為‘我們可以為了方便就讓所有能用它的人使用它’。”
“為什么?”在等待圣堂講師與符文牧師們為下一次追溯儀式做準備的間隙,三位基因原體——虛假的佩圖拉博,冒名頂替的黎曼·魯斯與貨真價實但逐漸開始(不自覺地)失智的馬格努斯正一道在峽谷周圍轉悠。
要找到一個能夠不引起注意而讓規模如此龐大的特混艦隊進行合適停泊休整的行星并不是非常容易,盡管帝國絕大多數的港口對阿斯塔特軍團的艦隊都是完全開放的,但拉彌贊恩卻不想要引起一路上過多對他們的注意——畢竟現在真的不是一個引起注意的好時間點。
所以最后他們來到了這里。
薩狄亞,這是一顆很普通的行星,沒有什么大規模人類定居點,只有零星的科研考察站和其他尚未發展出文明的生物與植物,不過更多的是苔蘚、地衣和其他寒冷高山氣候下的植物——類似古老高大裸子植物形成的成片森林從山腳一路蔓延到山地森林線,灰白色的巖石地表被千萬年風化作用形成的薄薄土壤覆蓋。
各色各樣的苔蘚是這兒最主要的顏色點綴,它們長得高大柔軟,有些可達十厘米厚,顏色從漂亮的淡粉色到厚重的寶藍色或是紫色和青綠色不一而足,也有如泰拉上某些地區那樣的苔綠色,但更多的是以藍色為主的苔蘚,拉彌贊恩猜想這可能與這顆行星受到的恒星光譜照射有關。
他們踩過杳無人跡的天然小道,這是水流在古老巖石上億萬年流過后切割出的通道,寒冷干燥的空氣與山風一道吹拂過他們三……二人一狗的臉孔,一團團呼氣形成的白霧在鋼鐵之主與寒冬之主的面孔周圍形成。
“因為你太傲慢了,馬格努斯,以至于你雖然通曉最多的知識,但你根本不知道知識‘活’起來是什么樣子的,你在思考的時候借助的都是你本能的力量,因為那就足以讓你達成幾乎百分之一百的目的,所以你自己的頭腦,”鋼鐵之主指了指他自己的腦袋,“根本就沒有真正地被放在‘人世間’這座真正的大學中被真正地熔煉和使用過。所以你的推理會顯得簡單幼稚而思之令人發笑。或者我直接點說,你這就像是一個小孩子走在黑暗的森林中,高舉著尋找真理的火把,但你根本不確定火把會引來什么怪物,卻很篤定這燃燒的火把既不會燒傷你的手,也確定它能幫助你打敗任何被引來的怪物——你看,難道不是這樣嗎。”
“保持謙遜是一個學者的美德。”馬格努斯不滿地說,“我很清楚這點,而我要說,你也應當如此,佩圖拉博。因為我定然是先深入調查過才會如此使用我的力量的,而不是你說的毫無準備。”這時候他們開始走上一塊斜坡,似乎是由頂端懸崖風化塌陷自然形成的,現在那些白色骨頭般的碎石上都長出了苔蘚,在他們走過的地方留下深深的兩行巨大的腳印。
“我很確定我們手中的‘火把’能套住它們之中弱小的,對付它們之中略強的,能驅散它們之中強大的,況且即使最強大的那些,攻擊性也沒有你顧慮得這么強……即使是其中最為龐大深邃者也是如此……而且我也確定那些被引來的生物中更有一些是對我們極有幫助的。”
“是嗎?”
“當然!你什么時候應該和我一同去遨游一下靈魂之海,那時候你就會知道……”
“所以……”他們此時登上了懸崖頂端,這里的另一面幾乎是垂直的,可以俯瞰山腳下的森林與山谷平原,稀薄的云層像是白色的霧氣般回蕩在半山腰。拉彌贊恩轉過來盯著馬格努斯的獨眼。
“所以你其實知道靈魂之海里還有很多別的東西,你見過里面底部的某些東西,但你壓根沒告訴你的子嗣們要小心它們,因為你害怕被他們知道之后就也會像其他人那樣反對你對靈能的推進,不會像現在這樣聽話了,對嗎?”
一瞬間,馬格努斯的靈能似乎像是日珥爆發一樣地閃動了一下,但就在他要說什么之前,鋼鐵之主自顧自地轉開了話題,“你還記得你在尼凱亞上暈倒之后才看到了一些預言的畫面這件事嗎?”
“記得。”第十五原體的目光頓時變得很警覺,“但誰告訴你的?阿里曼?還是我的賽克麥特衛隊?你問我為什么要如此急著返回普羅斯佩羅的時候我解釋過我見到的預言,但我肯定沒有提過我當時暈倒了,你不應該……”
“別懷疑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個,我沒有詢問他們,他們也沒有人泄露你的動向,是我的子嗣索爾塔恩看到的。”
“你的這個兒子到底繼承了你的什么特質?”馬格努斯驚訝地問道,“他這樣的能力……如果不是確信我們的父親只有我們這些子嗣,我都要懷疑他是不是父親為我們所造的另一個幼弟了。”
“那可不一定只有這些子嗣……”拉彌贊恩咕噥道,“如果光說基因方面的話……”
“什么?”
“咳。索爾塔恩繼承了‘我’的基因代碼千真萬確,而作為我們之中最擅長各方面靈能的人,你應該看出來了,索爾塔恩雖然看起來很像是你的火鳳與獵鷹學派分類的混合,但細究起來他根本無法被分類到你子嗣們的任何一個學派中去。”
“確實如此。”馬格努斯的注意力成功地被這個迷人的問題吸引住了,“所以他的能力究竟是一種什么力量,他的能力是否能夠復刻或者是通過學習、冥想、或者任何其他形式獲得?”
“他的能力……”拉彌贊恩思考著,選擇著措辭,“他的能力更像是繼承了‘我’的一部分‘基礎特性’后結合了某種特別的幾乎不可能的概率運氣所獲得的,據我所知,這跟學習能力或者其他任何后天習得的東西都完全無關。”
“他是個天生的特殊靈能者?只是你的基因種子激發了他的靈能力量?”
“不。”拉彌贊恩開始微笑起來,“其實索爾塔恩沒有靈能力量,一丁點都沒有,如果你一定要說他在靈能方面有什么特殊的話……他是個很罕見的體質,我稱之為‘平衡者’。”
“什么意思?”
“你知道,人類之中或多或少都會有些靈能,有些很強大,比如導航者族長、星語庭的領袖、帝國宰相馬卡多,又或者,倒過來,有些人在這方面是負的,也就是所謂的無魂者。我們的老登在這次用來遮蔽野狼和其他人的那些寂靜修女護衛就是無魂者中的佼佼者,那位克洛爾女士更是連我有時候都會因為走神而忽略她一下。”
“這我知道。”
“在能夠形成實際戰斗力的靈能者與無魂者之間就是絕大多數人——既沒有強到可以以此作為職業,也不是完全沒有這些特質,這就是絕大多數凡人。”
“是的,可這……等等,你的意思難道是?”
“是的,索爾塔恩唯一的特殊之處在于他雖然沒有靈能,但他也不是無魂者。他的靈魂達到了兩者之間的均衡,他對這個宇宙的靈能體系曲線圖來說就像一個無處安放的點。在人類之中的特例,如果他沒有獲得這樣的能力而是作為一個凡人了此一生,那他甚至可能到死都沒有人會發現他有任何的異樣。”
即使是馬格努斯這樣見多識廣的基因原體,也不由得對大自然的精妙發出了驚嘆。
“根據我的看法,正是這樣億萬萬萬分之一的幸運概率,讓他在接受佩圖拉博的基因種子植入時產生了某些不為人知的變化,最終讓他獲得了一些特殊的能力。但你看,這樣的話,這種幾率就完全不是我們能控制的了,或者說,他能夠在母親的子宮里孕育、平安長大、通過征兵篩選、最后成功從手術里挺過來隨后才發現自己獲得了能力——這幾樣東西的概率加起來——”
赤紅君王沒有立即接話,他的獨眼目光看起來有些微微出神,表明這位以智慧出名的原體正在經歷一場規模對他來說也極為宏大的心算。
最后他長長地吐了口氣,頹然地垂下寬闊的雙肩,“你是對的,佩圖拉博,”他沮喪地說,“現在出生的人類或多或少有靈能方面的沾染,像他這樣完全剛好中和的概率實在是太低了,低到我們就算在未來一萬年中不增加任何新兵,將所有的基因種子都用來投入這樣的實驗,成功的可能性也低于一只猴子用打字機亂打出一部莎士比亞戲劇的概率。”
他的兄長挑起一側眉毛,“莎士比亞?你們居然還有這個嗎?”
“泰拉的考據協會復原了至少三部他的戲劇。”馬格努斯隨口回答,“可你還是沒有回答我的問題,索爾塔恩到底繼承了你的什么特質?”猩紅君王俯視著自己的兄長,“我知道你的博學不為人知,但我不知道你還有這種程度的能力可以供你的子嗣繼承——是你用來停住我們父親的光之雷霆的那種能力嗎?”
“哦……”他的兄長可惡地微笑起來,“是這樣的,馬格努斯,是我的那種能力的……一個側面。索爾塔恩只繼承到了很小一部分,但已經足夠了。或者說,你有沒有想過,老登到底是如何自信地舉起了祂手中的火把,引來了什么樣的龐然大物,最后塞進祂基因制造的肉體牢籠中,造就了‘我’呢?”
一顆小石子被馬格努斯后退半步的腳踢下了懸崖,發出遙遠的滾動聲。
寒冷的山風呼嘯著吹過懸崖頂端。
馬格努斯發現自己手心和腳掌正出著汗。
這兒寂靜無聲,周圍空無一人。
只有“佩圖拉博”臉上的笑容似乎變得更加詭異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