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二、一,抬左腿。很好。三、二、一,抬右腿,很好,三、二、一,向前走一步。”
“哇噢。看啊,佩佩。真是奇跡!”
正趴在電腦桌旁的佩圖拉博懶洋洋地張開嘴打了一個呵欠,就像一只真正的邊境牧羊犬一樣對電腦屏幕上正在播出的奇跡畫面無動于衷:在科研人員與專業醫護人員的耐心鼓勵、指導與外骨骼輔助機械的幫助下,一位高位脊髓截癱的病人正憑借著自己腦部發出的指令,小心翼翼地用自己的雙腿朝前邁開第一步。
“現在科技發展的速度也太快了。”拉彌贊恩咔哧咔哧地吃著嘴里的原味薯片,隨后美美地用一口無糖可樂把它們沖了下去。“嘿——哈!爽。這些放在從前可真是科幻里寫的內容啊。”
電腦屏幕中的解說還在繼續。“……據悉,該實驗室將與AI實驗室強強聯合,進一步完善“三合一”顱骨植入式腦脊接口微型設備,完成第三方產品型式檢驗,做好產品注冊臨床試驗準備……”
“哎,佩佩,這就用上顱骨植入跟腦脊接口了,你說怎么之前一點兒風聲都沒有,今年這種新技術新聞就跟井噴似的呢!什么我都不太懂的神奇的飛機發動機,什么我國研發現實版的爆彈槍……”
——這就要問問我們那位被關在無人機實驗室的、被當成特殊用途AI芯片試驗機的仿生機械鳥費魯斯·馬努斯兄弟了。
這家伙為了能跑出來見大家真是努力啊……是否有點努力過頭了?
比如——
“嗯?最新的AIagent命名出來了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狗聽到飼主爆發出一陣怪笑,對此只是晃了晃耳朵。
“Manus?這不是馬努斯嘛!哈哈哈哈……不過本來馬努斯也是拉丁語的‘手’的意思。確實作為命名人工智能助手來說還挺合適的。”
——才怪。這就是馬努斯。他為了想跑出來跟我們說話想出來的辦法居然是試圖在通用型人工智能助手里加入能鏈接上他自己的接口,這樣他就不用移動自己而同時就近和我們每個人聯絡上了。
不過我打賭,一旦等這個名為“人工智能”實際上是他本人插入了后門的憎惡弱智能一上線,費魯斯立刻就會把自己的電子眼和數據鏈接到福格瑞姆的籠子監控攝像鏡頭上去。
黑白邊境牧羊犬把嘴筒子和頭部藏到靠墊跟枕頭后面,暗暗翻了個白眼。
如果是我在實驗室負責的話我都可以提供更多靈感!費魯斯這家伙在編寫代碼和算法方面是不及我的!我甚至可以當場為一架宛如人格碎片和記憶回路屎山代碼堆一樣的舊泰坦系統重新寫出驅動代碼!
但費魯斯一開始就是實驗機械體,能偷偷直鏈這個世界最好的超級計算機和其他保密設備這點就沒辦法了……所以我既沒有嫉妒,這也不是我的錯。哼哼。拉彌贊恩國度的古人怎么說來著?“此天亡我,實非吾之過也!”
說起來費魯斯甚至可以算有問題——這根本就是在濫發超發他腦子里那些知識!他說“放心吧我只會給點暗示和啟發”的時候我們就不該相信他的!
在拉彌贊恩再次贊嘆了一下那些視頻中被展示出來的、自主行動的脊髓受傷病人恢復案例的時候,佩圖拉博BC在他背后皺著眉頭。
……這不就是仿生機械義肢與無畏鏈接所需的基本知識嗎,不過,這里的人居然首先不是選擇保密并用于開發軍事用途,而是將它很快地公開用于民用和醫療啊……
邊境牧羊犬從鼻孔里噴出一股熱氣,聽起來就像深深嘆了口氣。
但可不就是為了這個最后一次想辦法選擇這里的么。選這里的拉彌贊恩付出的代價可太高昂了……
忽然,他警覺地立起了雙耳,繃緊肌肉,吻部指向門口。
“汪汪汪汪汪汪!!!”
“哎,怎么了佩佩寶貝?是不是門口有人?讓我看看……別叫啦,謝謝你的幫助,我已經聽到了。不要這么大聲,會打擾鄰居。”
隨著拖鞋聲響起,佩圖拉博帶著一絲絲敵意沖到了門口,卷起尾巴,昂著頭盯著門外不可知的來訪者。
“嗯……?”
房門被警覺地只打開了一條窄窄的縫隙,顯示出居住者對訪客的陌生。
“您好。打擾了。”來者有著一種莫名讓人覺得可靠親和的氣質,黑色的短發修剪整齊利落,夾雜著兩鬢少許花白,顯得知性卻充滿力量。他頭骨寬闊,面容方正,還有一對非常加分的漂亮冰藍色眼睛,只是一開口那賽里斯標準語的某些平上去入中還帶著去不掉的南歐口音。
“你好,有什么事嗎?”
“啊,是這樣的,您好,有些冒昧了,不知道您還記得我嗎?我們之前見過面。”
“等下……你這藍眼睛確實……哎,是之前在路邊遇到的,佩佩很喜歡你的那個外國人!”
說著,拉彌贊恩伸手薅了一把目光中充滿懷疑、警惕和一絲絲隱藏的慌亂的佩圖拉博BC的厚實后腦鬃毛,示意他不要嚇唬對方,“你怎么……?哎?你賽里斯語說得挺好呀!難怪上回能聽懂我說什么!”
“啊,謝謝您的夸獎……是這樣的,我們的建筑公司最近為貴小區承建了新的配套設施更新項目……”
“呃?什么?我們居民區改管道這種項目怎么還用得上請國外公司施工……?”
“哈哈、哈哈,您也知道,如今投個能收到工程款的標不容易啊……畢竟您這里的支付能力現在還是可以的,對我們的專業能力來說又非常輕松,還能在本地累積一些聲譽,利于我們未來的發展——這不是雙方互利共贏么?”
“哦——我還以為那個摳門的業委跟更加不做人的居委會突然轉性了哈哈哈,原來你們是半廣告性質的做公益呀!我說呢!”
“……是的是的,公益,對,就是這樣。”
拉彌贊恩明顯放松了一些,門縫略微變大了,邊境牧羊犬站在人類的腿邊,充滿怒意的目光如利劍般直視著他的首席三叉戟心虛地移動開的雙眼。
“那你今天來是……?這是全居民區的改造項目,應該和我其實沒什么直接關系吧?”
“因為是長期項目,為了方便現場辦公和監理我們租了樓下的房子居住……所以以后我們就是鄰居了,特意來向您打個招呼。”
佩圖拉博的人類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連忙也站直了身子,悄悄拉了拉自己的上衣,隨后才把門繼續打開。
“啊是這樣……那難怪!新鄰居啊!歡迎入住!哎呀,你看這……對了,怎么稱呼你?”
“不用客氣,按賽里斯的習慣,您稱呼我弗里克斯就行了。”
“弗里克斯?”名為拉彌贊恩的人略微驚訝地瞪大了眼睛,“是拼寫為‘Forrix’嗎?”
邊境牧羊犬已經對著門外之人露出了犬齒。
“啊、不不、當然不是的,是‘Fredericks’的縮寫,我的兄弟們愛叫我‘Fricks’。”
“原來如此,嚇我一跳哈哈……噢噢,對了,既然是樓下鄰居,那可要請你多多擔待啊。”說著,人類笑瞇瞇地捏住了佩圖拉博BC已經陰沉得快要滴出水的狗臉,硬是朝著訪客方向晃了晃,“佩圖拉博這個大塊頭,有時候玩玩具的時候可能會有些動靜——”
“佩圖拉博……玩……玩具……?”弗里克斯無意識而僵硬地重復了這個與基因之父的名字連在一道顯得無比陌生的詞匯組合。
邊境牧羊犬的明亮目光假如能殺人,現在弗里克斯可能已經碎得連無畏都進不了了。
但他此刻不但不能殺人,還要被捏著嘴皮子對著笑容僵硬的子嗣擺出狗的愚蠢笑容,可想而知他僅剩得雙眼中能傳遞給對上目光的弗里克斯多少激烈的情緒。
因此,興沖沖地想盡辦法投中了項目、獲得了商務簽證、租了房子沖過來準備就近照顧基因之父的首席三叉戟悲哀地發現自己好像馬屁拍到了馬腿上甚至馬……馬嘴上。
“是啊!噢對了!他可能會叫或者在路上撲你,你別理他就是了,越理他他越來勁……還有……”
弗里克斯終于體會到了何為如坐針氈,在被迫聽了長達四分鐘恍若四百年的有關他高貴的基因原體變成的狗如何在家鬧騰和種種“別理他就行了”和“可不能慣著他”之類的養狗經驗之后,一連長的個人移動通訊器如天降救星般地響起了嘗試通訊的蜂鳴音。
趁機接起通訊,在對面還沒來得及說話之前先把事情定義為“什么?需要我立刻趕過去一趟?好的好的”的弗里克斯隨即向意猶未盡的拉彌贊恩告辭,頂著背后仿佛熱熔射線般的某位原體的目光落荒而逃。
“他人不錯啊。不知道施工水平怎么樣,你說呢?佩佩。哎,人都走了,你還沖著外面叫什么?太沒禮貌了……”
樓上的另一間屋子門口,黃白色的柯基安靜地豎著耳朵,仔細地聆聽著外面的動靜。
樓下的另一扇門后,有個身影悄悄地離開了裝在門內部的貓眼。
樓外的雨水管上,一只毛絨的赤腹松鼠的身影靈活無聲如鬼魅般閃過。
“怎么樣?”
弗里克斯左腳剛剛踏進新租來的屋子的大門,里面早已等待多時的數人便迫不及待地詢問他。
“剛剛與你聯絡的時候怎么回事?是出什么意外了?”
“見到父親了嗎?”
“能把父親請來嗎?”
“我們什么時候能去謁見原體?”
“等等!等等!”首席三叉戟低喝一聲,總算制止了這群七嘴八舌的“兄弟”。
嗯。對。
弗里克斯在出差遇到基因原體之前雖然是相關行業但并不是自己開建筑公司的,也沒有任何想要來賽里斯發展的近期意向,但是嘛……
當他因為簽證問題返回原本的國度,準備收拾一番,去古跡最后緬懷一下再想辦法來賽里斯找份工作獲得長期簽證的時候,他在一路上遇到了好幾個顯然也是來緬懷奧林匹斯山這座山名的……非常眼熟不是親兄弟勝似親兄弟的……熟人。
隨后有了這幾位戰斗兄弟的幫助,一間在原本的國度中被注冊為鋼鐵勇士而在賽里斯注冊名為“鐵軍”的建筑公司就很快地建立起來了。
在以當地傳統的速度來說簡直是不可能地奇跡般高速、高質量、并且收費非常合理地完成了幾個中小項目積累了很不錯的口碑聲譽后,這間建筑公司便迅速地宣布要前往如今發展迅速、充滿機會與挑戰的賽里斯開設辦事處并尋找新的項目。
如此這般,他們便在當地政府的牽線搭橋下,以公司的名義為絕大部分人都辦理出了賽里斯商務簽證、搞到了備案的租房許可。
他們早已在基因之父被牽出來溜達(“大膽!怎有人敢說此等大逆不道之語!此乃基因之父在其現任侍從官的陪伴下,以其尊貴的新軀殼之白色四足踏上大道巡視其居所周圍的領地!”)的時候裝作各種隨意路過的慢跑者、駕駛員和其他路人在遠處反復確認過佩圖拉博BC的身份。
那來自神秘的無法言喻和解釋的代碼深處的三萬年后的煉金術靈能鏈接讓他們每個人都在看到黑白花毛絨暴君的時候就認出了他的身份也想起了更多記憶的片段。
當然,他們每個人都經歷過僵硬的“第一次”,隨后就立刻學會了在某些先兆動作出現的時候心懷尊敬地移開自己的目光——指不可避免地在遛狗過程中看到基因之父抬腿對著刷著黑黃色警戒條紋的電線桿或者任何行道樹“標記領地”的那一刻。
弗里克斯對這種突發性僵直與失語崩潰情況已經處理得很嫻熟了,他會在基因之父名為“侍從官”但實際上的飼主注意到之前,立即把人從視野中拖到圍墻后、車里或者任何別的能藏起來的地方。
“不要著急!”他對著一屋子的鋼鐵勇士宣布,“要一步一步來!我們早晚可以獲得照顧父親的許可和時間!”
“這還要多久。”某個有著淡金色近乎白色頭發、一身昂貴打扮的人咕噥道,“這種破爛小公寓完全與原體的身份不相稱,我們為什么不直接拿錢……”
“住口!你怎敢這樣侮辱原體!”
“等等!別一言不合又打起來!這兒的醫院可是會看傷口報警的……”
————真沒想到鋼鐵勇士吵吵嚷嚷起來和狼牙堡里的那群崽子也相差不遠啊。
黎曼·魯斯,佩圖拉博還不知道的另一位新鄰居,離開了門口,坐在他柔軟厚實的床墊上開始思考起目前自己的處境和這里的情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