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的沖擊波沿著時光之河緩緩擴散。
一枚石子打破了映照著鏡花水月的河面。
氦閃的漣漪在一萬年后的宇宙中如蝶翼輕閃。
“嗯?”
正在天命鋼鐵號的藥劑師實驗室中小心地為載玻片上的樣本染色的洪索發出了一聲疑惑的喉音。
他剛剛是不是眼花了一下?
他的醫療目鏡前的視野方才好像突然像是散光般重影了。
但這不可能吧。
他又眨了一下眼睛,視野是正常的。
但出于專業性的謹慎,洪索還是讓藥劑師動力甲立即開始啟動自檢。
檢測結果如他所料的那樣,不管是動力甲本身還是他自己的健康狀態都一切正常,只除了一個數值。
“嗯……?”洪索皺起眉頭,又單獨檢測了一次。
“……我的基因突變水平……降低了?這不可能啊。”
就在藥劑大師在自己的實驗室里對自己取樣并細細切做臊子再次檢測分析的時候。
在實驗室內被再次加固、擴建出一個套間,同時王庭總管已經指揮著人把辦公桌和其他家具也抬進來的房間內。
“必須趕緊把他弄回來!”
狗咬牙切齒地拍了桌,他面前現在坐著一些理所當然的艦上成員和一些根本不該出現在此處的人——鐵環機兵已經被緊急釋放到每個角落,攜帶著鐵之主的命令,去每個角落查看是否有不該出現在現在的船員或者設備。
以及現在船上的監視器內充滿了絕景:
六個貝利薩留·考爾正與三個伽利波·德西瑪在軍械庫大眼瞪小眼——主要是這六個考爾的血肉比例正好由多到少,簡直是一部機械教內部生物賢者與統御賢者之間的過渡教科書,顯示他們可能來自六個不同的時間或者干脆是某個時間的大賢者把自己分得有點多又活得依然那么久;
而艦橋上的沃特艦長報告說艦橋現在不斷閃爍著過去的舊分布式樣,還能隱約看到過去的那些機器和操作者如幽靈般在艦橋上走來走去,他還看到了另一個機械王座上的艦長;
已經變成了天命鋼鐵號戰棋推演俱樂部的十二神殿議會大廳中現在站著許多身穿用鎖子甲補丁裝飾的粗麻長袍的戰爭鐵匠與連長,這些古老的戰士毫無所覺地看著從自己身邊出現的身穿前所未有的漂亮又先進的動力甲或是白色細麻長袍的陌生阿斯塔特們,只是自顧自地做著自己的事情,他們交談或是用木塊做成的棋子互相模擬廝殺,而一萬年后的人們也好奇地觀察著他們;
由于本身建造的時候在多處使用了不同的空間折疊方案,導致天命鋼鐵號目前各處出現的時空幻影都不盡相同——幸好目前這似乎是單向的,只有現在的人們能看到昔日的幻影一閃而過,還沒有出現能夠停留、說話或者實體接觸的情況。
但很難說這種狀態會不會繼續惡化。
“不能再讓他在那一頭肆意玩弄時間線了!看看!這就是會發生的事情!而他理論上甚至只離開了區區9分鐘而已!”
佩圖拉博BC呲出犬齒,極具威脅性地把毛茸茸的長嘴貼到了人類帝——
籠子里鴿子的脖子上。
一般來說,正常人類是做不到這一點的,但邊境牧羊犬的嘴筒子長度很好地彌補了這個距離。
這只天不怕地不怕的鴿子對于邊境牧羊犬這種機場鳥類專業驅逐犬的靠近到底還是表現出了一絲不安。
它在棲木上換著爪子,發出咕咕咕咕的聲音。
“別裝傻!老東西!快把他——把拉彌贊恩·卡洛西尼弄回來!我用腳趾頭想也知道是你搞的鬼!那個很久沒能敲響的伊斯塔爾之鐘是你敲響的吧!”
“咕咕——?咕咕——?”
佩圖拉博BC詛咒著,眼神危險地看向一旁巨大的實驗室坩堝——那里面現在加入了大量清水、某種干癟的紅色小顆粒漿果、姜片、香料和其他能從生態穹頂與倉庫中找到的合適的巫術草藥。
“看到了嗎!老東西!如果你繼續裝傻!那就是你接下來要去的歸宿!我要把你燉了然后分給這里的每個傷員喝一碗!”
“咕咕——!!咕咕——!”
于是下一秒。
鴿子湯的熱氣與香氣整個房間中蔓延開來。
佩圖拉博BC發現自己被一摞摞散發著熱量與香味蒸汽的紫砂小汽鍋包圍了。
瑞拉諾總管大人欣慰地開始用他的無畏大手為每一位傷員端來一碗又一碗按照古法精心燉煮的熱氣騰騰的濃郁鴿子湯。
“太好了,殿下,陛下賜下的這種營養豐富的美味一定能讓我們的戰士更快痊愈!”
“……老東西你都開始知道要用紫砂汽鍋裝鴿子湯了怎么還不把‘他’帶回來?!你故意的是吧?!你有什么陰謀?!”
當然,天命鋼鐵號上正在發生的這些事情,一萬年前的鐵血號上的人們并不會知道。
在對古甘與高爾基斯星系中其他行星的觀測確定了這顆行星上的赫魯德人已經全部遷徙之后,第125遠征艦隊的所有幸存船只開始在鐵血號的命令下重新編隊、休整、清點損失以及就地緊急維修。
“唉,結果我們還是損失了一萬二千名戰士……”
當基因原體看完報告后的輕嘆飄蕩在共濟會大廳(Mason’sHall)那由諸多優美的鋼鐵飛扶壁與肋拱組成的開闊穹頂下時,每一位在場的三叉戟、戰爭鐵匠或連長都羞愧萬分地垂下了他們的頭,握緊了自己的拳頭。
鐵之主話語中蘊含的他們從未聽過的一絲絲愁緒與很像是脆弱的東西正如啃嚙他們心臟的毒蛇利齒般牽扯著他們的靈魂。
不少人已經將不善地目光轉向了崇高鋼鐵號的指揮官烏爾德克連長——后者滿面通紅。
這位連長在危機解除后便立即請求覲見,現在他正低著頭跪在原體的御座前,聲稱他愿意接受任何懲罰或者任何敢死隊任務,否則他不知道該怎么辦——若有辦法用自己的壽命填補原體的損失,他將非常樂意承受任何抽取生命的痛苦。
“但,烏爾德克。”
連長再次俯首,預備接受自己的任何殘酷命運。
“……有沒有一種可能,連長,我救了你和你的船員,不是為了救下你然后再把你砍了頭掛在艦橋上的。”
LOGOS的槍鋼色戰靴移動到了烏爾德克眼前,一只被鐵甲包覆的大手抬起了他的下巴,一聲嘆息。
“聽著,你在這件事上沒有任何責任,也沒做錯任何事情。”
他提高了聲調,讓大廳中的所有基因或機械強化過的耳朵都能聽到,“每一位原體即是他軍團的父親,所以,烏爾德克只是被他的父親保護了一次,他不應為此承受任何詬病或者攻擊,我要你們都知道這件事。鋼鐵勇士們。”
跪在那里的連長臉上平靜淡漠的堅毅面具就這樣碎裂了。
他看起來像是數天前的丹提歐克那樣露出了驚呆了的、不敢置信的神情。
連長帶著傷疤的嘴唇囁嚅著,似乎想組織什么語句,或者感謝,或者述說自己的感動,但最終他什么都沒能說出來,只有幾個干巴巴的詞匯,“大人……我……身為鋼鐵勇士……您的兒子,我,不勝榮幸。”
“這就夠了。”
拉彌贊恩這樣告訴他。
弗里克斯環顧四周,第一次驚訝地發現這間他所熟悉的艦首大廳竟是如此肅穆而寬廣。
這場堪稱損兵折將又幾乎毫無戰果的大敗,現在似乎并未對鋼鐵勇士們的士氣造成原本預料中的打擊,相反地。
首席三叉戟看到許多最為堅韌而且在過去的幾個月圍攻中已經逐漸變得冷漠麻木的臉龐都在看著這里,這些臉孔現在恢復了一種人類的氣色,他們的眼睛中閃動著光芒。
那一定不是淚光。鋼鐵勇士們內外皆鋼,不會流淚。
“佩圖拉博大人。”
一道突兀的機械音打斷了此刻共濟會石匠大廳中無言的氛圍。
許多鋼鐵勇士的危險目光立即匯聚到了膽敢打破此刻的發言者身上。
門口的發言者身披黑色的奧登塞鑄造世界機械教派長袍,頭部被兜帽完全覆蓋住,從任何角度看去只能看到一片漆黑。
但他不是鐵血號上的機械教代表團的那兩個領袖,他的身形與他們不同,長袍的裙擺覆蓋著他下半身密密麻麻的多足機械蠕行機構,他露出袖口的雙手雖為機械,倒也還保持著人形。
正在朝鋼鐵之主急促走來的這名機械教賢者伸出雙手攤開,以示自己沒有任何威脅或者武器。
“你是誰?”
拉彌贊恩瞇起眼睛,抬手制止了弗里克斯正要跨前斥責他不經通報的闖入軍團戰士們與他們父親專用的大廳的行為。
“時序賢者(MagosTemporis)楚林·四號(TzurinFour),大人。”
這名賢者介紹了自己,而拉彌贊恩開始漸漸想起來他是誰。
“你有什么事需要這樣單獨前來失禮地覲見我?”
他開門見山地問道,同時已經決定好要怎么處理這個自己偷跑出來的家伙,他朝著弗里克斯與丹提歐克做了一個手勢,這兩者眨著眼,無聲無息地下去布置了。
“請原諒,大人,”這位賢者的態度顯示他很清楚佩圖拉博對船上的機械教成員的看法,高階賢者們并非學不會如何討好更加高級的權威,只是他們大多數時候不需要適應權威的統治,“我很遺憾您在這場戰役中遭受的損失,但考慮到時間與它衍生出的種種都是我的專業領域,我對赫魯德人的看法,我個人以為,可能對您接下來要對它們施展的戰術有所幫助。”
“哦?那么,楚林·四賢者,你能為我帶來什么呢?”
“一個對赫魯德人的解決方案,大人。歐姆彌賽亞祝福這機械,我已經為它準備了合適的熏香、祈禱與圣油,它將會為我們揭示。”
“嗯哼……所以你們真的相信他是歐姆彌賽亞,對嗎?”
鋼鐵之主今日一反常態,沒有再次粗暴而直接地用那些大逆不道的言論來反駁機械賢者們對于歐姆彌賽亞的贊頌,也沒有譏笑火星教派對于他父親歐姆彌賽亞與被他祝福的機魂所行的儀式,相反地,楚林·四賢者在做準備的時候有一絲絲不安地注意到,第四原體津津有味地仔細看著他行每一步的圣禮。
無羈者他們的談論再次浮上他的心頭:或許這位頭腦雖然擁有令他們艷羨的天才,卻始終頑固地不肯加入機械教派一同與他們信奉歐姆彌賽亞的原體的腦子真的出了什么問題?
但對于自己研究目標與活體樣本的渴望再次壓倒了楚林·四心中浮起的不安。
他準備好了儀器,打開全息圖像,開始為鋼鐵之主講解他的想法和目的。
“……所以你說了這么多,最后就是歸結為一句‘我能幫你一起做個靜滯力場炸彈固定住赫魯德人一會兒,但條件是我也要跟著一起去抓活體赫魯德人樣本’。”
“……”楚林·四賢者似乎某個電路短路了一下,“不不,大人,我豈敢向您這樣的人提條件,我只是……我設計了一種可監控這種異形的時間力場累積效果的儀器,在第五頁……而且靜滯力場能起作用,我向歐姆彌賽亞發誓。”
“別說這么繞,你就說你是不是想趁亂去抓幾個活的赫魯德人,但你自己的力量做不到,只能在軍團進攻的時候一起去,所以你才求到我這兒來把這圖紙給我看?換句話說,你希望鋼鐵勇士和我犧牲性命去保護你抓幾個活的樣本。至于靜滯力場能起作用,我并不懷疑它能正常起作用,但是。”
冰藍色的眼睛緊緊地盯著楚林·四的兜帽之下,那下面一片漆黑,即使以原體的眼力也什么都看不到。
“但是首先,它被設計為必須由我的戰士帶到戰場中央、在戰斗進行中啟動,這就意味著過程中一定會產生巨大的犧牲,可我看不出有什么意義我們要跑到一個沒有炸窩的老鼠窩深處朝里面丟超級大號爆竹——這不被鼠潮突臉才怪;其次,你說了這么多,但既然赫魯德人是如你所說的未經研究的時間生物,那你就根本無法正確評估往他們中丟一顆讓時間停止的炸彈會產生什么后果,也就是說你為了促成此事隱瞞了風險;最后,就算沒有抓到樣本,這種當量的時間炸彈在對時間種族上產生的作用依舊可以成為你的實驗數據。賢者,我不喜歡讓我的戰士變成其他人的實驗數據或者實驗數據的運輸單位,尤其是當你們哄騙也哄騙得很拙劣的時候。”
“……大人,我個人的目標無關輕重,但我認為,完成這一捕捉將對帝皇陛下,即您父親的目標將會極有助益,譬如,通過對活體樣本的研究,我們或許可以制造出能夠在亞空間中更為穩定的時間定位裝置,或者……”
“是嗎?”鋼鐵之主說,“終于抬出你們的歐姆彌賽亞了?那很好,你要知道,我不關心這個。因為我已經決定不再對這里剩下的任何一個赫魯德世界發動進攻。”
在楚林·四賢者抖動的袍角與驚慌失措的環顧中,拉彌贊恩微笑著抬起頭看著大門口。
“嗯,想通知無羈者他們嗎?沒關系,你看,弗里克斯已經帶人把他們請過來了。”
楚林·四慌忙轉身,映入眼簾的正被粗暴地熔掉了步行機械只剩維生玻璃水缸的基羅斯和其他人。
“您、您不能……”
“我可以。”
“這里是宇宙邊緣,這些是我的戰士,我的旗艦。賢者,我將決定進攻還是撤退。”拉彌贊恩點了點自己寶座的扶手。
“來啊!孩子們!把這幫機油佬都拆到只剩腦子,然后給我把他們的維生艙都焊在這里的鋼鐵地板上當裝飾雕像!”
烏爾德克連長霍然起身,提起自己的熱熔手槍一馬當先沖了過去,臉孔上滿是“就是這個暴君發言太對了父親”的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