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鐵血號上的氣氛如今十分凝重。
凡人船員們大氣都不敢出一口,走路都踮著腳尖,就連鋼鐵勇士們也盡量地降低著自己的存在感,當然,這也是因為他們能夠正常投入工作的人數也的確是明顯減少。
替崇高鋼鐵號抵擋了絕大部分的赫魯德主巢母艦的時間遷徙引起的時空崩塌造成的時間沖擊波后,盡管在如此遙遠的距離上,他們依然從外部觀測與內部的變化中直觀地感受到了當他們被告知要來剿滅的“太空船艙害蟲”們聚集起數千萬乃至更多數量后會發生什么事:
有些船員,不分凡人與阿斯塔特,在接觸的那一霎那,隨著鐵血號這樣的巨艦像是一葉扁舟一樣被時空本身涌動的浪潮拋起的瞬間,便衰老了幾十歲乃至幾百歲。
有些服役年齡已經過久的機仆直接在它們的工作崗位上于短短兩三秒鐘內就變成了腐敗的粘液、骨頭與銹蝕金屬的混合物,隨后僅留下一堆分解得很徹底的碳灰塵土。
也有因此而直接化為塵埃去世的船員,人們在自己的甲胄與衣服中的肉體瞬間經歷了千百年的時間,在時間沖擊波掠過他們后只余“卜”一聲,一捧黃土落地的輕響。
絕大多數被紊亂的時間波及導致死亡的情況都是如此——但也有極少數幸運或者不幸的人被目擊者報告了從機仆變回了未被改造時的狀態乃至嬰孩狀態——前者在恢復人類軀殼的下一秒便因為未知的原因徹底瘋狂。
為了彌補因此大量缺少的人手與亟待修復的旗艦上相應增加的巨大工作量,還能工作的人現在每一個都忙得不可開交。
而據少數還能正常工作的傳感器傳回的觀測報告顯示,這個邊陲星系尚未被正式命名的主序恒星,在被赫魯德大遷徙造成的時空沖擊波擊中的瞬間便極端不可理喻地從黃矮星膨脹為紅巨星,幾秒鐘內爆發的氦閃向整個星系的范圍拋灑出大量高能粒子射線暴雨與光子風暴,這原本需要幾百萬年完成的變化現在前后用時不會超過五分鐘。
沒有任何人和任何現行的最瘋狂超前的理論可以解釋這種變化,而這個變化唯一的引發點僅僅只是因為赫魯德人的母巢巖石艦從古甘的地殼中脫離的時候與趕來的附屬艦隊造成了能量共鳴后引起了那塊時空的崩潰。
拉彌贊恩私下用他的3K泰拉思考程度能對此做出的最接近解釋是,假設宇宙是一塊時空經緯織成的平面毛毯,那么這群時空鼠人的力量就類似可以如人類戳破一塊懸空的織物一樣戳破時空的“織造平面”,從而去到它們生存的那段時間,也就是說,赫魯德人雖然原始,但很可能在某些程度上是一種以“時間”作為它們的“空間”的詭異生物。
由此,如果它們的數量不夠多,那么它們在時空上戳的“孔”就會很小,就像是一塊毛毯的毛線之間被牙簽撐開的小洞一樣,時空會立即自我歸位來修補它,趨向于讓自己不分散崩潰。
而當赫魯德人往時空毛毯上戳孔的數量過多并且同時發生的時候,就像是一塊大石頭被狠狠投擲進去打破了它,時空就無法很快從如此多或者如此大范圍的破潰中自我修復,因此在現實宇宙中造成一次可被肉眼觀察到的時空崩潰。
總之不能再細想,細想一定會開始陷入各種懷疑陷阱,所以非常擅長告訴自己咸魚躺和“細節不要想太多”的拉彌贊恩想到這里便立即將之拋諸腦后。
反正,按照他的警告,絕大多數的鋼鐵勇士艦隊已經提前逃到了更遠的范圍,只是受了些輕微的波及,而他和身邊的人都沒死,而鐵血號和崇高鋼鐵號與他們的船員最后也都大多幸存下來了,這就是眼前已經取得的一個小小的勝利,這就好!
以及在成功活過落地的這波大劫之后,這場對赫魯德人的戰役發生時間就變得很刺眼了。
現在確鑿無疑是30。
這是一個很重要的時間點。
為什么呢?
因為作為一個每讀書不求甚解的家伙,拉彌贊恩確實會搞不清具體戰役的細節甚至搞出點烏龍,但“烏蘭諾大捷”這種特別重要的大事件的時間點他多半會一興起去特意瞅一瞅。
所以很明確。
烏蘭諾大捷就發生在明年,即31。
那么,考慮到烏蘭諾大捷結束之后,黃老漢就會立刻返回泰拉埋頭修他的網道違章建筑,荷魯斯會被授予戰帥頭銜,這時候老十六對其他兄弟擁有的指揮權限就會變得相應更多,不好糊弄過去了。
如果要趕在這之前為鋼鐵勇士和自己想點辦法,眼前拉彌贊恩要做的事情就簡直是千頭萬緒,哪有時間管一個無人居住星系的恒星打算吞幾個軌道上的行星。
首先。
有赫魯德人臨走送給他的、眼前這么好的人人都能看到的這個現成借口。
當然要立刻使用一下1K2K賽里斯實權封地藩王的傳統藝能——“稱病不朝”!
雖然是很多年前的事,但、但自己九年義務教育的歷史科目好歹也考過滿分的!
感謝賽里斯扎實的歷史教育水平,用稱病來糊弄幾年滿打滿算大遠征開始了200年的帝國,為鋼鐵勇士和自己爭取點緩沖時間應該還是夠的……吧。
嗯……讓他回憶一下,常規來說打算拖延時間的時候,藩王就搞一個稱病不朝,接下來又因為“君命不達”而“交流不便”就可太正常,何況我這藩王手里還真有兵有封地。呵呵。這里又有神奇的亞空間,想來信使和記述者什么的因為亞空間漂流失蹤個幾年也很正常吧……
總之,在現在這個情況還不甚明了的時候,先對帝國方面使出一個“病”字訣加一個“拖”字訣是絕對不會出錯的做法。
反正現在第四軍團應該算是一線牛馬但小透明,帝國上層多半不會特別較真頻繁派人來監察的……吧。
不過,即使拉彌贊恩在盤算此事的時候,以為自己已經對內政部與其他軍團對第四軍團與它的原體的輕視程度有了一個很不錯的預估,但他很快就會驚愕地發現,自己還是太高估了那幫家伙對第四軍團與佩圖拉博的評價和禮貌。
有鑒于原體故意派人在沖擊后于旗艦上散播的凝重與愁云慘淡的氣氛,機械教派駐第125遠征艦隊的代表團成員們雖然對停止戰役并撤退一事極為不滿,卻也還不至于是完全沒腦子的機器人,他們在經過計算后認為此刻不是展現鑄造世界與歐姆彌賽亞怒火的好時候。
于是他們正用最接近于郁悶這個詞匯的心情等候在原體的指揮室外,繼續等待身體狀況據說欠佳的原體撥冗接見他們,聆聽他們的訴求。
“乓!”緊閉的大門終于朝兩邊打開了,里面飄散出大量藥物與激素的氣味,層層掛起的銀色絲緞與黑色簾幕低垂,讓人無從從打開的瞬間窺見內部的真容。
從里面走出來的是隨艦的阿斯塔特藥劑師之中最好的一位,無羈者基羅斯的三只大小不一的黃色機械眼立刻從他的液體缸中漂浮過來,聚焦于其身。
這名阿斯塔特在機械教內部用于分辨他們的身份編碼中被簡化為Δ.Abeta,因此他們立刻知道這正是旗艦上的首席藥劑師,被召喚來為他們的基因原體問診,應該是剛剛結束這一次的治療而離開房間。
這名鋼鐵勇士沒戴頭盔,他看起來面色比他的兄弟們更為蒼白,面帶愁容,憂心忡忡,心不在焉。兩名醫療機仆機械地跟在他身后,其中一個的雙臂中還抱著一只用過的醫療廢物筐,里面依稀裝著不少空了的營養藥劑瓶和其他藥物包裝。
——或許歐姆彌賽亞的這第四個異常頑固但聰明,且總是反駁說他們的父親不是神的兒子聲稱他身體不適這件事竟不是裝的?唉,看吶,血肉果然還是太過羸弱,讓他這般超凡脫俗頭腦也會如此輕易被其束縛。
擦肩而過的時候,基羅斯懸浮在裝甲玻璃水缸中的大腦閃過一個這樣的念頭。
而其實滿腦子胡思亂想走過去的首席藥劑師根本無暇注意等待接見的這些機械教派大師的想法——一般人的眼睛也很難從一個腦子或者一堆披著袍子的鋼鐵結構里看出什么想法。
“榮耀者”索拉卡是鋼鐵十二人議會的成員之一,作為一名藥劑師協會的成員他能獲此殊榮,顯然,至少在藥劑師相關專業水平、天賦與技術上他絕對無可指摘。
也因此他在赫魯德人的時空沖擊結束后正在暗自為原體擔憂、認為崇高鋼鐵號當真不知好歹怎么不自己去死而要拖原體下水真是罪不可赦的時候——接到了來自指揮室的命令,弗里克斯傳召他前去為原體診治。
他立刻帶上了盡可能多的工具、器械與藥物,足足用了兩個機仆才裝得下,然后立即抵達了原體的指揮甲板。
在門口親自接待他的是第一連長,首席三叉戟弗里克斯,同時他還注意到房間內原本的另外兩名三叉戟已經神秘地失蹤了,取而代之的是第十四大連的年輕后起之秀,戰爭鐵匠丹提歐克。
但戰爭鐵匠的狀態也不好,索拉卡讀過他的醫療報告,他的老化情況非常嚴重,雖然令人憐憫,但他這樣的羸弱狀態為何還能立于原體身邊侍奉?太不合適了。
就在他的思緒習慣性飄遠并同時用肌肉記憶走向原體,在王座前跪下并俯首行禮的時候,上首的佩圖拉博殼子中的拉彌贊恩并沒有出聲,相反,他也在津津有味(?)地悄悄打量他。
……原來這就是“榮耀者”索拉卡本人啊。洪索的基因種子就是以他的種子為基礎的罷。你別說,長得確實挺像的。
“起來吧,索拉卡。”
首席藥劑師依言起身,正要上前為原體做進一步的全面檢查——
“嗯……我沒事,但我找你來是因為你是公認的藥劑大師,我聽聞你在所有軍團藥劑師組成的藥劑師協會中因為你的專業性而廣受尊敬,發言也頗有威信。”
“此全賴原體之功,吾等只是因原體的偉業受益良多,不敢居功。”索拉卡急忙垂下頭,又抬起頭,“您沒事真是太好了,吾主。”
……這馬屁還挺會拍的。看來我們天……鐵血號藥劑大師那張滿嘴跑火車的嘴多半是從你這里繼承。但是你作為醫療部首席怎么這就說完了?也不急切地關心關心你爹吃了這么大一發沖擊波之后是不是需要檢查?你這藥劑師怎么回事,對原體的健康情況關心程度看起來不太積極啊。
“那么,想必你也有自己的通訊渠道,也會有許多人向你打聽我的健康狀況——或是病情了?”
索拉卡立即明顯地對這個要命的問題表現出了一瞬間的畏縮,弗里克斯在自己的終結者兜帽下暗暗嘆了口氣。
幸好拉彌贊恩只是腹誹了一下這位藥劑大師怎么專業水平不錯,人卻看著相當軟弱?還得哄哄他是吧。算了,面授機宜有時候就是這樣的,此事古賽里斯早有各種戲劇上演。
“不用害怕。”索拉卡聽到從原體的嘴唇中吐出的這幾個字眼,他的心率明顯更加上升了。
“……我說真的,我要交給你一個艱巨的任務,索拉卡。它將對你造成一個前所未有的考驗。”
“萬死不辭,吾主!”首席藥劑師如蒙大赦,立即答道。
“聽好了,接下來你要完美地向除了你、我、弗里克斯與丹提歐克外的所有人偽造我受到赫魯德時間沖擊波后的病歷,需要包含各種可能的情況應付隨時突發的檢查……包括但不限于突發性昏睡……記憶喪失……時間認知紊亂……”
索拉卡的瞳孔因為拉彌贊恩滔滔不絕的話語而逐漸越變越小、越變越小。
“……好了,就是這些,你記住了嗎?”
“……是、是的!吾主!”索拉卡已經肉眼可見地蒼白并搖搖欲墜起來。但他依然強撐著回答。
“除了今天這間房間中的人之外,所有人問起來,這就是你的回答,記住了嗎?這就是你接下來最重要的任務,用生命完成它!”
“是的!大人!內外皆鋼!”
“好了,你在這里就模擬一下需要治療的流程和藥物,隨后離開去完成你的任務。”
在看著首席藥劑師立刻進入工作狀態忙碌的時候,拉彌贊恩心中腹誹。
他的相關專業技術不錯但一看就是墻頭草啊,軟弱的技術軍官,雖然相貌長得確實像洪索……
莫不是你這個榮耀者的頭銜是在暗示洪索會“榮耀”罷。
那洪索這靈活又剛硬的性格從哪繼承來的?偏偏佩佩在原本時間中又很喜歡洪索的性格這就……咳咳咳咳,打住。
臨走時,拉彌贊恩忽然模糊記起來索拉卡最后亡于誰手。
確實是被憐憫心害了,這么說來倒也不必特別苛求他。
拉彌贊恩這么想著。
“索拉卡,別和帝皇之子尤其是他們的藥劑師走太近,如果你打算去救帝皇之子,就帶上幾個同伴,不要把你的后背留給他們的藥劑師。”
原體最后突兀告訴他的這句話,成功地讓首席藥劑師走出大門的時候看起來變成了那副憂心忡忡的模樣。